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赤角啸天的转动,连接修罗谷两岸的铁索再一次缓缓升起,天一阁全员出动为大小姐送行,几个人大大小小的包袱都挂在了愿和尚身上,季阁主千叮万嘱了务必要把云珊毫发无损的带回来,季云生刀子似的眼神儿能在耶律昀身上戳上好几个窟窿眼儿。人群中有两个人是专门来送轻歌的,一个是周深深,一个是莽古泰,前者是真心舍不得这个自己连叫了几日的“婆婆”,后者则是郑重来谢当日的救命之恩。原本遴选淘汰的江湖人士都是第二日便安排离开天一阁的,只是这次的八卦阵中受伤之人颇多,吴悠不得已安抚众人,皆可在天一阁中疗伤无碍后才走。这群人中少不得像周深深这种口味刁钻,每日闹得鸡飞狗跳之辈,机杼每每来报,深感头大。原本想着让季云生自己想办法解决,怎奈阁主安排他护送大小姐北上,只得自己揽下这擦屁股的活儿,真是无比怀念从前天一阁清静安逸的日子。“婆婆,你,你这就要走了?你的手好,好些了没?”“放心吧,无碍,你要早日回家,省的你爹娘担心。”“嗯,嗯,”少年低头呐呐,“我们以后还,还会见面吗?”轻歌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当然,你可以随时来永安城找我,我家就住在东城安嘉巷八号。”周深深眼睛亮晶晶的,笑着直点头,引得耶律昀好奇的回了几次头看他。
了愿身负重担,已先一步到对岸去了,一个穿着碧绿衫子的俏丽女子帮轻歌披了件轻便的蓑衣,“公主请抱紧我。”她眉眼带笑,小声对轻歌说道。“有劳姑娘。”湍急的水流依然激荡,铁索摇摇晃晃,女子轻盈的在水雾之中穿梭,好像风中的柳叶儿飞舞,丝毫看不出身上还负着另一个人。两人不多时便到了对岸,“公主!!”轻歌猛一抬头,兰佩率猎狼卫早就等候多时了,此刻都激动不已,齐刷刷跪倒在地。“兰姨!大家快起来,”轻歌眼圈一红,连忙去扶。“属下无能,请长公主责罚。”猎狼卫中为首的李霖低头请罪。“当务之急是赶回京师,我要亲自确认父皇的安危,其他的事以后再说。”“陛下有危险?”兰姨一脸惊愕,“公主可是听到什么消息?”他们一行人被俘之后,便被单独看押在一处偏远的农庄,期间只觉得身上酸软无力但并无逼供审讯,直至三日前才被带到这里,服了一粒药丸之后体力渐渐恢复,却被告知长公主还在对岸。除了一个送饭的小丫头,耶律昀的人马跟锯嘴儿的葫芦一样缄默,偏生她又什么都不知道。每日里坐在巨石边钓鱼的怪老头,张口就要二十两黄金,否则一概免谈,真是急也急死了。李霖已派人拿了猎狼卫的腰牌,到最近的州府去搬兵,夏辽的人拦也没拦,仿佛彻底将他们放了。直到今日一早,那怪老头才笑着对他们说,稍安勿躁,长公主今日便可出谷。他们在崖边儿一步也不敢挪动的站了将近一天。“天一阁收到消息称,父皇,父皇驾崩……”轻歌颤微微的说。“什么?陛下?”众人一脸震惊。“我等速回永安城,”兰姨扶着轻歌,“公主莫慌,这里应该是峡州境内,猎狼卫已去州府借兵,这就护送公主回宫。”
“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公主?”云珊悄悄问季云生,后者脸上莫名飞来了两朵红云,还没等他开口,“哦哦哦,我知道了,你藏在房梁上的那幅画,原来就是她啊~啊~啊~”云珊突然反应了过来,失声叫了出来,被季云生一把捂住了嘴巴。“你干什么?”耶律昀一身落汤鸡的模样爬了上来,就看到小六被季云生按在怀里“蹂躏”。一分神的功夫,云珊挣脱了出来,“咦?你怎么浑身都湿了?”她好奇的问。季云生心里坏笑,小样儿,整不死你丫的,我早就叮嘱黄伯要好好关照这头野驴。依旧是黄忠去接了耶律昀过来,至于期间如何被关照的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连最后回来的罗素都没他那么湿。“王爷!”鞑鞑兴奋的扑了上来,“王爷,罗二哥,你们可算回来啦!”罗因等人也围了上来。只有灵儿还站在马车上,伸长了脖子等着婆婆上来呢,“去将我先前交给你的锦盒拿来。”耶律昀吩咐道。
“长公主请借一步说话。”猎狼卫迅速将轻歌围在中间,戒备的看着他。“你们先退下,”轻歌说道。“这是我答应给公主的东西,”耶律昀递上一只景泰蓝色的缎面锦盒,轻歌走上前去接了过来。“此次回京你要务必小心,高赟等人本就对你有所忌惮,常州一役没有将你困住,若不死心,必然还会有所行动,当早做准备才是……”耶律昀看着她说,像是熟络已久的密友一般,语气中带着担心。他双指成圈放入口中,朝空中吹了个响哨,只听得“嗒嗒嗒”“嗒嗒嗒”,一匹青黑色的大宛驹从附近树林中跳了出来,正是耶律昀的坐骑悬光。“噗噜噜,”“噗噜噜,”见到久别了的主人,马儿兴奋的一个劲儿的去蹭他。耶律昀摸摸它的脑袋,从马背上卸下一柄长弓和一只箭筒,那正是轻歌的七星破狼箭。“完璧归赵。”他双手奉上。
轻歌将箭筒背到身后,熟悉的纹路让人倍感亲切,搭箭,拉弓,动作行云流水,突然,她的箭头一转,指向面前的耶律昀。双方亲卫惧是一愣,即刻便拔了剑,就连天一阁的几人也是始料未及,一瞬间,空气中便是剑拔弩张的僵持,身后峡谷中巨大的轰鸣声仿佛要贯穿每个人的耳膜,连悬光都开始躁动不安。“耶律昀,别忘了,你还在大楚境内。”轻歌淡淡的一句话把他拉了回来,“我随时可以抓你回去。”她嘴角一撇慢慢说道。“哈哈哈,”耶律昀大笑起来,“不愧是大楚的长公主!”他居然贴了上来,上身前倾,附在她的耳上,锋利的箭头轻松的划开胸前的衣服,冰冷的金属刺进血肉的快感从指尖传了回来,“昨天夜里,你靠着我哭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狠心。”“你…”轻歌瞪大了眼睛,一丝红晕浮上脸庞。“元轻歌!他日再见,你我再分个高下吧!”耶律昀笑着抽身而去,夏辽的士兵急忙簇拥过来。
“兰姨,我们走!”轻歌翻身上马。对方有备而来,此刻动手恐怕胜算不大,刚才那马儿从树林中跳出来,只怕林中定还有其他埋伏。“公主,要不要通知峡州府,即刻出兵追缴耶律昀?”兰姨盯着离开的耶律昀问道。“父皇要紧,我们先回京师。”轻歌一刻也不想耽搁。“是!”季云生看着那个马上渐渐远去的身影,手握长弓,睥睨天下,方是元轻歌真正的模样吧。奔腾不息是为江,烟波浩渺是为湖,轻歌,我们江湖一定再见!(你放心,那头野驴就交给我了!)终于,云珊长出了一口气,好吧,幸亏不用打了,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是该帮她哥的心上人好,还是帮自己的亲大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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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元靖额间的冷汗自长公主进门便不曾断过。自猎狼卫亮了腰牌,从自己这儿点了一只百人队,将长公主从百里外迎了进来,这府衙便换了主儿。世人皆知长公主已殉国,怎么会突然死而复生,出现在距离常州千里之外的峡州呢?昨儿个半夜,自己从被窝里被喊了起来,仿佛见了鬼。轻歌等人马不停蹄,从边境一路奔袭,越靠近州府,路上的白灯笼越多,沿街各巷寂静一片,她的心也在一点点往下沉,压的喘不上气。原本不打算惊动任何人,无奈自己和猎狼卫被俘,身无长物,要赶回京师,急需准备粮草和替换的马匹,而且,她希望从大楚官员口中能听到最真实的消息。更重要的是,峡州知府许元靖并非太子党,他说话耿直,又不懂察言观色那一套官场上的老路子,当年在尚书房行走,便闹了不少笑话,不然也不会在这贫瘠之地一待就是五年。
许元靖小心的将手中盖了朱印的诏书奉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帝骤崩,归于五行,朕承黄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轻歌双眼一闭,泪水止不住的留了下来。兰姨和猎狼卫等众人都跪了下来。“公主节哀,先帝驾崩,停灵于重华宫中,太子灵前继位,将于十日后登基。”许元靖说道。“十日?”“不错,原本臣也觉得诧异,国孝本为三年,即便是“以日易月”,也要二十七日之后,才可举行新帝的登基大典。听宣旨的公公说,夏辽入侵,北方边境动荡,为防夏辽趁乱兴兵,加之处暑时节,天气酷热,要早日将先帝迁入皇陵,故而提前登基。”他摇摇头叹道:“唉,国丧岂可儿戏?先帝爷宽容仁厚,轻税减赋,百姓听闻噩耗,都是自发停了宴乐,为其戴孝哀悼的。唉~太子殿下从一开始便失了人心呐。”这话从他口中说出,便是死罪了,轻歌见他神色哀戚,心想此人果真是鲁直的很,竟对自己丝毫没有防备。
十日。就算礼部日夜不眠不休,新帝登基所需的一应物品也不可能全部赶制出来,除非……他早就准备好了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梁爬了上来,她那个一表人才,朝中人人称赞的大弟,从小对自己便敬爱有加,母后跟前更是恭顺乖巧,亦或是轻歌的童年被路川路遥他们在肆意洒脱的路子上越带越偏,与这个日夜奋发,不苟言笑的弟弟总是有种说不清的距离感。母后薨逝之后,父皇的身子也不比从前了,元朗监政,两人见面的机会便越来越少了。父皇一直将他做为储君栽培,请了名儒大家李纯徴做讲,若说他要谋朝篡位,轻歌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
“李霖,联系路遥,萧战,告诉他们我已平安,所有人马上从武川撤回,回京之后在公主府汇合。”“是!”轻歌放下诏书,对许元靖说道:“劳烦大人为我们准备替马数匹,七八日的水粮,我要尽快回京。”“下官这就去办,”许元靖说着便躬身告退,“许大人,”轻歌叫住了他,“我的行踪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大人可明白?”“长公主放心,昨日随猎狼卫去迎回公主的是韩俞韩将军的人马,他少时曾追随高祖皇帝北征过夏辽,听闻公主生还,喜不自胜,断不会有违逆之意。”许元靖笑着说。
不到半日功夫,一人三马,皆是精壮良驹,替马上也备齐了一周的口粮,这位许大人做起事来倒是利落的很。几个身着大楚军服的士兵在院中指挥搬运物资,见轻歌出来,为首一人急忙上前参拜:“末将韩俞参见长公主!”“韩将军不必多礼。”“高祖皇帝和先帝爷保佑,长公主平安无事!”不惑之年的男人看着这位闻名天下的长公主,眼眶竟有些不自觉的湿润,“末将愿护送长公主平安离开峡州!”驻地府军不得随意离开管制地区,他只能送到峡州边境,“多谢将军好意,有猎狼卫随行即可,我不想惊动百姓。”“长公主就不要推辞了,”许元靖走上前来,“新帝登基,朝局动荡,长公主是先帝掌珠,还是一切小心为上。”轻歌沉默片刻,点头应允。
韩俞带着一队心腹,换了普通百姓的装束,护送轻歌等人上路,一行人开启了急行军模式,除了更换替马,夜里修整一个时辰,连餐食都是在马上解决的,为了减少排泄,大家都尽量少喝水,看着轻歌不眠不休的赶路,兰姨心疼不已,只是太了解她的脾气,知道多说无用,唯有陪伴左右。再往前便是汜水了,韩俞他们不能再继续护送了,只得和轻歌等人告别。连续两三个昼夜的奔波,让韩俞对这位长公主越来越钦佩,不愧是高祖皇帝最疼爱的皇子,别说是身娇肉贵的皇孙贵胄,便是军营里那一帮天天操练的新兵蛋子,这般行军的方式,连续两日也铁定吃不消,更别说从这里到京师,尚有两千多里地的路程,日夜兼程至少也要六七日,只盼着大楚能多一些这样的青年才俊,那他们这些老家伙便可以真正放心的告老还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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