羡宁耳边是魔君的挑衅声和重玹隐忍的低吼。

    他们无不恶意的在重玹身上划出血痕,几近邪恶阴毒的法子在重玹身上,像是泄愤,又像是警告。

    她不敢再看,连厌恶重玹的虎妖都有些不忍心的撇过了头。

    那一刀断了他右手几道经脉,若再宽些,他右手尽废,自此剑道与他殊途。

    一声巨响,他近乎孤注一掷的震飞几人,拔出那嵌入他血肉的短刃,狠狠的掷向高台之上——

    高台上的人悠悠一挥,短刃在空中旋飞几圈,被重玹接住。

    他周身散发着火红的灵流,羡宁惊愕的望着他纯澈灵流,原来,他本不是魔。

    她早该想到的,从冥玄沧那个灵力通透的小师弟,从他愿救素未相识的仙门弟子时,她就该想到了。

    他脚下绽放的火莲将魔君困囿,他直勾勾的盯着高台之上的人。

    那人置身阴暗中,可魔域除了屠长老,能号令魔君的唯余前魔尊了。

    羡宁还记得魔尊重玹的名号是如何打响的。

    左手扒皮右手拾首,玄色身影地狱恶鬼。

    据说他当众将前魔尊扒皮抽筋,恨的魔君合纵连横,可没想到的是他拧断魔君脖子将那来不及阖眸的脑袋抬手掷了出去。

    动乱十年,虐杀八名,谅谁也会惧怕。

    羡宁不知道重玹是如何度过这如地狱一般的生活,可他从地狱出来后,却把别人拉入了地狱。

    他通身火红的灵流如同火浪般袭向高台之人,汹涌之余竟真将前魔尊震退数步,他手中的短刃翻转,莲片片片锋利撞向那个黑影。

    前魔尊踉跄之余,重玹的短刃也已逼至身前。

    只差一寸,他就能划破那人的脆弱的喉咙。

    忽的一阵疾风掠过,一个黑漆木的拐杖从斜侧方划了过来,又迅又疾,重玹只得偏身避这一击,也就这一避,前魔尊稳了身形,一脚将他踹至了高台下。

    双臂被魔君所禁锢,他含恨的双眸望着高台后那个模糊的身影,红的似要渗血。

    他的耳边是他们恭敬的声音,而他漆黑的瞳孔中映出了一个白发身影。

    “倒也是愚蠢,为自己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重玹发红的目光中,看到了前魔尊卑躬屈膝,垂头耷脑,“是我疏忽了。”

    屠长老显然没有在此事上过多计较,他缓缓回身,望向高台下的重玹。

    他背着光,重玹根本瞧不清他的面孔,但他清楚的知道,魔域真正的权势在一个叫“屠长老”的手中。

    “把他交给我,老朽与应舜,也算旧相识。”

    后半句,他不知是在告诉前魔尊,还是重玹。

    羡宁担忧的目光投向那个被人禁锢的孱弱身影上,所以他入魔,是因为屠长老。

    高台下所有魔君恭敬离去,没了禁锢的重玹即刻翻身而起,戒备的扬着沾着他鲜血的短刃指向屠长老。

    屠长老根本不甚在意,只是淡淡的看着他,神情还略带着一丝轻蔑,“老朽若是你,定然不会用这么蠢的法子。”

    “韬光养晦一雪前耻才是上策,应舜没有教过你,同归于尽是最愚蠢的法子吗?”

    重玹缓缓收起短刃,舔去唇边的血迹,他目光莫测,在羡宁以为重玹会扬起刀与屠长老殊死一搏时,他却将短刃狠狠刺入地面,“应羲请长老赐教。”

    这已经是这几日,羡宁第二次听到“应羲”这个名字了。

    她不免好奇想要窥视他的曾经,她歪头问道:“屠长老所说的应舜是何人。”

    “这你不知道吗?”

    虎妖圆滚滚的脑袋晃了晃,“应舜是战神应龙,万年前曾与神族一齐抵抗堕神蚩邪,后来他们因助天帝有功而入天界。”

    “可为什么,他会堕魔。”

    他分明有光明的前途的。

    羡宁此时也明白了前世殿下为何总会心软,原来他所要面对的,被众人讨伐的,或许曾几何时,也在他的面前熠熠生辉,是个怀揣天下的意气少年。

    “你难道不看天界录书吗?”

    虎妖说话欠欠的,但它怕挨揍还是急忙继续道:“应舜当年因为屠杀凡人获罪,而他的独子又因为勾结魔族,屠戮仙门牵连全族,自此被罚入无尽海。”

    “无尽海……”

    羡宁陷入思考。

    无尽海地处魔域之下,他被天族鄙弃投奔魔族倒也是一条路,可既然他父王曾效力天界,自然不肯与魔为伍,又怎会让他入魔。

    那日,他既已入了无尽海,缘何不带出自己的族人呢。

    羡宁心里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也就在此时,重玹身侧出现了大量的魔修,他们显然是凡人被强行灌入魔气失了神志,一个个面目狰狞,瞳孔乌黑。

    “要么你死,要么他们死。”

    那群魔修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倾巢而上。他们挥舞着长着长甲的双手,犹如猎物见生肉般扑了过去。

    长甲内似乎藏着剧毒,划破重玹的皮肉刹那间变成了黑紫色。

    重玹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旋身躲闪。

    他的掌心凝出的红莲如旭日东升般刺目,可那红莲的中心竟然冒出了丝丝黑气。

    他诧异于自己灵力的变化,旋即想也未想的用红莲的火将他们焚如焦土融入大地。

    他翻身站定,伤处的黑气犹如活物般涌入他的体内,在侵蚀他的灵流。

    高台之上的屠长老语气不变,“第一关算是过了。”

    乌云蔽月,重玹就那么伶俜站在月下,愕然于自己的变化。

    羡宁睫羽轻颤,眼中露出不忍。这条路终究不好走,他也该明白自己选择的这条非途会让他失去……原先的一切。

    之后屠长老总会带着一群人训练重玹,他不眠不休精疲力竭,虽然残忍,可不得不说,如今的重玹的确是至尊强者。

    最后一次,重玹输了。

    屠长老与他定赌约,他面前的是一个如两人高的魔修,浑身魔气四溢,黑目浑浊。

    “这一次,要么你死,要么他死。”

    这是屠长老告诉重玹的。

    在羡宁的眼中,重玹当真是个天纵奇才,他能忍受魔气的刺骨还能在蚀人心智的魔域下精尽他的修为——哪怕是已经不再纯澈。

    可那魔修到底强悍,重玹的战术轻易被他识破然后借助巨大的身形将他拦了下来。

    最后魔修掐着重玹的脖子在地上胶着。

    屠长老面无表情,可嗓音带着无限的失望和责怪,他似是踌躇了许久才开口道:“处理了吧。”

    重玹伏在地上,身形消瘦蜷缩,闻言浑身几不可查的震颤了一下。

    羡宁不会不明白屠长老口中的处理是何意,无用的棋子,自然不会留在棋盘上。

    他是如何破局的呢。

    只见屠长老不满的回过了身,自己训练经久的棋子仍旧是不得用,心中怅然。

    只见那如鬼魅的身影即将凑近重玹身侧,他侧眸一眼,想也未想的腾身而起。

    屠长老回身之际,重玹已经拖着伤体挟持了他。

    羡宁的手不禁攥紧,呼吸急促,眼底泛红。她忧心于重玹的境况,甚至忘了,这是他的过去。

    浓重的血腥气灌入屠长老的鼻腔,他嗓音低沉,语气却极为肯定,“这一局,输赢未定。”

    那魔修根本没有灵识,听命裹挟着一阵魔气向着重玹和屠长老冲来。

    重玹力道之大让屠长老根本闪身不得,面前的威胁令他不得不亲手毁了这个呕心沥血制成的魔修。

    浓重的腥臭味在魔修身上爆开,他的身体也随着屠长老探手而碎裂。

    “长老输了。”

    在魔修躯体破碎的刹那,重玹轻笑声窜入了屠长老耳际。

    屠长老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他缓缓侧头,“真是老朽教出来的好徒儿。”

    “长老谬赞。”

    重玹话语恭敬,可动作力道丝毫不减,他用手肘卡着屠长老的脖子,冰凉的刀刃也贴紧他的颈侧。

    “这么多日,劳长老费心费力,应羲学得数多。”

    羡宁的心蓦地被揪紧,屠长老不过是在为自己挑选一件趁手的武器罢了,这人是谁都无所谓,必要时,也可以毁了自己淬炼的魔修遑论重玹。

    “长老多日的教诲已然铭记于心,可唯余一句,应羲不愿苟同。”

    看着屠长老疑惑的目光,重玹继续道:“同归于尽不是愚蠢,长老教我一场,他日一齐碧落黄泉岂不是一桩美谈。”

    说着,重玹周身腾起了黑红的火焰,若隐若现的红莲在他脚下绽放,如朝阳的旭日。

    那红莲绽放出巨大的灵流将两人吞噬在光华之中,黑气若隐若现,在红莲中似是要冲出一条血路来。

    羡宁看不到两人的状况,手却不自觉的攥紧。

    虎妖感觉到羡宁情绪的变化,在她耳边说道:“你若是不忍心,我可以打破这个梦境。”

    她的思绪被虎妖拉回,神色有些错愕。

    虎妖圆滚滚的脑袋左摇右晃,毛茸茸的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你难道不是在担心他吗?”

    是吗?

    她不知道。

    她本来以为她重活一世是清醒的,她想要他的命,想要阻拦他的一切,可为何此时也动了恻隐之心。

    她看着重玹遭此劫难她应当欢呼雀跃,手舞足蹈的认为这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可如果他是果,那谁又是因呢。

    看着远处魔气逐渐强盛,一阵无力感蔓延全身,她泄气的松开攥紧的手,这一刻,她竟然有些希望重玹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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