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大军行至朔方城下,在三十里外扎营。
朔方在大桓最北的边疆线上,有如一颗孤星,这颗星曾在突厥的铁蹄下光芒暗淡,摇摇欲坠。而今曾肆虐整个北方的突厥士兵都收缩到朔方城中,他们从去年秋冬折腾到第二年开春,跑遍了整个北方,不是为了被闻岱驱赶羊群一样赶回北方的。讨不到便宜,绝不会甘愿回到漠北。
舒宜带来的竹制火炮骤然间轰碎了他们大败南人,南北分治的美梦。突厥这半个月加快撤退,放弃了不少城池,也有不愿和竹炮正面争锋的缘故。
面对舆图,不少将领面露喜色:“胡奴怕是技穷了,这半月来,是见风就缩,士气颓靡,哪还有当初的血气。”
“不可轻敌,”有人提醒,“朔方的防御工事是将军亲自带着咱们和百姓修的,虽说不知道新的郡守和将军利用了几何,如今还剩多少留在突厥手上。就单说那城墙,便铸得又厚又高。”
朔方曾是一座壁厚城坚的堡垒,突厥借此防守,其心昭然。
闻岱点点头,道:“突厥人狡猾,前期避战,就是摸不清竹炮的底细,怕伤亡太重,打散军心。如今他们以全线兵力收缩至一城中,便是伺机反攻。困兽之斗,最后一搏,不可轻忽。”
众将皆肃容称是。
不过好在,朔方的不少防御工事是闻岱主持修的,在沙盘上复原出来倒也容易。苍如松对着沙盘,从城南介绍到城北,讲得口干舌燥。
苍如松讲完,不少人请战,闻岱将手掌往下一压,压住空气中充斥的蠢蠢欲动。
“不急,”他扬眉一笑,“突厥人剩下的大军还有近四万人,如今朔方城中有三万。剩下一万撤退太晚,离朔方尚有五十里,就在此处。”
他以食指在舆图上一点:“这股残军预计后日开到朔方城外,谁与我去打一场阻击战,就在朔方城外挫挫他们的锐气!”
闻岱话语简短有力,却一瞬间扬起了将士们的战意。他满意地看着满座将领个个请战,点了两个名字:“黄名先,金唯忠,各带两千人为我左右两翼。我亲自领三千人,去劫他们一场。此行只带骑兵,不带辎重粮草,半日之内来回。”
他环视下首:“可有信心?”
“有!”
欢声雷动。
闻岱接着布置任务:“苍如松领精锐亲卫,随我出征,苍如柏和陈副将负责营中防务,余者各自训练,不得有失。”
又交待了些细节,会至尾声,闻岱示意坐在一旁的舒宜。
原本军中议事,当是绝密,不过楚国夫人是天子使者,又在军中有很高威望,倒也无人有异议,顶多就是心内嘀咕两声,不知这位月貌花容的小娘子能否听懂罢了。
而直到舒宜站起,依照和闻岱的约定讲话时,众将领才知其用意。
舒宜自知没有闻岱那样的战前动员能力,寥寥几句,就让众将皆精神大振,恨不能立时出征。因此她张口就道:“我不知兵,此行专管后勤,闻将军叫我讲,我也只能讲讲后勤。
”
舒宜侧头对帐外道:“拿进来。”
循着声音,铃铛和琵琶合力抬着一口箱子进帐。军中久无女眷,将领们登时齐齐转头,又顾忌着礼数不敢直视,唯恐惊了她们。一片沉默间,嘿呀一声,杜长武一个人抱着两口大木箱进来,轰地将它们落在地上。
舒宜一击掌,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自己身上。她打开第一口箱子,里面是粮食和药草。
“我已上书朝廷,后方的官道和驿馆已经打通,粮食药草光送到的就堆了几十间帐篷,后续还会源源不断地送到。诸公在前方杀敌流血,后方的保障绝不会缺。闻将军和我所食所用,都与士卒们相同,我向诸位保证,只要我们有一口吃的,任何一个士兵都不会缺。”
她打开第二口箱子,里面放着竹制炮筒,一袋火//药,和砂石弹丸。
“各军如今皆已分到火//炮,这东西是消耗品,打完一场易损,便要换。如今我已组织流民开设工场,日夜不息,为诸公造新的火//炮。战场上使用,不必顾忌节省,只要能杀伤突厥,后方的兵器充足,要多少有多少!”
像竹筒砂石这类寻常事物,舒宜直接叫人从当地取,火药弹丸则是从长安运。由于原材料流转时间有差异,舒宜还特意将现代的流水线制度拿来使用。一人就专管一个环节、一个部件,长久下来,熟练度升高,整体效率加快。这样一来,更无泄密之患。
舒宜还创造性地加入了质检和绩效制度,定期抽检,若有人的产品不合格,生产线上整组一同受罚。相反,若是统计下来,某条生产线产出得又好又快,便有相应奖金。
这样下来,工场里的流民个个干劲十足,既找了事做,又能养家糊口,谁不愿意?如今工场已送来不少火炮,后续还能生产更多。
将领们都激动得放重了呼吸,舒宜接着打开第三口箱子。
箱盖翻开,射出道道金光,照得帐内亮了不少。
里头满满当当,全是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
舒宜道:“军中旧例,一个敌军首级是十两纹银,我和闻将军商议,此番提价,一个人头二十两。战后一经核算即刻发放,绝不克扣。若有人战死,十匹绢布,十两纹银,一个不漏的送到家,保你孤儿寡母有人养。”
舒宜只说了这么多,事实上,也无需再说其他,她方才的三口箱子、三句话,已经让各个将领两眼放光,心潮澎湃。
这个点子是舒宜提的,闻岱也很赞同。要舒宜说,该谈钱的时候和属下谈情怀,就是耍流氓!这时节投军的好男儿,哪个没有保家卫国的情怀?若是为将者还要克扣搜刮,从士卒身上刮钱,那可真是良心坏透了。
而闻岱在这方面的信誉一贯很好,在军中,他麾下粮饷是有名的从不克扣拖延,足额发放。甚至有次司库的军饷送完了,闻岱自掏腰包,预先给士卒垫付。
舒宜这次做的,就是把闻岱日常给士卒们的好待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辅之以视觉冲击。
她一句花巧也没有——事实上,也不需要——只是告诉将士们:你们安心上前线打仗,后方钱粮、物资……一切都不必担心。
虽然有点像个到处跟人喊“我有钱!”的土大款,但很明显,将领们个个都饱受激励。散会之时,甚至有人眼含热泪,恭恭敬敬地上前给舒宜鞠了一躬。
舒宜忙连连摆手:“不必不必,都是闻将军高义。”
她甚至想跳到闻岱身后,闻岱却噙着笑意,伸手在她腰后一扶,让她站稳。
等人散尽了,舒宜才压住脸上的红意,抬头疑问地看向闻岱。
闻岱什么也没说,只道:“你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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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黄沙茫茫。
远远能望见一队突厥兵逐渐向朔方的方向而来。突厥人善骑射放牧,从小都是马背上长大,行军风格也受此影响,多骑兵,少带甚至不带辎重,行进速度很快。
这支万余人的突厥队伍也没带什么后勤物资,只随着军队赶了几千匹好马。
好马难得,也难驯。他们迟了一步,如今才赶来朔方,就是为着这几千匹马。
闻岱选择的扎营处在山腰,舒宜便在营内,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受北方地形所限,没有树木地形遮蔽,闻岱也干脆不费心找地形埋伏。他的骑兵就在山下开阔处,朔方城西南面。
而大军一路从东南方向北伐,闻岱还派人大张旗鼓,在朔方东南五十里处扎了座假营盘,声势浩大,将朔方城的视线吸引过去。而当要去朔方的突厥人看见闻岱的踪迹那一刻,也就是开打之时。
所谓请君入瓮,不外如是。
突厥士兵虽精悍,长途跋涉之下,已经感到疲累。加之天性散漫,军纪也并不严整,全军骑马一路疾驰,卷起滚滚烟尘。
他们已经能望见朔方绵延的城墙,精神气顿时一振,打响呼哨,提高了速度。
就在此刻!
就在他们最放松,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一支骑兵飞也似从斜刺里杀将出来。
这在对方情报之外,突厥人一惊之下,大哗。
不过突厥不愧是马背上的狼群,片刻,便调整阵型,严阵以待。
就是一呼一吸的功夫,闻岱已率军冲到,两军之间再无缓冲地带。
太快了,甚至来不及反应,舒宜只看着那面代表着闻岱所在的大红色闻字旗一直顶在骑兵最前,如离弦之箭,又如燃烧的闪电,顷刻间就将突厥人的阵营撕开一个口子。
这可是凭着精锐骑兵,以闪电战术为傲的突厥军队,在闻岱面前甚至显得反应迟缓,被轻易劈开。
这还不够,闻岱领着十数人,合成一队,继续向突厥人的队伍纵深冲锋,远远看去,大小对比明显,就像一只蜂鸟义无反顾投入狼群。
然而闻岱不是蜂鸟,是扎入敌腹心的尖锐匕首,眨眼的工夫,那面旗帜随着他狂飙突进,杀穿了突厥人的阵型,乱军之中,竟割出一道笔直的空白地带。
紧随其后的,是两翼骑兵,闻岱亲自点的两名护军一左一右,有条不紊地承担了后续分割工作。闻岱是从斜里横向穿插的,如今突厥人前后被彻底分成两半,首尾难以相顾。
这还不够,闻岱如一柄利箭,立即返身,挥舞着马槊,再次冲向敌阵,撕出了第二道长长的裂口。
距离太远,其实很难看清,只能看见那面旗帜所到之处,敌人不是横七竖八飞出,就是四散溃逃。
这就是让闻岱威名赫赫的成名战术之一。
以快打快,以骑制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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