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岱所领的骑兵像一座不停运转的精密机器,先由闻岱在敌阵冲杀几个来回,两翼骑兵紧随其后完成切分,然后是中军上前与之缠斗。
闻岱一直在战场之中,冲锋、攻击。而他的视野又始终关注战场全局,身侧旗帜不停摇动,指挥着大军动作,不漏下任何一处薄弱。
直到这支突厥骑兵被彻底拆分成数个小块,朔方城才反应过来,开门欲援。
“来了。”舒宜精神一振。
“已经晚了,这下他们完了!”杜长武一直看得全神贯注,接口道。
“怎么说?”
“将军打得太快,这边的突厥人已经散了,再聚不起来。而朔方看不清状况,匆忙来援,正好撞进口袋里!”杜长武恨不得手舞足蹈,他身材又高大,像一座左摇右晃的铁塔,很是滑稽。舒宜和两个侍女都抿着嘴笑起来。
杜长武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从小就这样,一说到激动处就控制不住手脚,阿翁说也说过,骂也骂过,怎么也改不掉。”
舒宜笑着摇摇头。
说话的工夫,战场形势又有变化。
闻岱预先派苍如柏在山脚布了一支兵,如今朔方城的突厥人要出援,必须经过这座营盘的山脚。
提前设好的火炮炸响,随之而来的是满山满谷的呼号声,这支援军惊哗之下,一头撞进口袋阵。
训练有素的骑兵瞬间铺开,突厥人想回转,已无余地,被扎扎实实拢进包围圈中。
“看,瓮中捉鳖!”杜长武乐得蹦起来,一拳击在沉重的木栏上。
见舒宜没有阻止的意思,他的话也就多起来:“这边打得轰轰烈烈,正好让他们的援军慌不择路,一头撞进来,这都在闻将军预料之内,下头早就布好了埋伏,这下两边收割,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在朔方侵扰已久,如今终于是时候了!”
话至后来,甚至咬牙切齿。
舒宜问:“你是朔方人?”
“回国夫人,是,”杜长武指指遥远的城墙,“我就是在城南长大的,阿翁在南边种田,从我记事起,突厥年年来袭,就没安生过,到了秋冬,就得防备起来,别人忙着秋收,我们忙着逃命。好不容易闻将军来了,帮我们打退敌军,朝廷却又把他召回去了,陶郡守也是好人呐,说要带着我们死守,最后殉城,连个尸骨都没留……我和家里众人也都失散了,才来投军的。”
他红起眼圈的样子也憨憨的,像头哭泣的熊,看起来却不滑稽了,只是心酸。
此刻所有的安慰都苍白无力,舒宜话到嘴边,最后只道:“或许只是走散了,我们一路行来,望见多少流民?收复朔方之后细细寻访,总能有消息的。”
“是,”杜长武也笑起来,“阿翁还让我给他长脸,可不许丢家里的人。我阿翁可敬仰闻将军了,回头见了面我告诉他,闻将军给我起了个名儿,他不知得多高兴。”
再看回城下,突厥彻底沉入颓势,慌忙溃逃。闻岱带着护军们各自收割战场,已是在胜利收尾了。
杜长武一脸的笑,还欲说什么,被冲过来的一个士卒一把拽住袖口:“快快快,缺人手,咱们一起下去打扫战场。”
杜长武为人忠厚,不贪小便宜,也不计较吃亏,常被人拉去帮忙,此刻也是如常向舒宜行个礼,便被拉走了。
舒宜心情不错,笑吟吟对铃铛和琵琶道:“走吧,咱们也去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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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
出城支援的突厥士兵匆忙而出,又惊惶逃入。城墙上,颉利哥舒怒道:“还不快去把人撤回来?都乱成一团了,真要放任姓闻的杀光吗?”
一个千户唯唯应是,随即而去。
颉利哥舒望着不远处一声一声的爆响,面色铁青,沉得如生铁铸成。他下首,一男一女并肩而立,在忙碌着来来往往的突厥人中,这对汉人显得尤为突出。
白菡萏和颉利哥舒看着同一个方向,内心惊涛骇浪。
别人不认识,她还能不认识吗?这火炮,明明不该出现在如今的时间线。
转瞬,白菡萏神色恨恨,内心已咬碎一口银牙:又是舒宜捣鬼!
突厥人的军帐中,韦秉礼的位置在偏远的下首。因他叛逃前,在大桓有个爵位,起初突厥人对他还算看重。可后来交流之下,发现此人是个确凿无疑的草包,除了提供些无关紧要的情报,竟然没了其他用处,态度也就随之冷落下来。
到如今,韦秉礼已没了其他优待,只明里被称一声先生,暗地里的冷落鄙视不知尝了多少。
终于从白菡萏口中听到几句有用的话,韦秉礼大乐之下,当即往颉利哥舒的军帐去,试图用这情报换来突厥人的重视和尊重。
颉利哥舒按着性子,听韦秉礼漫无边际又滔滔不绝的自我吹嘘,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你此来,究竟要说什么?”
韦秉礼意犹未尽地咂咂嘴,道:“臣是想说,闻岱绝非能通鬼神,也并非是天罚,他那军中,定是有了新的神兵利器,我们亦不必惧怕……”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颉利哥舒打断了。
“蠢货!”颉利哥舒喝道,“我不知道他们这是兵器吗?士卒少智,才会认为这是天罚,你当我也那么蠢吗?”
他喝问之下,韦秉礼抖抖索索:“是,是……不,不是,您当然知道。臣是想说,不必惧怕,朔方墙高城深,他们的新武器派不上多大用场。”
“哦?”颉利哥舒不怒反笑,“那他们的新武器到底是何构造?用什么做的?咱们怎么防御?能不能仿造?”
一室寂静。
“都不知道?那你来说甚么不必惧怕?我让你去前线挡第一波攻势好不好?他们如今又有新的动向,你不知,凭着点微末学识来我这里炒冷饭!”
韦秉礼汗如雨下。
有早看他不顺眼的突厥将领在一旁哼笑,韦秉礼顾不得许多,问:“敢问闻岱又有甚么动向?”
颉利哥舒抬手一指帐外,“你自己去看。”
突厥的军帐就搭在靠近城墙的一处高台,因此一览无余,韦秉礼朝闻岱大军的方向一看,触目是一片刺眼的白。
如今已入春日,就算是漠北也不会落雪,那片白,是打出的丧幡。
韦秉礼身后,颉利哥舒对属下深深叹道:“闻岱真是鬼得很,他们汉家的兵书说,哀兵必胜啊。”
韦秉礼回帐,便对白菡萏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气她又让自己在突厥单于面前丢脸。白菡萏早不耐烦在他面前装温柔,冷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虽知识浅薄,好歹还知道点。是你不听我说完,莽莽撞撞就去讨赏。又反过来怪我,你可真是恬不知耻。”
“那如今你要怎么办?”韦秉礼急道。
“慌什么,”白菡萏望着城外的方向,“他们使的那兵器叫炮,让我回忆回忆。”
这次打退敌军,闻岱胜得漂亮。突厥至少抛下了三千具尸体,还有不少伤者,士气大挫。闻岱这边只死伤几百人,整座营内,都是战意高昂。
不过,须把眉梢的喜色按下去,原因无他,如今先帝还没过头七,舒宜从后方要来的千匹白麻布终于送到,当即一一分送到各军,白幡白布白腰带,全军缟素。
又是收复朔方,又是为先帝报仇雪恨,双重的师出有名,将士激愤之下,战意更上一层楼。
为将白布和物资一一分发下去,舒宜对着花名册核对了一天,铃铛和琵琶也跟着忙得团团转。
忽听外头苍如松的声音,想必是闻岱的信到了,舒宜放下毛笔,走出军帐。
“呀,你胳膊怎么了?”铃铛走在舒宜前面,见苍如松臂上透血,便是一惊。
“大惊小怪,”苍如松笑话她,“我也是领着亲卫军,跟着将军在最前方厮杀的,受点小伤怎么了?”
铃铛拿双手盖住面庞:“转过去转过去,我怕血。”
苍如松作势要将受伤的胳膊伸给她看,另一只手却一直掩着血迹没露出来。
见舒宜出帐,苍如松才肃了神色,端正下拜:“国夫人,这是将军命我传的手令。”
舒宜点点头,接过苍如松双手呈上的信札:“你伤势如何?还好吧?”
“蹭破点皮,”苍如松满不在乎地一笑,又乖觉得很,“国夫人别担心,将军什么事也没有,一根头发丝也没受伤。在他面前,只有突厥人受死的份儿。”
“我知道了。”舒宜笑道。
苍如松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您就瞧好吧,看看突厥是怎么被咱们将军一把端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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