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警告的话,瑶娘转身准备回屋,走到西厢房时,酒楼小二已经起床了,并且一点都没有错过地看完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他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着瑶娘,瑶娘在小院里几乎不说话,总是默默做自己的事情,今日居然和泼辣的妇人对着干,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走过酒楼小二身边时,瑶娘想到阿嬷说要买十来个烧饼留着路上吃,酒楼卖的就有烧饼,正好酒楼小二还没有出门,不如请他顺路帮忙带几个,如此今天需要做的事就少了一件。
平复下心情,瑶娘又换上一贯温和的笑意:“周大哥,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你,你说。”酒楼小二不明白瑶娘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
“我阿嬷最近想吃烧饼,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带几个?”她没有明说回乡的事,回乡还没有和李捕快一家说,不好在他们知道此事之前大肆宣扬。
原来是带烧饼,酒楼小二暗中松了口气,幸好不是让他帮忙做一些为难人的事,比如和码头苦力那家的男人打架,他这细胳膊细腿的可打不过人家。
酒楼小二很爽快地应了下来,“行,我晚上回来的时候顺便给你带回来,你要几个烧饼?”
瑶娘微微笑道:“不多,十五个就好。”
“十五个还不多?”酒楼小二诧异地看了瑶娘一眼,平日见阿嬷病殃殃的,没想到胃口居然这么好,
他提醒道:“烧饼放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昭平的烧饼一个有成年男子的手掌那么大,上面洒满了芝麻,刚出炉的时候最是好吃,表皮酥脆,芝麻散发出一股馋人的香味。烧饼放凉了就会变软,味道远远不如刚出炉的时候,再放久一些又会变硬,可以当做远行的干粮。
瑶娘笑容未改,“对,我平时照顾阿嬷不方便出去买东西,还是一次买多点方便,反正烧饼放久了也不会坏。”
酒楼小二点点头,觉得这样才对,一次吃不完留着以后再吃,不然一个生病的老人吃这么多烧饼,是个人都会觉得惊讶,“那好吧,一个烧饼一文钱,等晚上我回来你再给钱吧。”
和酒楼小二道别后,瑶娘站在门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抹笑,欢快道:“阿嬷,我洗好衣服了。”
脚步轻快地走进屋子,随手把门给关上,走到阿嬷的床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而后在床边侧身坐下,笑道:“阿嬷,我请周大哥帮忙带了十五个烧饼,这样就不用出去买了。待会我去外面再买五斤盐,咱们路上需要的吃食就备齐了。”
阿嬷低头用手捂住嘴咳嗽了几声,费力道:“好,咱们明天就走。”
…明天就走,这也太急了,被子还没有拆洗好,出行的船没有打听好,怎么这么快就要走,瑶娘隐隐约约有个不敢想的猜测,落叶归根,阿嬷是不是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所以才急着要回桃花村?
她看着掉了漆瘸了一条腿的衣柜,避开阿嬷的视线,努力平静地说道:“都听阿嬷的。”
低头忍住泪意,“阿嬷,时辰到了,我该去煎药了。”
说着起身便往外走,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阿嬷看着瑶娘匆匆离去的背影,闭上眼沉重地叹了口气。
……………
水开了,煎药的砂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盖子上的小口不断往外冒气,逼仄的厨房中弥漫着草药的苦味。
瑶娘用抹布垫着掀开盖子看了一眼,水还有很多,还要再烧一会儿,于是又往炉子中加了一根柴火,用手中的破扇子扇了几下。
做完这一切后,她拿起放在膝盖上未做好的衣服,继续给阿嬷做衣服。衣服的料子是阿爹阿娘在的时候留下来的真丝,摸上去光滑细腻,穿在身上最是舒服不过了。
自阿爹阿娘走后,阿嬷又一病不起,她忙着卖房子找大夫给阿嬷看病,忙着一心一意照顾阿嬷,手中的活计都落下了,这料子被她压在箱底,几乎都快被遗忘了。
李捕快去了衙门,酒楼小二,孙货郎还有在码头做工的那个男人也出去了,偌大的小院里,只有东厢房的妇人在不停地咒骂两个孩子。
正屋的门蓦地开了,捕快娘子大声骂道:“嚷什么嚷,再嚷嚷给我滚出去,房子别想租了。”
东厢房的声音戛然而止,仔细听隐约有些许骂声,只不过比起刚才的吵闹算不得什么。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要上演几遍,瑶娘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连头都没抬一下,依旧专心给阿嬷做衣服。
近来局势紧张,朝廷和北边的草原人打仗节节败退,有传言说草原人马上就要杀到昭平了,一时间昭平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不少在昭平谋生的人都收拾行李回家乡了,所以这段时间空房子越来越多。
若是把妇人一家赶走了,李捕快的房子再想租出去就难了,故而捕快娘子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根本不会动手把妇人一家真的赶走。
捕快娘子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妇人,身量适中,脸庞圆润,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想来是刚起床,头发还有些乱。
她走到水井旁打了一桶水,胡乱洗了把脸擦了擦脖子,带着笑意走到了瑶娘这里,先说了一通夸奖的话:“瑶娘可真勤快,一大早就在这里给你阿嬷煎药,你阿嬷有你这个孙女可真是有福气。”
伸手不打笑脸人,瑶娘抱着未做好的衣服站起来,把凳子让给捕快娘子,客气道:“嫂子你坐。”
捕快娘子摆摆手,“不坐不坐,我就是来找你说说话。”
抬头看了眼逼仄狭小的厨房,捕快娘子意有所指道:“这厨房用的还方便吗?要是哪里不好使尽管去找你李大哥说,让他给你修。”
瑶娘垂眸挑拨着手中的针线,心中明了捕快娘子找她说话的目的,先说厨房是提点他们对她和阿嬷的恩情,无非是想让她和阿嬷继续在这里租下去。
李捕快一家说不上什么大善人,有自己的小算盘小心思,却说不上是坏人,若不是要回桃花村,肯定要继续租下去的。
正好煎好药后也要去找捕快娘子说回乡的事,瑶娘想了想,不如趁这个机会直接点破,她看着捕快娘子,笑道:“这是自然,嫂子和李大哥就像是我的亲大哥亲大嫂,你们俩的恩情我都记着呢。”
话音一转,低落了几分:“只是…阿嬷年纪大了,思乡心切,所以我们打算离开昭平了,嫂子和李大哥的恩情瑶娘暂时无以为报了。”
“这,这怎么突然就想回去了?你阿嬷身体那么差,能受得住路上颠簸吗?”捕快娘子被瑶娘的话整的有些猝不及防,一时间只顾得上说一些面子话。
“嫂子,我阿嬷等不及了,她的病有两年了,一直不见好,怕现在不回去以后就……”
瑶娘不自觉攥紧手中的衣服,这话既是对捕快娘子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嫂子,我只有阿嬷一个亲人了,我不能只顾着自己。”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捕快娘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挽留的话了,她同情地把手搭在瑶娘的肩上,稍用力捏了捏,以示安慰道:“别太难过了,你阿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瑶娘道:“明天。”
捕快娘子惊讶道:“明天走?这也太快了,渡船找好了吗?”
瑶娘补充道:“直接去城外的渡口坐船,我阿嬷家在桃花村,坐船沿着昭溪走上几天就到了。”
“桃花村?”捕快娘子若有所思,“这地方我怎么这么耳熟。”
“是吗?兴许嫂子在哪里听过一嘴。”捕快娘子是这一片的老住户了,附近的人家她都熟悉,经常找相熟的一些妇人唠嗑说闲话,可能是唠嗑的时候听过桃花村这个名字,瑶娘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叫桃花村这个名字的村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捕快娘子口中的桃花村很大可能不是阿嬷的故乡。
这个月的房租还有十来天才到期,瑶娘心知肚明这个钱是要不回来了,干脆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嫂子,这个月剩下的租金我就不要了,留着给石头买糖吃,你看我现在手头拮据,住在这里这么久了,也没给石头买过什么东西,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还有屋里的那些家具,都给嫂子留下来,那些家具是我爹娘成婚时找老木匠做的,光是防蛀的清漆就刷了三遍,木头也是好的,嫂子想卖掉还是自己用都行。”
捕快娘子顿时喜笑颜开,“这怎么好意思,我先替石头谢谢你了,赶明你走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和你李大哥一声,我们俩赶着驴车去送一送你。”
瑶娘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她之所以这样说,就是为了捕快娘子的最后一句话。
阿嬷年迈,她一个人还要带着行李,去平津渡坐船很不方便,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有李捕快和捕快娘子在就不一样了,李家有一辆驴车,可以帮她和阿嬷搬行李,李捕快更是混迹衙门多年,对平津渡不说是了如指掌,也能知道个大概。有了他的帮忙,至少能避开一大堆的麻烦事。
晚上,捕快娘子伺候李捕快洗脚,提着一壶热水往洗脚盆中加水,突然想到了以前听到的闲话,惊呼道:“我知道在哪听过桃花村了!”
一激动手一抖,热水一下子倒在李捕快的脚上了,烫的李捕快痛呼一声,生气地问:“你发什么神经?”
捕快娘子把壶放下,兴奋道:“桃花村啊,我听王婶说过,说那个地方有去无回,可神秘了。”
“你从哪听得这些胡言乱语,这天底下的桃花村多了去了,我看哪个都平平常常。”
李捕快见捕快娘子不理他,只能自己搓脚,这娘们天天在外面和一群长舌妇说三道四的,看看,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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