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二楼,霍丞开另一个宿舍门,进去,“老李,借你剃须刀一用”

    “在洗漱台上,新刀片在镜子后头,你自己找找吧”

    “多谢”

    过了会,老李挂断电话,到水槽边。他抱胸斜倚着门框,旁观霍丞换刀片,掬水润湿下巴,照着镜面刮胡子。

    一丝不苟。

    “够帅了”老李逗趣,“就为楼下那个小丫头?至于吗”

    霍丞笑,“很至于”

    ——

    萧冉是怎么都不会想到徐坤会在山谷的工地上打工,后来才得知他是半个月前来的,平时做个下桩捞钻的活,前阵子被滚落的石块砸伤了腿,拿着双倍工资养伤。

    正午光影下,伴着两道清脆掌声的是徐坤故作惊讶和嘲讽的声音。

    “厉害啊,真是看了一出好戏”

    萧冉扫了他一眼,这个人看起来完全是散兵游勇,蓝色工服套在身上又宽又脏,胡子拉碴,红褐色的脸布满‘花生米’,还是那般丑陋。

    萧冉不打算搭理,转身走。

    “那个男的是山谷的经理吧”徐坤在她身后说,“果真是个绝情的女人啊,萧冉,我他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本事,勾搭了行哥为你卖命,现在还钓上这么个小白脸。啧啧啧,你说你都榜上大款了怎么还那么小气,一万块钱打发要饭的呢”

    萧冉一听到那两个字便痉挛似的颤抖了一下,她不觉停住脚步,回头,“你想干什么?千方百计找到我工作的地方,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据欢哥描述,她确定来事务所找她的就是徐坤。

    徐坤倒是不否认,“我还不能找你了?萧冉,你说那小白脸知不知道你那些破事?”

    萧冉看起来不像恼了的样子,至少她现在的神态看起来很镇定,语调也很有力度。

    “我什么破事?说出来让我也听听”萧冉陈述道,“不就是想要钱”

    “挺上道的啊”

    徐坤将烟吸了一口后丢到地上,狠狠的用鞋尖捻碎。他毫不掩饰他眼中的欲望和对金钱的贪婪,他已经在这破地方待的太久了,他急需一大笔钱离开这里,而萧冉无疑成为他索取钱财的工具,他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多少”萧冉不动声色的取下戒指,借拿钱包的功夫,把戒指藏进包包的夹层里。

    “巴上这么个有钱人应该费了你不少力气吧,看在我们曾经交情的份上,我对你宽大些,不多,一个秘密两百万,我走,换大家一个太平和你继续留在他身边的机会,很值”

    若说刚才萧冉还能沉着的应对,那么她现在只觉得心底里涌出来的都是恶心。人恶心,话更叫她恶心。交情?他们有什么交情?

    萧冉盯着徐坤看了会,忽然一声笑了出来,眼神凉薄到了极点。

    “看来是牢蹲的太久把你的胆子都蹲小了”萧冉把钱包放回原处,“两百万也算钱?就算我真给了你又够你挥霍几天的。徐坤,这么些年我以为你会改变,算是我高估你了。你就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永远的贪得无厌。这样吧,你不如直接张口管他要,以他们那种阶级的身家,指不定随手给的都不止这个数”

    “你他妈别不识好歹!”徐坤牙齿咬的咯咯响,扬手就想教训萧冉。

    萧冉退后一步,冷笑道,“怎么,七年不过瘾?还想再历一遭”

    打蛇打七寸,萧冉说的没错,长期的牢狱生活确实捏小了徐坤的胆子。七年,无人能想象那个暴力的地方加注在他身上暗无天日的恐惧。

    徐坤慢慢的收回手,几乎是咬牙蹦出的字,“我他妈真是小瞧你了!”

    ——

    等霍丞换好衣服出来,一打开宿舍的铝门就看到外头多了一个不相识的男人。长相凶恶不善,穿着工地的工服倒没什么,可是萧冉,面上已不复方才的光彩,变得冷酷,阴谲,陌生。

    “冉冉”

    霍丞几步到萧冉面前,一只手揽上她的肩膀,疑惑道,“怎么了?他是谁?”后一句话是看着徐坤问的。

    萧冉紧绷的身子在看到霍丞时松软下来几分,同时也使她失了对峙的勇气。她不想再跟这个人在这耗,她害怕他真的口无遮拦,毕竟真的张口向霍丞要钱这种‘小事’对一个市井流氓来说太容易了。

    “不认识,我们走吧”

    萧冉抱住霍丞的胳膊,拉着他走,几乎是逃,可徐坤不会如她的愿。

    萧冉刚才的话真的把他惹毛了,只要见过她被打入地狱的可怜样就极难不厌恶她现如今的清高和睥睨众生。见萧冉故意装作不认识他,他就更笃定了萧冉外强中干,她在害怕。

    而他乐意看她落魄。

    “现在装作不认识我了?萧冉,你刚才不是很能吗”徐坤拖着一条废腿快步到他们面前,看看萧冉又看看霍丞,他哈哈大笑,“霍总是吧,亏你把萧冉这女人当个宝,你大概不知道吧,她中学的时候骚的很,爬过男人的床”

    萧冉十分震怒,正要上前去抽他两个耳光,身边的霍丞动作比她还快,那一脚正正踢在了徐坤的小腹上。徐坤被踹出去向后飞出两米,龇牙咧嘴的跪在地上,扬起一地的灰土。

    霍丞沉声,“你嘴巴放干净点!”

    “妈的!”徐坤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水来,嘴里骂骂咧咧,带血的牙齿狰狞可怖,“我他妈就说了怎么样,捡人的破鞋穿还觉得挺美,那臭娘们就是个万人上的公交车,一个贱……”

    萧冉不可思议的看着徐坤,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这个破败的看上去还有几分可怜的男人,上一次见面她还对他动了恻隐之心给他送钱,从没想过他的感恩更没有想过他会毫不留情的泼她脏水。

    他自己不好过,还妄图拉她一起下地狱。

    “冉冉”

    霍丞捉住萧冉的胳膊,他的声音将她的神智拉了回来,萧冉木木的看向他。

    “先回车里等我”霍丞从裤袋里掏出钥匙递给萧冉,指了指,“从这条路一直往前走,最后一栋宿舍楼右拐有个停车棚,我们的车停在那里”

    萧冉明白过来,是要把她支走,好做些什么。

    “去吧”霍丞揉一揉萧冉的后脑勺,温声,“等我十分钟,我过去找你”

    此刻,萧冉心头百转千回。

    想说我们一起走,想说你不要听徐坤的话,他是说谎大王,想说……

    好多好多,可话都哽在了喉咙口,最后只低低“嗯”了声,终于接过钥匙。萧冉不再看这里的混乱不堪,大脑一片空白的走在石头路上。

    到转角处,萧冉忽停下来。

    车棚就在前面,很多小车停放在铁皮棚下,还有坐垫磨掉了皮的红色摩托车。霍丞的车停在最靠边的位置,停的很正。

    萧冉在原地站了会,到底没忍住转过了头。

    在此之前,萧冉从没见霍丞跟谁打过架,谦和沉静的年轻人,即便是当初跟苏明那一段,与之相比,甚至称不上是打架。

    而此刻,霍丞的暴戾因子似乎在一瞬间被唤醒。百米外的工棚底下,他对着徐坤的脸砸了一拳,在人倒下去前,他单手扼住徐坤的脖子重新将他提了起来,随即往旁边支撑棚顶的钢柱上狠狠砸了过去——

    铁皮顶‘哐哧’晃动几声,在安静的烈日下异常凸躁。

    萧冉觉得自己的汗毛都随着这声巨响竖起来了。

    附近有不少工人看到那边的不寻常,人声渐渐杂乱。刚才的同事本就在不远处,很快察觉到不对劲,熙熙攘攘聚过来。

    萧冉眼睛依旧盯着霍丞那边,她看到徐坤被抵在柱子上,手脚不停抽搐,如同一只被割喉放血的公鸡。她看见他原本红褐色的脸因缺氧转了紫,浑浊的眼睛充斥着血,向上翻白,仿佛要断气。她仿佛还听到了徐坤喉咙不停发出恐怖的咯咯响,吐出不全的“救”字。

    谁都惜命,谁都想讨个活命。

    最后眼中的场景,是霍丞蹲下身去,静静的看着徐坤瘫在地上软成一摊烂泥,像野狗一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一种不可抑制的呕吐感油然而生,萧冉忽对这肮脏的一切感到厌烦,更可怕的是她意识到,有些人是不会变的,善良的,卑劣的,恶毒的,注定是怎样终究还是会回到原来的那个样子。

    萧冉胃里开始翻腾,她别开眼,加快脚步离开这里。像是多年前,她迫切想要逃离的过去。徐坤的出现似乎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一切只是个开始,她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费力建起来的漂亮房子坍塌,艳丽的玫瑰,浓烈的黑朗姆酒碎裂,深陷在废墟之下。

    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属于她的真实的世界里,只有阴云密布,进不来的天光和掌心不断涌出的鲜血……

    萧冉右手下意识抓紧了左腕的手表,用了力。她努力克制着,终于忍不住,捂住嘴巴,冲到路边的垃圾桶旁边就吐了起来。

    铁棚下的混乱平静下来,霍丞手放在水管下,低着眼,匀称修长的指在水流中缓慢而有力的搓洗。

    旁边帮忙拿水管的眼镜兄看了看霍丞,忍不住问,“那人谁啊,怎么搞的?”

    “没谁”霍丞声音很淡。

    没谁你把人弄成那样。眼镜兄心想,到底忍住了没有说出来,也不好再问下去。霍丞向来不是鲁莽冲动意气用事的人,能让他愤怒到如此地步,说明事情非常严重。严重到他不惜在这个环境,这样的场合动用拳头解决问题。因为谁都知道会有多难看。

    “那人你别管了”眼镜兄弯着腰,低声说,“看着也不像善茬儿,横竖还有口气在,我找几个兄弟连夜把人弄走,保证没人知道今天的事儿”

    “嗯”霍丞应了声,“弄远点”

    “要多远有多远”眼镜兄笑了下,看霍丞面色缓了些许,很谨慎的多问了一句,“小冉呢?刚才还在这的……坦白说,这是不是跟小冉有关”

    “说什么呢”霍丞稍扬手,眼镜兄的镜片上就都是水,狼狈的很。

    “我让她先回车里了,小姑娘跟前,我不要面子的”

    “靠!”眼镜兄笑着骂。

    “可以了,水关了吧”霍丞直起腰,甩手上的水珠,然后掏出帕子把右手从指尖到指缝细细擦干净,那嫌恶的模样仿佛是沾染过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直到修长白净的指擦出了红,帕子被他像垃圾一样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走过宿舍楼,霍丞一抬眼,就看到自家车的后备箱被支起来。萧冉抱着一瓶矿泉水坐在支起的箱盖下面,低垂着脑袋,看着脚尖发呆。

    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如荒原里一只被遗忘的小兽。

    生活锻就的敏感,所以几乎是霍丞目光停留在萧冉身上的那一刻,萧冉就看了过来。只一眼,心脏有了骤然缩紧的感觉,目光随之僵硬了。

    他对着她小跑过去。

    “怎么不进车里坐,工地上尘土很大的”

    霍丞的语气和态度跟往常没什么不同,反倒是她不知什么心理作祟,垂了眼,没敢看他。

    眼前的碎石上,是西裤下他的一只皮鞋抵着她的鞋尖,萧冉心里泛起异样,挪开了。

    霍丞坐到萧冉旁边,两人手臂挨着手臂,“中午航班的话,午餐吃了没?”

    “……没”萧冉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开口时才发现声音有些沙,“想找你一起吃的”

    霍丞牵起嘴角笑了下,轻快说,“我这会也有些饿了,那走吧,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霍丞从萧冉手里抽出水瓶,随手扔回后备箱里,拉她的手,站起来。

    如此,萧冉便瞧见他戴表的腕子上多了一条红色的手绳。手绳编的很整齐漂亮,末端一枚铜钱。

    也是在后来,萧冉在和霍丞的谈话中得知手绳是他自己在网上找教程学着编的,他说这种事本该由她来做,但想到她实在是笨手笨脚大概也没有耐心做这些细致活,所以就自己动手了。本来想戴在脖子上,最后还是选择挂在腕上,这样看时间的时候就能看到,他觉得很好。

    这个对宗教没什么信仰的人,因为明白她那些晦涩的心思,所以随身携带,安她的心。

    “怎么了?”霍丞俯下身,这才注意到她脸色有些发白。心领神会,他没多问,反而调笑萧冉,“是港城的水不养人?还是饿的走不动道了?想要我抱抱啊”

    霍丞啊,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永远的温文尔雅,永远的体贴周全。即便在徐坤说了那么多粗鄙不堪的浑话后,这个男人也没想过质问她一句事实如何。

    坐进车里,心里难受的厉害。和霍丞在一起,她头一回感觉到了不自在。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感觉,仿佛刚刚被霍丞掐住喉咙的不是徐坤,而是她。

    难堪。

    真的难堪。

    这份难堪,在汽车开出去一段路后终于爆发。

    萧冉推开车门,直跑出去五六米远,最后停在路边落满灰尘的围栏边。

    车里太闷了。

    “我见过他,在苏城。他从前就看我不顺眼,不想让我好过,他是故意的,他看到我们在一起,想报复。你别信,不要信”她说的颠三倒四,她知道霍丞就站在她后面。

    “他是从苏城来的”

    “……嗯”

    “既然你认识他那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他应该还算不上是流氓或是贼,而完全是一个人渣。他们的诋毁打压,动机只会是金钱勒索而根本不可能有别的。他威胁你,对不对”

    萧冉不由得惊恐的打了一个寒颤,对于一个二十多岁就在商场浮沉的睿智男人来说,他要看透一个人的心实在是太容易了。

    傍晚时分,气温骤降,风如刀割。

    萧冉低下了头,宛若埋在一阵痛苦的思想巨浪底下,羞愧和难堪折磨着她,要说什么已经变的很困难了。

    因为背对着霍丞,他看不到她的脸,却见她纤长的手指压在路拦边的水泥柱子上,指骨泛白,好看的指甲几乎断掉。

    霍丞心疼极了,刚走得一步,萧冉忽转过身来。

    霍丞看着她,她说,“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不知道你站在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或许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欺骗你。他确实跟我要钱,我也给过他,但那是我自愿的,可是如果他威胁我的话我是不会给他的”

    “我知道”他说。

    萧冉脸上迅速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好似被人扇了个耳光,话哽住了。

    她不清楚他‘知道’的是自己的哪一句话,确切的说,他的‘知道’让她害怕和慌乱。她差点脱口而出,质问他‘你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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