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可爱的小动物拱在身边,  会是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但一群可怕的怪物包围在身边,那就是另外一种无法直视的惊悚。

    朱利安现在就像被成百上千个魔鬼包围着,那简直是地狱。

    在他千难万难把大部分的王族都“请”出去后,他才敢放松些,  四下检查他迷迷糊糊被带进来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处虫巢比之前朱利安待着的旧巢穴更加恢弘。

    他甚至觉得,  如果现在有飞船悬空在外面,  可以从太空直接看到这个庞大的建筑物,  它的体积是如此硕大,  让朱利安丝毫不怀疑其能不能容纳下整个曼斯塔虫族。

    而朱利安的巢穴,  显然在最顶端。

    曼斯塔虫族似乎都有将最好的位置献给虫母的习惯。

    这个巢穴是镂空的,外面的阳光可以直接落进来,到处都充满着暖洋洋的日光,  脚底铺满了舒适的地毯……而在那些镂空的位置,朱利安仔细观察,才发现其实都镶嵌了晶石,它们的材质特殊不会遮挡阳光,却会把过高的热度全部吸收,并在夜间降温时缓慢释放。

    靠墙的地方打造了一座极其宽敞的石床。

    它们似乎熟练地掌握了人类喜欢的方式……绝大部分人类都不喜欢背后空荡荡,  床贴墙会让人更有安全感。

    可当朱利安真的伸手去碰时,  才发现那其实不是石头做的,  掀开那些毯子,  能清楚地看到床板透着淡淡的绿色,  那是朱利安所不知道的材料,  直到很久以后,  朱利安才从朱迪的嘴里知道,  那是帝国一种非常特殊的石头,  每年的开采量很有限,  但据说对人类的身体很好,可以不断改善人的体质。

    不管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每年帝国皇室会固定派人采买是事实。

    也不知道这些曼斯塔虫族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

    朱利安站在奢靡精致的大床边,沉默了。

    他僵硬地转身看着这一切,有些迷茫,更有彷徨。

    青年努力想了想,才勉强从记忆里找到曾经伊莱克特拉它们说过的话……它们说,虫子只是想见见人类虫母,也更想为妈妈带来一些伴手礼……这些玩意,就是它们回归塔乌星时带回来的吗?

    朱利安不相信塔乌星上原本有这些东西,这赤/裸裸的属于人类的印记,是从前的曼斯塔虫族不该有的行为逻辑。

    朱利安捂着脸,靠着床坐在地毯上。

    硕大的巢穴里,只有埃德加多站在墙壁边上,在朱利安跪坐下来时,它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出现在青年的面前。

    它犹豫了一会,单膝在朱利安的面前跪下。

    冰凉的大手抚摸着朱利安细腻的皮肤,夹杂着嘶鸣,“嘶嘶……朱利安,嘶嘶,西奥多?”

    它笨拙地想要转移朱利安的注意力。

    而西奥多……它记得人类虫母说,这是它的虫嗣。

    它一点都记不得,但朱利安这么说,那就肯定是真的。

    这只庞大的虫子这么想。

    朱利安缓缓泄去力气,虚弱地说道:“我感觉到它的气息了。”

    而且越来越靠近。

    他下意识看向门口,刚才进来的地方。

    “叩叩——”

    非常有礼貌,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朱利安的脸色微白,手指在破碎的衣服上紧攥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还没有换下这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

    但让人……虫子在外面多等,朱利安也过意不去。

    在青年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身衣服的尴尬时,他略带羞耻地说道:“进来吧。”

    伊莱克特拉可不只是自己过来,而是带了十几只花色虫

    来。

    而飞扑在花色虫的中间,则是已经长大了一圈的西奥多,它的个头看起来比之前要大,七八只足微微晃动,在看到朱利安的瞬间,它的尾巴立刻跟小狗一样拼命摇晃起来两只看起来无力的小翅膀挥舞着,落下了一片残影。

    它开心地将每一只足都和朱利安黏糊糊地触碰了一下,挨个蹭完后又依依不舍地用小小短短的触须蹭着朱利安,依恋又可怜。

    但它没留神翅膀的胡乱挥舞差点打到朱利安,在西奥多的翅膀真的碰到朱利安之前,一只大手把幼虫一把捏住了。

    它的力气大得出奇,疼得西奥多嘎吱嘎吱地叫了几声。

    埃德加多低头,在这只幼虫的身上闻来闻去,脸色扭曲了一下。

    尽管它在幼虫身上闻到了很多属于其他只虫族的气息,但最根本的气息在提醒着这只脑子不太好的王族——这只幼崽的确是属于它的子嗣。

    它小声咕哝着连近在咫尺的西奥多也听不清楚的话,然后总算松开了如同钳子的手。

    西奥多受惊地飞扑到朱利安的肩膀上,可怜唧唧地嘶嘶着,带着很多很多的委屈和很多很多的害怕。

    “妈妈,妈妈……”

    它甚至裂开了自己的口器,嗷呜嗷呜地在朱利安的脖颈上蹭,惊恐得翅膀像只大蛾子一样乱扑腾。

    朱利安手忙脚乱抓着幼虫,被它的翅膀打了两下,在幼虫刚反应过来自己碰到青年后,还没等它重新飞起来,一根触须就从边上恶狠狠地窜过来,卷着这只乱来的幼虫死命甩了几下,等它彻底眩晕了才小心地放在朱利安的怀里。

    朱利安:“……”

    不会弄死了吧?

    埃德加多对待幼虫的态度真的很凶残。

    “妈妈,妈妈……会听话,妈妈……”

    西奥多晕乎乎的时候,还唧唧地说。

    朱利安看了几眼,确定西奥多其实没什么事情后,正想和伊莱克特拉道谢,就看到它们刚才进来的方向  ,有两颗蛋正在慢吞吞地滚进来,看起来非常费劲,肯定还是背着人偷跑过来的。

    伴随着青年的视线,其他虫子也低头。

    在看到这两颗蛋时瞬间无语。

    老二和小三可不管别人怎么想,它们费劲千辛万苦地滚到朱利安的脚下,就依着朱利安的脚背,精疲力尽,一动不动。

    刚好,左边  ,右边,一颗虫卵一边,不争,不抢。

    朱利安看着重重压上自己脚背的重虫卵,恍惚想起了它们的父虫……

    嗯,果然和它脾气相似。

    代号a从前可喜欢压在朱利安的脚背一动不动。

    埃德加多浑浊的视线盯着这两颗虫卵,它仔细闻过它们的气味,才放心地让它们靠近虫母。而经过了父虫的检测后,两颗虫卵似乎和西奥多一起变得更加自信,牢牢地黏糊在青年的身上。

    “妈妈……妈妈……”

    “妈妈,想你。”

    “想,想妈妈,听话,听话……”

    “凶,凶,害怕……”

    它们柔/软的意识轻轻碰撞着朱利安。

    他感觉到,那不只是一个意识,那是好几个意识,显然那两颗还没有破壳的虫卵,意识也逐渐成长,有了属于自己的思维,能感知外界发生的事情。

    朱利安被两颗虫卵压着脚背,怀里还抱着一只哼唧哼唧的小虫。

    奇异的,原本那种惶恐不安的感觉逐渐散去。

    他抿住了嘴角,对还立在他面前的伊莱克特拉轻声说道:“抱歉,伊莱克特拉,谢谢你带它们过来……”

    青年的话还没说完,伊莱克特拉的脸上就浮现了淡淡的喜意,那微红的脸颊和它淡粉色的头发相得益彰,谦卑地说道:“妈妈

    ,为您所做的一切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现在,想必您需要好好休息,请让埃德加多和我一起出去吧。”

    朱利安反射性地看向埃德加多,他本能想要阻止这件事。

    但从伊莱克特拉的反应来看,如果埃德加多不跟着一起离开,那它肯定也不愿意跟着一起出去。朱利安有点头疼,他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伊莱克特拉开始变得……这么奇怪……就好像在无声里的异变……让人惊悚又害怕,

    朱利安看向埃德加多,那只虫子冰冷地注视着伊莱克特拉。

    那张充满兽性美的脸庞上毫无半点温暖的色调,好似冰冷的恶意在它的身上砸碎,渲染开凶残血腥的寒意。

    它居然点了点头。

    朱利安:“……”

    不会晚上就变成一场无法直视的凶杀案了吧?

    尽管他非常担心会发生什么血腥的事,但朱利安现在急需一个独处的空间,最终他还是冲着伊莱克特拉和埃德加多点了点头,让它们两只虫族先退出去了。在门关上前,朱利安仿佛还看到康迪斯那几只王族的脸庞在外面一闪而过。

    ……朱利安变得更加忧心忡忡,他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久,才疲倦地对那些花色虫说道,“不用管我,你们找个合适的地方休息吧。”

    大部分虫子都非常听话,唯独花色虫-梅花小心翼翼地飞到朱利安的面前,几根细长的足晃动来晃动去,把卷着的喜喜果水递给朱利安,“妈妈,喝,好喝。”

    它结结巴巴,像是学不会怎么说话,但非常努力地把舌头给捋直了吐出人言。

    朱利安眨了眨眼,那种精疲力尽的感觉好了点,他从熟悉的虫子的足里接过喜喜果水,轻声说道:“真是太好了,你没事。”

    花色虫-梅花高兴了一些,它被朱利安允许留下来,在人类虫母的身边转悠着。

    它用结结巴巴的联邦语给朱利安讲了发生的事情。

    在人类虫母从冰冷的意识里挣脱出来后,曼斯塔虫族的自相残杀就结束了,它们看着地上已经死去的同族,并没有同情或者悲伤的情绪。

    它们本来就没有这种多余的情绪。

    为了虫母去死本就是应该的,它们甚至会吃掉同族的身体来补充流失的能量。

    但它们的清醒,并不代表王族也是清醒的。

    王族的战役还没有结束。

    在上一只王虫濒死,而其他的王族都被虫母诱/惑得进入发/情期时,又一次关乎王虫的战役就已经开始了。那些王族不说对自己八成的信心,但它们却也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输给即将死去的埃德加多。

    埃德加多真不愧是疯狂、愚痴的怪物。

    它在厮杀中毫不顾忌,没有任何的敬畏。

    它起初的确是落败,它的躯壳被其它的王族撕裂,变得越来越破破烂烂。

    但埃德加多不在乎。

    它压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变成什么样子,它只是不断,不断地撕咬着任何出现在它身前的王族,它舍弃了一切的理智,用所有的逻辑换来它的无序疯狂,在摈弃了自己的本体时,也在不断借用着其他虫族的血肉来满足壮大自身。

    或许那些王族会后悔。

    没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在埃德加多奄奄一息时就将它彻底弄死。

    只是因为一线生机,只是因为没有及时的灭杀……

    它仿佛是在瞬间就成长起来。

    它残暴又冷酷,仿佛一只护食的恶兽,将所有试图越过它的虫族全都吃得半死。

    ……这就是从前大部分王族不愿意和埃德加多靠近的原因。

    如果不能第一时间就灭杀了埃德加多,它就绝不会死亡。

    它贪婪疯狂,肆无忌惮。

    惹上它没有好事,反而会惹来一身骚。

    可偏偏是这只怪物得到了人类虫母的垂青,不仅允许了它踏入巢穴,甚至还给它孕育了虫嗣,这种无上的荣光只落在埃德加多这个愚笨的恶兽身上也就罢了,可它却有霸占妈妈到天长地久的打算……

    怎敢?

    无数曼斯塔在妒忌中睁开眼。

    怎能?

    它们的复眼充斥着猩红的杀意。

    不甘,妒忌。

    会让这群初尝毒果的虫子们变得越来越疯狂。

    但总而言之,朱利安在听完花色虫-梅花的话后,呻/吟着跌入了床上。

    尽管花色虫-梅花幸运地没有被袭击,并且也顺利地和其他的花色虫带走了西奥多和其他的虫卵,但是它们也隐约察觉到了虫巢的变化。

    花色虫-梅花结结巴巴地说道:“妈妈,危险,王族,危险,安全,不安全。”

    朱利安躺在床上看着花色虫-梅花磕磕巴巴的声音,总算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他伸手拍了拍它的翅膀,“谢谢。”

    花色虫-梅花发出一声像是被噎住的哽咽,将自己猛地包裹住,从翅膀后小心翼翼地看着朱利安,看着人类虫母。

    工具虫族的脑子有些转不动,但它似乎隐隐约约地触及到了为什么虫巢会发生变化的原因。

    温柔的母亲,慈爱的妈妈……

    人类虫母的触感留在它的翅膀上,令花色虫-梅花一时间打着颤,不知要做出什么反应,最后晕乎乎地回到了它的同伴那里去。

    西奥多一直安静地搭在朱利安的脖子上,两颗虫卵则是安心地和妈妈贴贴。

    经历了虫巢剧变的幼虫们都因为得到了和妈妈贴贴的机会,激动的情绪逐渐温和了下来。西奥多的尾巴缠绕着朱利安,甚至于连脑袋都要塞在人类青年的怀里,看起来像是一颗将自己缩回去的球。

    朱利安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它们。

    他在思考着关于虫族的事情……

    虫族的变化如此激进,朱利安不可能当做不知道,更何况这变化和他息息相关……他在想,他在思考……难道是因为他之前那一次差点变成……所以这群虫族对待他的态度更加恭敬?

    但何必这么狂热?

    他能感觉到它们身上的躁动。

    那种躁动不知从何而来,却让朱利安注意到了这些狂热……无处不在,偏执的视线让朱利安感觉到了久违的恐惧。

    就好像回到了最初他对虫族一无所知,完全无法对抗的时候。

    他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兴意阑珊地翻了个身,在柔/软的被子里不知被什么东西硌得慌,低头一看,却发现是他离开时带在身上的通讯器,还有几块能源块。

    别的东西可以丢下,这东西却不能丢。

    朱利安的眼神微动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正想打开通讯器和朱迪联系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的脸色突然发白,又猛地爆红。

    救命,他在意识朦胧的时候究竟做了什么?

    啊啊啊他居然就用这个样子和朱迪他们沟通,甚至还近乎赤/裸地和伊莱克特拉它们对视了那么久!

    他将脸埋在被子里翻滚了好久,发出无声的惨叫。

    就在间隔不远处的通道外,伊莱克特拉它们都听到了人类虫母羞怯无奈的声音,“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找几件能替换的衣服过来,我想,我想换衣服。”

    柔/软,可怜,羞涩的声线。

    论曼斯塔王族的听力范围究竟多远——

    反正只要它们用心去听,往往总是能听得清楚的。

    伊莱

    克特拉缓缓地看向立在它跟前的高大男人。

    埃德加多不耐烦地注视着它,浅灰色的眼眸无机质地闪烁了几下,仿佛是在判定伊莱克特拉的危险程度,好半晌,又失去了兴趣,重新看向人类虫母的巢穴。

    即便隔着几道墙壁,但伊莱克特拉依旧能看得出来埃德加多眼底的狂热。

    狂热……

    这可真是一个属于曼斯塔虫族的全体情绪。

    伊莱克特拉想。

    它的身体在虚伪的皮囊下蠕动,正在缓慢地修复。

    受伤的地方,被吃掉的地方,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立刻回到最初的状态。

    它冷漠地注视着埃德加多。

    这只王虫的气势没有任何跌落,反倒是隐隐透着当初疯狂的兴头。

    ——还未恢复前的诡谲扭曲。

    这种气势并不让同族喜欢。

    可即便它们体内的血液再沸腾,但这种选择的机制在暂时结束后,伊莱克特拉不可能在明知道自己会失败的前提下再掀起一次王虫的竞争。

    可是嫉妒啊……

    它凝视着埃德加多,吐露出怪异的语言,“埃德加多,你的脑子还没有长全吗?”这听起来像是在辱骂,实际语气也很像是辱骂的问话,其实是最直接的问候。

    埃德加多:“没有。”

    它知道它还有一部分没恢复,从虫母希望它记得幼虫的存在——但它却忘得一干二净,再到现在这些王族的态度……好吧,埃德加多完全没想起来它是谁,只是从它身上感觉到明显的敌意和怪异的亲近。

    这两种复杂的情绪凝聚在伊莱克特拉身上,让它闻起来不太好吃。

    埃德加多衡量了一下,还是没对伊莱克特拉动手。

    它绕过它,想要回到人类虫母的身边。

    伊莱克特拉在心里诅咒埃德加多这理所当然的态度,但身体牢牢地挡在埃德加多的面前,“虫母现在正在巢穴里休息,没有召唤的话,除了工具虫族,其他的虫族都不能随便入内,就算你是王虫也一样。”

    这的确是……

    这的确是符合它们本能的一道准则。

    但在过去,有谁真的考虑过这件事呢?

    当然虫母无意识间已经让高阶虫族挡住了大部分的探视,但埃德加多从来都是畅通无阻的。

    人类虫母对它几乎不怎么设防。

    两只虫族的气氛看起来明显不对付,埃德加多不耐烦地踩着地板,几根触须从边上滑落下来,带着蠢蠢欲动的姿态。

    它不想乱来……它依稀觉得,朱利安不希望它这么残酷。

    但不知为什么,和这些同类们聚集的时间越长,埃德加多就越能感觉到排斥的情绪在逐渐翻涌,似乎连它浅灰色的眼眸也变得猩红起来。

    康迪斯悄然地在伊莱克特拉的身后出现,它面无表情地说道:“这里离巢穴很近。”

    旧虫巢已经坍塌了。

    但虫族们会毫不留情地抛弃掉旧虫巢,纯粹是因为新虫巢在埃德加多的努力下  已经几乎要建成——这是一个完全符合人类虫母喜好的巢穴。

    在地表,干燥,有阳光,很温暖。

    不再有阴暗腐朽的湿冷,也不会有无法看清的黑暗。

    间或点缀的磷银叶石只是充作夜间驱散黑暗的道具,这个庞大、崭新的虫巢,任何一处都是微妙符合了人类的品味,甚至是吻合了朱利安的喜欢。

    这完全违背了曼斯塔虫族的本性。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妈妈会喜欢的。

    …

    朱利安没有立刻和朱迪他们联系。

    他狠狠睡了一觉。

    一个没有任何梦境,没有

    任何光点的睡眠。

    他很久没睡得这么好过了。

    醒来的时候,西奥多正抱着小三在玩着自己的尾巴。

    朱利安看了半天,也不觉得这种抱着小三在床上翻滚,一边把自己当垫子一边在追着自己尾巴的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但显然西奥多玩得非常开心,不停发出嘶嘶的声响。

    或许朱利安就是被这些嘶鸣声吵醒的。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西奥多立刻和小狗一样感觉到了朱利安的清醒,它高高兴兴地抛弃了小三,然后扑到了朱利安的怀里。

    它不敢在朱利安态度放松的时候得寸进尺,但会趴在朱利安的胳膊上挨挨蹭蹭,像是一个想要吃糖的小孩。

    朱利安忍不住呼噜了它一把。

    “妈妈,妈妈,高兴……”

    西奥多甩着尾巴。

    朱利安坐起来,看着满床的阳光,心情变得更好了些。

    人类虫母靠在床头,还能看到外面的景色,甚至还能看到更遥远处的荒野,那种一览无遗的感觉,让他已经忘记了睡前沉郁的心情。

    他高高兴兴地起床吃饭,甚至还抱着两颗虫卵走来走去,充当是破壳前的友善教育——期间无数次念叨着希望这两只小虫子以后破壳更听话些。

    他站在巢穴的边上眺望着远处,好半晌,终于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通讯器。

    “……”

    “朱利安?”

    朱迪有些疲倦的脸出现在朱利安的面前,她看起来有点乱糟糟,利落的红色短发被她挠成了狗窝。

    这只有在她的情绪非常糟糕,或者实验出了无法掌控的问题时才会出现的模样。

    朱利安压下舌根就要冒出来的话,转而问道,“出什么事情了吗?我可很久没看到你这样了。”

    朱迪不先回答朱利安的话,反而将他仔细打量了一遍,才发出了一声叹息,“你看起来还好。”

    “还好”这个词可能还不足以形容朱利安,他看起来可说是容光焕发,就好像萃取了什么日月精华一样,皙白的脸蛋上带着淡淡的粉红,美丽的容颜让人瞧了都移不开眼神。

    朱迪已经听到她打开通讯时,身后有零星几道抽气声。

    这并不夸张。

    朱迪已经勉强免疫了朱利安随时随地对外扩散的魅力,但显然很多刚刚尝试的人并不能这么快适应。

    朱迪在心里苦笑,如果让外界人知道,在他们眼里凶神恶煞的虫母就是眼前这个眼神纯良,态度乖巧的青年,怕是任何一个人类都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这种通话居然不是在事关存亡的大事,而是出现在这种稀疏平常的日常里。

    朱迪含含糊糊地说道:“的确是出了点事情,不过我们应该能够解决。”

    朱利安隐约看到朱迪后面的人跑动起来,甚至还有人大叫着“莫尔顿”之类的单词,这让朱利安瞬间变得警惕,他的眼神犀利起来,“莫尔顿?是我认识的那个莫尔顿吗?”

    他盯着朱迪。

    这就让保密成为了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

    可朱迪签署过保密协议。

    “没错,是莫尔顿。”

    这个声音响起时,朱迪差点以为她憋不住脱口而出了。

    但那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就在朱迪的身后响起来。

    朱迪被吓了一跳,转身时,她才发现是德克斯特。

    它不知道怎么进来的,这让朱迪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她看向跟在德克斯特身边的副将,硬邦邦地说道:“布朗尼副将,您为什么会把这位带到这里来?”

    德克斯特冰冷地看向朱迪,那仿佛在看死物的方式让朱迪一瞬间头皮发麻,好似直面

    什么凶残的史前怪物。

    布朗尼副将及时出声打断了这种僵持:“德克斯特阁下说它想要参观基地,但在观看的途中它突然有所感觉,就直接朝着这里过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从这毫不客气还有他们身后那么多的士兵,还是能看得出来他因现在的场面而生气。

    德克斯特的存在非常危险,任何的异动都会引起这些军人的过激反应。

    可朱迪知道。

    如果自己处在布朗尼的位置上,她的反应只会比他更严重。

    这可是一颗行走的巨型武器!

    “德克斯特。”

    就在这场面非常尴尬的时刻,朱利安惊讶地眨了眨眼,“你怎么会在这里?”这话刚出,他突然想起来朱迪上次给他通讯……好像的确提起了德克斯特?

    德克斯特恭敬地说道:“妈妈,我是来与第七军团做交易的。请原谅我没有及时在虫巢侍奉您,等我回归虫巢时,请妈妈准许我能见您一面……”

    它深深低下头颅,态度谦卑到令人颤抖。

    布朗尼副将的脸色颤动,奇怪地在通讯器和德克斯特两边看了一眼,立刻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一言不发,比划了几个手势,立刻有人进来清场——把所有智囊团除了约翰教授和阿方索外的人都清理出去。

    路易斯不在这里。

    朱迪肉眼可见放松了一些,但也没有很放松。

    她听到朱利安有点为难,有点犹豫地说道:“……只是见面的话,是没问题的。”

    德克斯特激动到浑身颤抖,两根触须无法控制地从额头冒出来,那绷直的弧度,足以看得出来这只虫族的情绪。

    朱利安这么说完后,似乎害怕德克斯特又提什么为难的事情,立刻和朱迪说道,“朱迪,请问莫尔顿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朱迪舔了舔干涩的舌头,眼角的余光看了眼布朗尼副将,就见他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朱迪心下松了口气,这才没有顾忌地将发生的事情告知了朱利安。

    他们毕竟都是签过保密协议的,如果随便就将这秘密泄露了出去,他们可未必能活着离开基地。

    就在朱迪和朱利安说话的时候,布朗尼副将已经将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都告知了布莱克将军,他现在正带人朝这里过来。

    而刚才所有在这个房间内听过朱利安的声音,看过朱利安面容的人全部都需要签署保密协议,并且日后都会有专人对他们进行监查避免出现泄露问题。

    等朱迪将他们最近遭遇的事情说完后,朱利安的脸色有点难看。

    ——莫尔顿出事了。

    在他们奉命跟随德尔塔的队伍深入地缝后的两天内,除了遇到壁画外,他们并没有遇到其他危险,但是就在朱利安的通讯过来的前一星刻,一直在线的线路突然传来了非常凄惨的叫声。

    那是一种让人浑身发毛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恐惧和诡异的恶毒,听起来不像是人的声音能发出来的声响,它持续不断地响着,不断地响着,好似有人在频道的对面凄厉地大叫,又像是疯狂的笑声。

    如果朱利安的通讯不在这个时候打过来,这些后勤的智囊团或许已经因为这怪异的事件而陷入无法控制的癫狂里。

    因为不管他们采取何种方式,都无法和莫尔顿联系上  。

    也无法切断这恐怖的叫声。

    朱利安的神色苍白,好像是被刚才朱迪说的话吓到了,这让朱迪有些愧疚。她知道独留下朱利安一个人在塔乌星,对他而言是一种残忍的选择。

    ——尽管这也是朱利安自己做出来的选择。

    但这看起来,无疑是他被人类所抛弃。

    朱利安,朱利安他总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无法克制的怜爱感,看着他就如

    同脆弱的瓷器,或者娇弱的花朵……

    朱迪蹙眉,“朱利安,你别担心,跟在莫尔顿身边的人都是军人,他们肯定能够好好地保护莫尔顿。”

    朱迪这句话没错。

    军人小队优先保护的人会是莫尔顿。

    他身上藏着的秘密非常重要。

    所以他的优先值在小队里是最高的。

    可朱利安并不高兴,他揉了把脸,声音有点轻,“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我……我会试图做点什么……”

    布朗尼副将敏锐地觉察到青年这句话的含义,即便他本来是打算在布莱克将军来之前一句话都不要说,但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严肃地说道:“抱歉,请问冕下刚才的意思,难道是有办法插手这件事?这与曼斯塔虫族有关?”

    冕下?

    朱利安惊讶地看向布朗尼副将,他凝神了一会,忽而说道:“……我记得你,你是站在布莱克将军身后的……”

    他想不起来他那时候有没有听到介绍。

    朱利安和布莱克将军在飞船上那次接触,青年的状态一直不太好,恍恍惚惚,有些事情他都记不太清,也不确定这人的名字。

    布朗尼副将先做了个自我介绍,才又欠了欠身。

    朱利安有点尴尬地蜷/缩了下脚趾,布朗尼副将穿着正经的军装,但他现在是坐在床上,随随便便穿着一件白袍子毫无形象就露面了。

    他内心羞愧地想将自己的脸埋在手心里。

    “我没有办法确定。”朱利安缓过来后,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我可能有点办法,但未必能成功。”

    他原本以为那是梦……

    但其实不是梦。

    他真的救了莫尔顿,从那个怪异的陶罐里救下了他。

    这说明朱利安当时肯定陷入和之前在飞船上一样的状态,他似乎能短暂地看到……看到一些非常怪异的东西……

    但应该不是随便一个地方都可以。

    这两次事故,都和邪/教祭祀有关。

    飞船上那些自/杀的献祭,现在地缝里和血色祭典有关的教派……这些都指向某些怪异的迹象,朱利安并不期待那个结局,但无疑这些线索都向他展示了可能性。

    正此时,德克斯特猛地看向门口,原本在智囊团的人出去后就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将军走了进来,他的身材高大,气势并没有因为年纪而变得衰弱,反倒是非常地严峻,在看到朱利安的时候,那些严肃的神情骤然散去。

    布莱克将军淡笑着说道:“朱利安,好久不见。”

    朱利安更加尴尬地缩紧脚趾头。

    救命,救命……

    为什么布莱克将军会在这里?

    朱利安心里苦。

    意料之外的人一茬茬出现,但他的问题还没解决呢。

    他有些垂头耷脑,觉得这一回怕是不能和朱迪谈论那些隐秘的问题。

    但紧接着,布莱克将军却严肃地问起了一桩事,“朱利安,德克斯特阁下上次失控,是因为曼斯塔虫族,出了什么问题吗?”

    德克斯特厌恶地皱眉,不满地说道:“你应该称呼他为冕下。”

    这个人类怎么可以用这样随便的态度和他说话。

    朱利安疯狂摇头,“不必了,不必了!”

    别人拒绝不了就算了,如果布莱克将军这么称呼他,他真的可能会窒息。

    这可是历史书上的人物!

    至于布莱克将军的问题……

    朱利安斟酌着,缓慢地说道:“的确是有了一点变故,实际上,我会联系朱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说得非常明白,甚至非常委婉——即便和他对面的人是布莱克将军,也

    不意味着朱利安能把所有的秘密和盘托出,“我可能更加,或者说,更能适应了,而这让虫族的状态,似乎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朱利安说得非常为难,非常苦恼,“它们似乎变得,情绪化了些。”

    德克斯特立刻说道:“妈妈,我们只是更加能够感受到您的仁慈,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朱利安哽住,从他有点绝望的眼神可以看得出来,这大概就是原因之一。

    曼斯塔虫族对虫母更加狂热,更加不顾一切……

    或许其他人不能很明白感觉到朱利安的暗示,但曾经在塔乌星待过一段时间的朱迪和阿方索却立刻反应过来朱利安是什么意思。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

    朱迪抢先一步说道:“埃德加多呢?”

    朱利安的神情恍惚了一瞬,转头看向门外,这巢穴遥远的另一边。

    他能感觉得到王虫就守在门外。

    他无法承认的是,当他清晨醒来意识到这点时,那让朱利安感到无比,无比的安心。

    他叹了口气。

    “它倒是没什么变化……不,如果它有什么变化,暂时也看不出来。”朱利安露出无法形容的表情,就现在来说,埃德加多至少还得有一段时间,才能把它的脑子长好,这期间,朱利安一定要找出阻止虫族这种缓慢的变化,不然……

    朱利安想想都觉得可怕。

    一个彻底狂热的种族,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别的,都非常恐怖。

    就在这时,从朱利安的那边似乎传来了某种怪异的声音。

    那听起来非常粘稠,非常古怪。

    咕噜,咕噜,好似是蠕动,爬行的粘液。

    如同阴冷的风  ,夹杂着怪异的寒冷。

    不断不断在人类的耳边敲响。

    那声音,光是听到都让人遍体发寒,散发着恶毒的气息。

    朱利安的呼吸变得急促了点,他看向了屏幕外,似乎是在注视着什么不可名状的怪异,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那看起来像是害怕,却又不只是害怕,还带着某种强烈的渴望,仿佛他正在看着自己非常喜欢的小蛋糕,可是这小蛋糕却骤然在他的眼前跳起了舞那样荒谬可笑。

    朱利安喃喃地说道:“……你在做什么?”

    他为什么会看到埃德加多用那样诡谲的模样爬上来。

    巢穴是几乎密封的。

    但说“几乎”,就说明还是有地方可以挤进来。

    那些镶嵌在顶上,墙壁的晶石其实是可以轻易被撬动的,但这只是相对于王族来说,哪怕是高阶虫族都无法将其弄开。

    唯独曼斯塔王族。

    慢吞吞爬进来,或者说,滑进来的埃德加多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它的嘴巴,它的嘴巴们开开合合,遍布在粘液上的眼睛齐齐地注视着人类青年,发出相同的,宛如伴奏的声响,“朱利安,饿,饿了。”

    ……所以埃德加多这是来送自助餐吗?

    朱利安拼命压抑,才忍住脱口而出的吐槽。

    虽然不应该,但看着埃德加多那个模样,朱利安不仅没有胃口,食欲全无,甚至很想在那黏糊糊的灰色“毯子”上狠狠踩几脚,人类对怪异与生俱来的畏惧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克服的,现在朱利安的心跳声还在疯狂鼓动。

    毛骨悚然栖息在人类青年的背脊上,伴随着他每次呼吸在缓缓蛰伏。

    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我更喜欢你变成人,或者是拟态虫族,别是这种……”他露出一种惨不忍睹的表情。

    埃德加多立刻在朱利安的面前凝聚成了人类的形态。

    埃德加多冰冷的人类面孔看向朱利安,“朱利安该进食了。”

    朱利安皱眉,“我不饿。”

    他这次是认真的。

    他的确不饿。

    埃德加多走到朱利安身前时,他才发现它已经割开了自己的手指,那种淡淡的灰色液/体渗透出来,散发着怪异香甜的味道。

    朱利安脸色微变。

    之前他只有在饥饿的时候,才会觉得虫族的味道闻起来好吃。

    但现在,他哪怕不饿,可是埃德加多割开的血液,却非常吸引他的味蕾,让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这大概也是刚才埃德加多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方式进来的原因,那会让朱利安更加感觉得到那香甜的气息。

    朱利安别过脑袋,“不,我真的不吃。”

    他的脸色有点难看。

    吃什么吃?

    这臭虫子是不是把他之前说的话都当成空气?

    朱利安转过来,盯着埃德加多,语气严肃地说道:“我说了我不饿,我不需要你给我喂食。为什么要违抗我的命令?”

    他很少将话说得这么直接。

    埃德加多:“虫巢正在试图取悦朱利安,它们会变得,更,冲动,更,原始,朱利安需要力量……”它喃喃着,夹杂着沙沙的嘶鸣声,“需要更多,更多的力量……”

    浅灰色的眼眸怪异地闪烁了两下,不知不觉变得猩红残忍起来。

    “原始?”

    朱利安抓住一个词汇,敏锐地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埃德加多缓缓地低头,注视着朱利安的小/腹,说出非常惊悚的内容,“朱利安的,繁育季,只是暂时,终止,记得吗?”它断断续续,非常艰难地,从破碎的记忆里拼凑起来那些怪异的词句。

    繁育季,暂时终止,原始……

    这几个词汇聚集在一处,朱利安总算明白了埃德加多的意识,也同样地明白了虫族的躁动是为何。

    顺从虫母的身体本能,伴随着繁育季的重新开启。

    ——它们在求偶。

    王虫的竞争,只是个开始,却不只是个开始。

    伴随着虫母力量的增强  ,朱利安的信息素会影响更深。

    虫族们伴随着狂热的鼓舞会变得更加原始,更加冲动,更加疯狂。

    仁慈的母亲,伟大的存在,温柔和单纯的虫母让它们潜藏在血脉里的冲动和欲/望越发无法克制,仿佛一瞬间失去了纯良的假象。

    嘻,虫族本来就是这样冰冷原始的虫族。

    温良虚假的皮囊,只是修饰……

    是的,修饰,为了让虫母喜欢的修饰……

    ——如同埃德加多。

    它的愚痴,它的笨拙,它的可怜。

    又何尝不是一种伪装?

    妈妈……妈妈……

    立在通讯器的另一端,德克斯特盯着趴在虫母身上的王虫,触须几乎崩到断裂,眼角充红,隐约要幻化出属于虫族的本体。

    它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出现在虫巢,将埃德加多活生生撕成碎片。

    它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意识到内心这种黑暗恶毒的情绪。

    这是,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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