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浣花居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丹枝扶着苏影上了榻,又去倒了晾好的碧螺春,还端了一盘精致的松子百合酥来,一并放在苏影手边的黑漆描金方花矮几上。

    丹枝心里觉得解气极了,长久以来,二小姐苏彤都是举着“借”的名义明目张胆地抢自家小姐的东西。如今被小姐一招制服,吃足了苦头。可是丹枝也有些疑问盘桓在心头,见苏影心情极好地小口啜茶,丹枝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小姐,那二小姐明着抢小姐的东西已是过分,为何小姐却告诉老太太,二小姐是偷呢?”

    苏影没有回答丹枝的问题,悠闲地喝了口茶,又吃了一口百合酥,才慢慢开口问道:“我记得你原来说过,那秦姨娘本是歌女出身,只因父亲被祖父责骂,心情不好,去花楼买醉遇到了秦姨娘,这才怀上了二姐姐,将秦姨娘抬进了咱们府?”

    丹枝一愣,点头回道:“是啊,老爷与先夫人伉俪情深,多年来恩爱非常,老爷除了夫人,只有一个侍妾夏姨娘。秦姨娘进来后生下二小姐,老爷也对她淡淡的,先夫人去了一年多以后,秦姨娘毕竟人长得美,又极善言辞,这才慢慢受宠的。”

    苏影若有所思地点头,若不是中午苏彤走后听丹枝唠叨,那点翠耳铛是老太太赏的,苏影也没想到去找老太太告状。苏彤敢这么张狂,无非是得父亲宠爱的缘故,只有告到老太太那,苏影才有可能胜过颇得父亲宠爱的苏彤。可是她父亲苏毅的反应却出乎苏影的意料,她没想到苏彤竟还拿走了何氏的遗物,也没想到父亲苏毅看到那蝴蝶簪竟会如此盛怒。

    看来父亲对自己的母亲的感情真真是不浅。自古男儿多凉薄,苏影熟读历史,看了多少可叹可泣的爱情故事,多是薄情男子负多情女子。苏毅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即使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可以记挂何氏至此,苏影心里对这位父亲竟多了些好感。

    “那看来,二姐姐也是颇得秦姨娘真传,定也是极善言辞,才能得父亲如此宠爱的。”苏影像是在跟丹枝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何氏去世十年,苏毅心里大概也不好受,每次见了苏影儿,苏毅心里大概就会想起当年何氏难产之状,所以不愿多见这个嫡出的女儿也是情理之中。

    “哼,不过是个贱籍生下来的种,也只会这套狐媚玩意了。”丹枝神色里全是不屑。最开始的时候,苏彤来找苏影儿玩,丹枝还极为感激这位二小姐,苏影儿平日没有玩伴,有了苏彤作伴,苏影儿也会开心些。可不多时,这苏彤的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可是苏影儿一直不在意,丹枝明白小姐是内心寂寞,也不愿多计较。如今自家小姐亲自出了手,丹枝嘴上自然也不客气了起来。

    苏影却责备地望了丹枝一眼,赶紧喝止住她:“背后议论主子成何体统。如今我略施小计却让二姐姐受了大苦,若是让别人听到了,会说我们得理不饶人的。”

    丹枝连忙点头道:“是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

    苏影听得丹枝这么说,低头喝了一口茶,将茶碗放在矮几上,继续道:“你刚刚问我为何跟太奶奶说二姐姐是偷不是抢。二姐姐比我能言善辩,又比我得父亲喜欢。她是打着借的名号来我这里拿那些物什首饰的,若是我去跟太奶奶说二姐姐是抢,即使今日二姐姐受罚,咱们把东西都拿回来,来日她若去跟父亲添油加醋,说我的不是,父亲难免以为是我小气不容人,连亲姐姐要些寻常首饰我都不肯。有父亲撑腰,二姐姐还指不定又上我这抢东西,没准又拿走什么贵重的,结果我们忙了一圈,什么事都没解决,还害得父亲更厌恶我。不如不给她申辩的机会,虽是过了些,可也是为了避免日后后患无穷。”

    丹枝崇拜地眼睛里都闪着光,连连点头道:“小姐冰雪聪明,奴婢自叹不如!”

    苏影看着丹枝真心崇拜的样子,却是叹了口气:“我去告状是无可奈何,却也知道偷窃的罪名不小。我料到二姐姐会挨些皮肉之苦,可没想到太奶奶竟不让她与秦姨娘同住了。母女分离是最痛苦的,如今不知秦姨娘和二姐姐该怎么记恨我呢。”

    丹枝安慰道:“小姐有老太太撑腰,咱们不怕。”

    苏影摇了摇头,小脸有些愧疚:“我当时去告状也是生气得厉害,又逢阴雨绵绵,这几日我一直都烦闷得很,难免太过冲动了。现在冷静下来了,只觉得二姐姐罪不至此。如今咱们与秦姨娘母女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你平日在外走动也要小心才是。”苏影头疼地叹口气,又拿起了茶碗道,“二姐姐挨了打,又被迫离开生母,这教训也算是够了。等过些时日,我便去求了太奶奶,让二姐姐回去。只要二姐姐不再生事,我之后也一定好好给她赔不是。”

    丹枝点头,觉得自家小姐有智有谋又心地善良,心底的崇拜越发如滔滔江水不可收拾。

    蕙兰院偏厢房里,苏彤捂着两只红肿的手,在床上疼的死去活来。可嫡母王氏竟以要严加管教为由,连苏彤的贴身侍女都不让带来,只新安排了两个小丫头伺候起居。许是受了王氏的指使,这两个小丫头看着疼的直掉眼泪的苏彤,竟是没有什么反应,只管站在门边,眼观鼻,鼻观心。

    苏彤现在疼得恨不得砍掉这两只手,她看着自己红肿的双手,连手指都无法弯曲,上面还有许多血痕。王氏虽让大夫草草给上了药,却也没有包扎处理,如今一道道的血口子就这么暴露在外,直看得人触目惊心。

    一阵阵无法忍受的刺痛,让苏彤心里一阵阵的恨意越来越浓。苏彤生母虽得宠,可也只是歌女出身的侧室,连带着自己身份地位也不高。即使她自负美貌,又能言善道得了父亲喜爱,可怎么都无法越过那浣花居的小丫头。那个小丫头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逢迎任何人,便能得到苏彤梦想里的一切,而她自己,即使费尽心思,吃穿用度都还是得恪守本分,连寻常家宴都没有资格参加,让她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从前苏影儿性子格外冷,苏彤拿走首饰,或者对她态度略有不恭,苏影儿都不在意。久而久之,苏彤只觉得这个嫡出妹妹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更何况苏影儿好东西这么多,她拿走一两个怎么了?可没想到,这苏影儿心机如此深沉,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隐忍这么长时间,只等她自己入套,也不告诉她那蝴蝶簪和耳铛的来历,引她入局,害得她惨遭皮肉之苦,与生母分离。

    苏彤的思绪被手心传来的难忍疼痛强行打断,她坐了起来,看着自己手上的道道伤口,几乎恨得要咬碎一口银牙,美丽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

    “苏影儿你等着,你今日如此待我,来日定要你好看!只可惜之前”苏彤自言自语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警惕地看了看门口的两个没啥反应的丫鬟,恨恨地咬了咬唇,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而蕙兰院正堂内,王氏逗弄着咿咿呀呀的铭哥儿,心情好极了。这些年,她虽然贵为正室,可毕竟是续弦,又不及那狐媚子秦姨娘人美声甜,处处被压了一头,今日之事,让她出了一口憋在心中多年的恶气。想想那个嫡女苏影儿,今日在老太太屋里看着,竟也觉得顺眼了许多,觉得日后得要好好待这个女儿才是正理。

    王氏正逗着铭哥儿,外头传话说大爷苏毅和秦姨娘来了,王氏眉头稍稍皱了皱,倒是没说啥,只管笑着起身牵着铭哥儿给苏毅行礼问安。

    秦氏跟在苏毅后面,上来跪下给王氏请安,随后半天不起来,跪在仍是梨花带雨的凄楚之状,看的王氏觉得心里恶心,可面上又不能表露出来。王氏上前欲扶秦氏,故作惊讶地问道:“秦姨娘这是怎么了,这么哭小心哭坏了身子。”

    苏毅下午被那么一气,现在心里烦得很,实在不想管这女人家哭哭啼啼的事情,可奈何又实在经不住秦姨娘的眼泪和哀求,还是一道过来了,只是也没多话,皱着眉,一屁股坐在了上座。

    王氏见状,心里窃喜,嘴里仍在关心秦氏,作势要将秦氏扶起来。

    秦氏却是不愿起来,跪着哀求道:“夫人,如今彤姐儿挨了打受了伤,夫人就让妾身去瞧彤姐儿一眼,给她上上药,就一会儿,求求你了夫人。”

    王氏听言,有些为难道:“可是老祖宗亲自开口说了,彤姐儿如今由我照顾,这老祖宗下的令还不到一个时辰,我就带姨娘去看彤姐儿,实在是不妥啊。”

    秦氏声泪俱下道:“可是彤姐儿受了伤,又离了妾身,若是她的伤”

    王氏突然生气打断道:“难不成秦姨娘是觉得彤姐儿在蕙兰院不妥,觉得我会不给她疗伤吗?”

    秦氏突然被打断,嘴巴嗫嚅一时接不上话来。

    此时苏毅站了起来,神情有些不耐,缓缓开口道:“蓉儿,彤姐儿如今搬来蕙兰院是祖母的意思,如今她能养在嫡母房里也是她的福气。我也会派了大夫来查看她的伤。莫要闹了,且先回去吧。”

    蓉儿是秦氏的闺名,如今秦氏本来还想开口跟王氏争辩几句,却见苏毅开口了,整个人颓废地坐了下去,哭了一阵,还是起身,默默地告退了。

    苏毅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对王氏说:“如今彤姐儿在你这,手上又受了伤,也辛苦你多费心照料了。”

    王氏半福了身子道:“老爷放心,妾身定会照顾好彤姐儿,不教老祖宗,老爷和姨娘担心失望。”

    苏毅点点头,回头摸了摸铭哥儿的脑袋,随即也离开了蕙兰院,消失在沉沉雨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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