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这一觉睡到大天亮, 等醒来的时候,玛丽已经去上班了,而他顶着外面的日头慢吞吞爬起来,只觉得睡眠质量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呆, 慢吞吞下床换衣服。
等到衣服脱到一半, 朱利安突然愣住,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遍布着暗红的痕迹, 细细密密的, 从脖颈都胸/前,再到大/腿和小腿, 甚至连脚背上都有。
他盯着这些奇怪的纹路纹路沉默了一会, 把睡衣重新穿好, 就坐在地上出神。
……难道,昨天晚上, 不是他在做梦吗?
朱利安谨慎地把整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 发现没有任何地方破碎,也没有哪里出了问题,那他昨天晚上梦到……不是,见到的代号a和埃德加多是怎么回事?他的手指挤压按在脖颈上的红痕,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奇怪。
那两只虫子去哪里了?
但这两只虫族不在, 对朱利安来说,也是一个安心事。
倒也不是他用过就丢,实在是朱利安很清楚自己的极限,如果埃德加多出现在他面前, 他肯定是当场就要疯的。
而且这里还有玛丽·休, 他肯定不想让玛丽妈妈出事。
朱利安慢吞吞地收拾好自己, 慢吞吞地去餐厅吃饭,慢吞吞地沉思之后该怎么办。
昨天,他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事情都和玛丽说完后,那种一直压在他身上无形的重担被卸掉,他连呼吸都变得轻快了些。
可吐露实情只能分担一些心理压力,并不意味着能改变现在的状况。
更何况,玛丽的意思很清楚,她不希望朱利安改变什么。
而朱利安现在也急缺对虫族的了解。
朱利安突然想起储物项链里的那本书,他的脸色微动,抬手在项链上一抹,那本书就出现在他手里。
他的脸色有点古怪,原来经历了那么多,这空间项链居然还能用。他还担心经历过这么多次跳动,这项链里已经被稳定固化的空间要变得不稳定了呢。
朱利安并不喜欢这本书。
他本能排斥着这本书上的内容。
但是这一次不得不继续捏着鼻子读下去,所以,他也看到了上次他在掠过后没读到的部分。
【……虫母总会在一个固定的波长里拥有孕育子嗣的想法,当这种想法演变成族群的意志时,虫母的信息素就会开始煽动其族群内的虫族。这需要一定的时间……用人类的语言来描述,在正式的繁育季开始前,虫母会开始做梦,梦的开端意味着身体本能的提醒……】
读完这段话的时候,朱利安就已经开始沉默。
虫族会做梦吗?
他想。
至少从a身上,朱利安是半点都想不出来它会做梦的可能。
下次问问看。
但这段话另一个暗喻,却叫朱利安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仿佛是在忧心忡忡着些什么。
他在玛莎矿星上确实一直、一直在做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是为何。
【……备选的王虫会在这个时候厮杀,这是它们唯一会自相残杀的时候。它们在争夺着孕育子嗣的权力,也是为了争夺虫母的喜爱。只有发育完全,最受虫母喜爱的王虫,才有可能使虫母诞下真正无穷尽的子嗣。发育不完全的王虫就算成为胜者,也无法留下自己的后代……多数时候,会成为虫母的食物……】
【王虫在互相厮杀的时候,也是虫母盛宴的开端。通常,虫母会在吃饱喝足后,开始敞开胸怀接纳胜利者,这需要一定的时间。而为了促使虫母尽可能地生下更多的子嗣,虫母和王虫□□的时间会超越人类想象……时间对它们来说无关紧要,孕育才是
根本。】
朱利安:“……有点想吐。”
他自言自语。
不知什么时候,他原本是坐在沙发下看书,已经变成了缩在沙发深处看。
【……有些时候,总会有调皮的虫子试图争夺虫母的注意力,它们或许会得到一个机会。但残缺的部分无法让虫母的生殖腔认可,最终诞生下来的只会是与虫母基因相似的虫卵……那是拙劣的复制体,是不完全的仿照物。】
【虫母有且只有一只,这是这个种族的根本。】
好吧,这下他是真的想吐了。
朱利安脸色苍白地捂着肚子,拒绝去深思到底发生了什么。
每一次读这本书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他重新把这本书翻到开头,试图去看作者是谁——是空白的——这说起来也不奇怪,毕竟这本书是朱迪给他的,而研究所内部有很多没有发行、没有公布、只在内部流传的书籍。
但连署名都没有,这些常识还算数吗?
不会是作者随便胡编乱造,捏造出了这些内容吧?
朱利安这么想的时候,却不能自控还是继续看了下去。
【虫母的诞生不是意外。每一只虫母的诞生都是祂自己所选择的。祂的出现象征着一切。】
【当群星都昏暗时,也既是曼斯塔虫族归来的时刻,虫母将会带着祂亿万子嗣游荡在星空之中……】
朱利安:“……”
他默默地把书阖上,这什么跟什么!
是什么上古神明故事吗?
他猛地想起自己的朋友莫尔顿他们,这还不如他所讲的故事……算了,那个故事听起来更加血腥残酷。不过一想到莫尔顿,朱利安的心情也不太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现在还安全吗?
朱利安像是幽魂似地飘到了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喜喜果水后,一口闷了。
酸甜的感觉压下了反胃的难受。
朱利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飘了出来。
他看了下时间,发现这最多到中午,犹豫了一下,朱利安还是换了身衣服出去了。
他有时候会出去外面走走,尤其是精神状态逐渐好转的时候,但这一次他改头换面出去,却是想去一个、他很久之前就想去的地方。
——那间据说朱利安曾经待着的那家福利院。
朱利安原本以为自己是个孤儿,是被养父从福利院里带出来的。
他成年后也曾经想过要去找那家福利院,却没想到福利院已经关门了,旧地址已经彻底改造,没有任何痕迹。
但那是几十年后的事情,现在朱利安下了悬浮车的时候,沿着记忆的道路走,倒是很快发现了那家福利院。
福利院还在。
相比较那些炫酷、充满科幻感的高楼大厦,这间福利院就仿佛还停留在几百年前,不管是从摆设还是管理制度都透着腐朽的气息。
朱利安在外面停留了好一会,就连一个安保都没出来。
他犹豫了片刻,去门口登记了自己的假身份,就顺利混了进来。
有个老头领着朱利安来参观,他佝偻着腰,看起来得有七老八十,完全不像是能买得起生命药剂的群体,拖着一把沙哑低沉的声音,“先生如果想要领养孩子的话,以你现在这个年纪,不如自己生一个的好。”
尽管朱利安知道他的意思是说结婚后生子的问题,但“自己生一个”这句话落在他的耳朵里仍略显刺耳,仿佛戳中了他心中隐秘的担忧。
老头不在乎朱利安的沉默不语,继续说道:“这里的孩子呢,很多都是身体有毛病,家里又承担不住治疗的钱,所以才会丢弃在这里。您看,那个孩子,就是在发育的过程中背上长了两颗瘤子,去看医生后,医院也只是
说这两颗瘤子会越来越大,不及早做手术就容易出事……”顺着他的话,朱利安看到一个在老楼前的草坪上玩耍的小孩。
说是小孩,其实也有十五六岁,只见他的腰比老头还要佝偻着,几乎是要趴在地上行走。
他的背上挤着一坨高/耸的肉瘤,限制着男孩无法进行任何抬高的动作。他只能维持着那种上半身前屈的姿势,在地上缓缓地蠕动。
那种恐怖的视觉感让朱利安立刻收回视线,干巴巴地说道:“这里的孩子都是这样?”
老头浑浊冰冷的眼球盯着朱利安看了一会,又缓缓移开,“当然,不只是这样。”他们越过了在地上蠕动的男孩,走了一会,又看到一个爬在地上的女孩。
她双目呆滞,两只手——或者说,是两只尖锐的利爪插在地上,正在用这样的姿势走路。
而让她无法直立行走的原因,却是在她的下半身。
从腰部开始,裸露在外的皮肤生长着如同鱼一样的鳞片,鳞片从腰部逐渐扩散下去,连两条腿也被包裹起来,变成一条扭曲硕大的鱼尾。
朱利安感觉到某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他看到有人长着一条稀奇古怪的尾巴,时不时会因为无法控制尾巴甩动的弧度而把尾巴上尖锐的倒钩扎入自己身体,再因此躺倒在地抽/搐不停。他看到有人长着古怪的、如同章鱼般的七八只软绵绵的脚……或者说,触足,走路的时候都靠着跳跃前进。
他还看到……
朱利安跟着老头兜了一圈,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这是福利院吗?
这看起来更像是某个做着非法实验的研究所!
直到他们又回到福利院的门口,老头冰冷的视线还在朱利安的背后扎着,“先生,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福利院的,但显而易见,他们都是被遗弃的可怜虫。”老头慢慢地靠近朱利安,露出的笑容透着浓重的恶意,“不过您的身上,带着和他们相同的味道呢。”
在他开口的时候,朱利安总会听到一种非常奇怪,仿佛混合着嗡鸣般的嘶嘶声。
两种古怪的声音混合在一起,都让朱利安有些分辨不清楚。
是错觉,还是真实?
但他的确没想到,他“故地重游”这么一回,不仅亲自游历了一番福利院,还亲眼目睹了里面那么恐怖非人的景象。
那个老头给人的感觉非常不舒服。
但奇怪的是,朱利安从老头的身上没有感觉到特地针对他的恶意,他的行为和他的话是存在着某种暗喻……
朱利安在福利院前驻足,下意识回头。
朱利安蓦然发现,刚刚他进去的地方已经消失了,就好像刚才朱利安目睹到的那些全部都是错觉。
…
“妈妈,你知道这个地址吗?”
玛丽下班后,在做饭的时候,就在猜朱利安什么时候会和她搭话,终于在最后一盘菜也快好了的时候,朱利安从磨磨蹭蹭地从餐厅走到厨房来,趴在门边上问着玛丽。
他的动作像是一只生怕遭到拒绝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洞穴里探出头来。
玛丽指挥着朱利安把菜端出来,然后才说道:“知道,这是第一研究所下属的一个机构。”
她虽然不是研究所的所长,可她毕竟还是所里的高级研究员。
很多实验她未必会沾手,但她肯定是知道的。
研究所下属的机构?
朱利安:“贾森当初说,我就是来自于这个福利院。”
玛丽:“福利院?”
她停下动作看着朱利安,“不可能,那里不是福利院。”
朱利安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玛丽,玛丽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在匆匆
吃饭后就赶去了地下室,在地下室呆了一晚上。
就算朱利安去找她,她也只让朱利安等等。
朱利安想起白天福利院奇怪之处,大概这又是一件披着羊皮卖狗肉的事。
因为玛丽有事要做,所以朱利安也没有打扰她,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朱利安住的这个房间,是一种奇怪的圆型。
它没有任何的棱角,包括睡觉的地方也带着椭圆的形状。
就连屋内的摆设大部分也全部都是圆的形状,似乎是从一开始就故意采买了符合这个形状的装饰物。
除了这个房间的奇特之外,其实其他的几间房也各有各的特殊。
朱利安还曾经看过,在玛莎的主卧室下面那个房间是某种奇怪的六角星。
玛莎在做研究员的同时,似乎对一些神秘的学说也有着浓厚的兴趣,连家中的摆设也透着那种独特的风格。
这种风格延续到了后来,这个房子落到了朱利安的手上——老尼伯特把这个房子交给他的时候,并没有改变房子内原先的构造,也即是说大部分都是残留着玛莎的痕迹。
一想到这里朱利安就有种奇怪的熨帖感。
仿佛透过这种奇特的方式,他也曾经接触过玛莎妈妈留下来的痕迹。
不过呆在屋里无事,朱利安不想看书,也不想看光脑,独自一人在房间内,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可以消磨时间。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叫起两只虫子的名字。
其实他本来更想叫代号a。
对于埃德加多,朱利安还是很害怕。
可是只要每每升起只叫代号a的念头,就莫名其妙会回想起,当初在陌生星球上听到的属于那只可怜虫子的哀嚎。
他这个人颇有点吃软不吃硬,如果硬着来,那朱利安再过多久,只要得到一点机会都会忍不住逃跑。可如果冲着他的心口软绵绵的说那么会儿话,塞那么点儿轻飘飘的暖意,就足以让其包裹着朱利安的腿脚,让他难以走得动道。
朱利安不知道这办法有没有用,但是……
但远比他的意志还要快速,在朱利安的念头刚刚轻动的时候,这个房间内就已经泛起了某种诡谲悠长的响动。
再一次,再一次的,当朱利安起了这个念头的时候,仿佛就在虚空中打开了一道虚无的门。
那道门没有办法用肉眼看得清楚,也没有办法用意识去感觉到它,当它出现的时候,就仿佛那道门亘古长久存在在那里。
穿梭游离在时间之外、不被接纳的存在,仿佛感觉到了朱利安的想法,它跨越了时间,透过那些无可抵挡的洪流逆行而上。
粘稠的、蠕动的、粘液吞噬着开口,爬行至房门之外。
地下室,玛丽突然抬头,看向天花板。
她又看向那具藏在冰柜之中的残躯,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可仔细一看,又好像是错觉。
…
房间内,奇怪的异动还在继续。
朱利安已经彻底缩在他那张圆床上,紧张地看向某个角落。
如果说昨天晚上朱利安是在有些茫然的状态下,才召唤成功那两只虫子的话,那今天他就是清晰地注视着这场异变的开始。
代号a和埃德加多似乎没有办法存在于这个时间上,它们本身就不属于时间,自然会被排除之外,仿佛只有朱利安才能够完美地融合在洪流之中……
可伴随着他的呼唤,一切就截然不同。
呼唤,本身就是一种许可。
一道允许的象征。
朱利安仿佛听到了诡谲的抓挠声在门外响起,他看向门,但不是那道门。
是
那道只存在于虚空之中,已经被无形打开了的门。
那道门窄小而狭长,原始、庞大、肿胀的怪物想要穿梭过那道狭窄的门,总是需要一点时间。
是啊,时间……
朱利安半心半意地想着,仿佛看到墙壁的上方扭曲着裂开一道闪烁着斑黄色的小门。如同雾气般的暗色从小门挤了过来,以极快、又极慢的速度爬上了床,用同样的力道、同样的姿势缠绕住朱利安的脚趾。
于是,朱利安就明白,他身上那些奇怪的痕迹到底是从何而来。
埃德加多从墙壁上,从门上,从窗户上,从那些被许可打开的缝隙里喷涌而出,用一种让人无法形容的模样……那到底是雾气,还是虫躯,究竟是海浪,还是吞吃一切的黑暗?还没等朱利安真正看清楚那是什么,他的眼前再度被柔/软、冰冷的触须围住。
“朱利安,不要看。”
这一次,是代号a的声音。
它的声音有点奇怪,带着浑浊的颤抖,又仿佛是野兽在吞吃猎物前的忍耐。
朱利安感觉有种湿腻的触感从眼皮滑落下来,带着冰冷的弧度。他干巴巴地说道:“哦。”像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等了一会,朱利安又倒抽了口气。
他知道被蒙上眼睛,是生怕他看到埃德加多会发疯。可是趁着他看不到,有一些奇怪的,不听话的触须,却游走在他的身上。
那种感觉更像是柔/软粘稠的液/体在他身上滚动,散发着奇怪的腥味。
那腥味不算难闻,夹杂着淡淡的草味,但奇怪的是那其中似乎还夹杂着诡异的尖刺,一下子刺中朱利安身前的两点,他难受得惊叫出声,身体也颤抖了起来。
他压低声音,不敢用力,细细的,似乎是害怕被人听到一般,“不可以 。”朱利安拒绝着,摇着头。
他仿佛感觉到今天和昨夜的不同。
这两只虫似乎是达成了一种朱利安也不知道的协议,它们没再把时间浪费在互相争斗上,仿佛要将每一寸都覆盖上它们的气息。
那种感觉太奇怪,也太过隐秘。
让朱利安后知后觉发现的时候,却几乎只能发出哽咽,连张开的脚趾都被无数细小的雾气分开吞噬,再也不能用力蜷/缩起来。
奇怪。
朱利安想叫出声,奇怪。
不……
“叩叩——”
轻轻的,门响了。
不再是虚空,不再是虚无,不再是存在于意识中的窄门。
是只存在于现实中的房门。
玛莎的声音透着奇怪的凝滞,“……朱利安,你在房间里吗?”
朱利安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开那些诡异的束缚,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要死,要命!
他的身体细细密密地颤抖起来,仿佛羞耻感在这个时候才一下子高涨吞没了他的意识,让朱利安浑身都透着红,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蠢事。
是玛丽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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