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公府。
“皇帝不欲兵部插手折翎关防务,欲使林将军自为之。”舒逐缓缓道。
舒逐在兵部,听到突厥动弹的消息就急忙给折翎关发信,但折翎关回应淡淡,后来才知道皇帝越过了兵部,亲自与折翎关秘密联系,气个半死。
越国公一抬手,止住他未竟之语。
“武器补给怕也送不过去吧?”舒宜食指按着桌案,有规律地一下下轻点桌面。
“是。”张晁简短道。
气氛沉郁。
“咱们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吗?”舒宜不死心。
总不能就一直等着。
舒逐轻轻摇头,其余人也沉默不语。越国公环视一圈,亲自点名:“望峦,你来说。”
闻岱来越国公府的次数并不多,但融入很自然,至少此时他开口,其余官员都耐心静听,很是信服的样子。
闻岱伸手,在沙盘上摆出如今的阵型,方道:“不怕突厥想战,就怕他们想纠缠。”
见还有不明白的,他缓缓道:“朔方城池坚固,上下一心,虽守军不多,暂时还可抵挡。但若突厥持续骚扰,我只怕守军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疲于奔命,反倒失了防守优势。”
他讲得言简意赅,但是在座的官员们都懂了。
“现在是圣人属意林将军,”越国公低低一叹,“我已使人随时注意着折翎关和边关情况,圣人虽不喜奏折,也得缓缓上些来劝谏了。”
皇帝不想让别人插手,新武器自然也就送不出去。舒宜在内心叹了口气。
事情果然如闻岱所说一样发展。
林将军所带的折翎关守军在得到消息两天后才慢悠悠开拔,往朔方去。若是急行军,折翎关和朔方的距离其实不需那么久,但长安收到林将军从边关发来的战报已是五天之后。
有百姓私下里传,是林将军太注重风雅,在军中也不能降低了生活品质,要带走的东西装了满满五大车,连马桶都要用檀香木的。
装载了大量无用辎重,行军当然快不起来。林将军出身世家,也不可能和闻岱一样同士卒们同期同卧、亲冒矢石。其间隔阂亦深,指挥战阵时,自然不能如臂使指般得心应手。
第一天的战报还写着小胜,往后的战报愈发诡异起来。
陶修文私下有给同长安的联络渠道,福隆长公主收了信,就来同舒宜商议。
“朔方还在坚守,但和林将军那批援军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了。陶令说,突厥不光死守着朔方,跟搂草打兔子似的,周边城镇也骚扰了个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舒宜沉沉道。
福隆长公主一颗一颗捻着手中珠串,速度较往常快了些:“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嘴上连胡子都没几根,守的成吗?”
舒宜心里也浮现出陶修文那文文弱弱,仿佛风一吹就能倒的小身板,道:“他已送信说了,会死守,朔方城门已关,百姓都叫动员起来,粮草足支一月。城防既坚,只要能守到援兵来,彼此互为犄角,防线就稳了。”
“朝上就没个消息么?”
“没呢,”舒宜摇摇头,“林将军发的那些战报,一封比一封让人迷糊,刚说在漠北打了一场大捷,又说成功在漠南小镇阻击了突厥大军,我看,圣人也快按捺不住了。”
“那他也真够慢的,”福隆长公主不屑一笑,“除了重启兵部议事,还有什么?”
圣人迟缓反应的表现,就是终于允许兵部部分官员参与到前线的排兵布阵中来,他虽有意压制闻岱,但闻岱的能力实在太突出,比一群老将军三只耗子四只眼地纸上谈兵强得多了。皇帝听得头疼,最终还是不得不要闻岱来。
闻岱领了命,重又开始早出晚归、日日入宫的日子。
舒宜一摊手,无奈地笑了。
“总之,朔方想也还能守上个把月吧,”福隆长公主慢悠悠道,“只是林家那子弟委实太不争气了些,不知道是帮忙多还是添乱多,圣人早点拉下面子,派人把他换了吧。朔方今岁春耕要是误了,可干系着吏部考评呢。”
舒宜想起闻岱这些天回府越来越晚,几乎日日伴着夜露,不由蹙眉:“但愿如此。”
话音还未落,就有小厮神色惶急地冲进来:“公主,国夫人,不好了!”
他说不出其他话,抬手,指着窗外。
舒宜和福隆长公主同时起身,天空几乎已经成了被打翻的染料缸,什么颜色的急警都混杂在一起。白天遇袭放的、夜里遇袭放的,不同信号混在一起,乱糟糟一团。
舒宜看了好一会,才明白,是朔方骤然发了一通不明不白的信号,不在事先规定的烟花警报之内,周边城镇看得一脸迷惑,只得原样传到长安。
又因为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周边城镇传的都乱了套,这会的天空才成了这个样子。
回府的路上,虽警报早停了,天空恢复万里无云的澄静,但行人都指着天空神色不明,议论纷纷。舒宜挑开车帘,听了听。
“是神仙娘娘降罪了吧?”
“——嘘,我听说,是突厥人打进来了,快收拾东西吧,怕是明日就要打进长安了。”
“上次折翎关遇袭,警报也未曾这么可怕过,难道是几个城镇同时遭袭?”
“那咱们可怎么办啊!”
烟火警报就是这点不好,为了快和显眼的特点,牺牲了保密。朔方一遇袭,消息就能传到长安,但这漫天的警报,突厥也能看到,百姓也能看到。
往后还是得改进传信的系统。
舒宜先去越国公府,但越国公和几个重要官员都被召进宫中议事。她有意入宫去见皇后,但今日也不是她入宫当女尚书值的日子,且时值下午,宫门即将下钥。马车在街上绕了两圈,还是回了闻府。
回府路上,外面急匆匆驰过一队军士,是往城门的方向。
信息来得太快,太突然,不管是民间,还是官方,都是一阵忙乱。根本就没有可靠的消息。
舒宜从来没有这么恨过古代!科技不兴、信息不通,东边若是地震,半个月才能传到西边去,别的消息更别提了。
烟花警报虽说能警示长安,朔方出大事了,但是什么大事?现在情况又如何?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在短时间内弄清。舒宜这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苦于没有电话也没有卫星,只能在心里一遍遍想自己能做的。
进了正院,正看到闻曜。他手上还拿了枝毛笔,想是方才在练字,站在庭院中,仰头望着天空。
舒宜条件反射地扯出一个笑,试图安抚他:“破奴别怕,是朔方出事了,不是什么神仙显灵,阿耶阿娘,还有满朝文武,都在给朔方想办法呢。”
“阿娘也别怕,”闻曜握住她的手,“阿耶进宫去了,他要我们都别怕。”
“嗯。”舒宜摸摸他的指节。
闻曜的手不像别家小少爷,肉嘟嘟粉嫩嫩,水豆腐似的,透着贵气,反而因为极小就颠沛流离、舞刀弄枪,虽小但有力,指尖一层薄茧,摸上去酥酥的。
闻曜将小手放在舒宜掌心,良久,才轻声道:“阿娘,我去练字了。”
月上中天,闻岱才回府,舒宜等在书房。
“宫中也不知道朔方出了何事。”他开门见山。
“圣人怎么说?”舒宜问。
“圣人要等林将军战报传回,再做打算。”
“等到那时,黄花菜都凉透了!”舒宜脱口而出。
她手指紧扣着桌沿,用力到泛出白色。闻岱向她的方向一伸手,又缩回来,最终道:“我明日去求见季老将军。”
舒宜点点头,起身唤琵琶:“取我的令牌来,叫汪掌柜来一趟。”
更深露重,已经宵禁,凭楚国夫人的令牌才能在长安城中行走。
舒宜不介意跋扈一回,她连一晚上也忍不得了。
她要再挑动一回长安的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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