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做不出来——”勒壹抱着头泪眼汪汪, “我真的做不出来——”
他说着往后一倒，瘫在自己的人体工学椅上吐魂。
过来围观的茧女，拿出一听冰可乐, 在勒壹额头上冰一下。
卷发青年顿时像通了电的机器人一样跳起来，丧尸般张牙舞爪朝冰可乐伸出手。
但他指尖刚触碰到冰可乐遍布露珠的金属外壳, 正在二楼给一个新打开的房间, 更换今天暴晒过的床上用品，瑟芮法安声音从楼上传出。
“契约者，”他的言语如他一样冰冷无情, “你今天已经喝过两罐了。”
“咕呃。”发出奇怪呻吟的勒壹瞬间回到座位上，两眼发直盯着素描本，上面是又一次作废的设计稿。
之前作废的设计稿倒是没有撕下来揉成纸团, 但设计图周边，写满了诸如“这个不行”、“让我撞墙”、“跳楼会不会有灵感”此类意义不明的话, 除了整张烧掉产生热量, 不会有其他二次利用的方法了。
茧女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转头用意念向红发天使抗议。
——他都这么烦恼了，再喝一听可乐又怎样呢！
——不行，瑟芮法安很强硬，喝太多可乐对蓝星人健康有害。
“咕呃。”茧女学勒壹发出奇怪的呻吟, 咔嚓拉开可乐罐的拉环，自己喝了一口。
“呼——咳咳咳！”她因为气泡呛到了, 一不小心捏爆了可乐罐, 褐色的碳酸饮料撒了一地。
小女孩露出抱歉的神色, 跑去卫生间拿拖把。
根本不想继续工作的勒壹也起身去帮忙, 但他才站起身, 就听到内心苍老的声音说：“大人。”
勒壹差点再次泪眼汪汪。
“现在真的没有灵感, ”他说，“老爷子，我去做做家务换换脑子，说不定一会儿就想出来了……”
“也可。但你刚才做个的那个皇冠造型，朕认为……”红皇帝开始提意见。
满眼蚊香圈的勒壹奔向了卫生间。
不过地上一滩可乐，两个人干活，收拾掉痕迹至多两分钟。
努力找到放松机会的勒壹没想到自己两分钟后又要面对空白的设计稿，此刻灵感呼啦呼啦冒。
但冒的是幽灵船船体和布景的修改灵感。
红皇帝复活道具这边，万顷良田见不着一滴水。
……这，这也是创作者里很常见的现象。同时进行两个项目的时候，一边的痛苦会刺激另一边灵感源源不断。
这样就能叫创作者放弃痛苦的那边，逃避到有灵感的那边去了。
而勒壹现在的痛苦根源是——
“脑子换好了吗？”红皇帝在勒壹心里问。
勒壹：“……”
老爷子，你这话问的，我都不太明白是幽默还是威胁了。
卷发青年手肘支在工作桌上，双手大拇指按在发胀的太阳穴上，食指则按着发际线。
新翻了一页的素描本被他笼罩，hb铅笔已经在空白的纸张上划出浅浅一道痕迹，屏幕熄灭的平板支在他右侧，只要将屏幕按亮，就能看到他一上午通过网络搜集到的诸多皇室王冠资料。
做一顶新冠冕，这点上勒壹早就决定好了。
正好红皇帝原本的冠冕坏了，冠冕碎片也不知落到梦界哪里，找不回来。冠冕里的诺丁人更是分散梦界四处，在余晖花海中沉睡，没必要复原原本的冠冕。
但红皇帝总还是需要一顶冠冕的。
只是搜集的资料里，红圆国皇室的冠冕太小家子气，可以忽略不计，除此之外的皇室王冠，又奢华到勒壹难以承受的地步。
几百枚钻石都不算什么，米旗国皇室那顶两千八百
六十八枚钻石，两百七十三枚珍珠，十七颗蓝宝石，十一颗祖母绿和五颗红宝石，还要加一枚3174克拉大钻石和一枚170克拉红宝石1，由这些璀璨之物共同造就的帝国皇冠，实在不是勒壹这种普通工匠应该肖想。
王冠基底至少也要铂金，而勒壹在这方面唯一的经验，是用铜丝编织过《霍比特人》里精灵王的王冠。
……说明他至少有经验！勒壹努力乐观。
“材料的贵贱反而不需要在意。”红皇帝说。
但老爷子你顶着个铜丝编的王冠出现，很奇怪吧……
“皇帝不需要王冠装饰，是王冠需要皇帝装饰。”
红皇帝对一些过于奢侈的皇冠表达出鄙夷的态度。
勒壹希望他不会就此对米旗国皇室落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可是落下不好的印象他也管不了……那就不管了。
勒壹扒拉自己的存款，想尽量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做到最好，但毫无疑问，一个皇室，一个皇帝，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有钱。而试图伪装出这份有钱的举动，就像是打肿脸充胖子，总会很快败露。
专业不是珠宝设计这方面的勒壹，做出几份设计稿，有一些是红皇帝觉得诺丁特色不浓给否了，有一些是他自己觉得不对给否了。
其实这就是没找到感觉，即便勒壹是灵感格外充沛的那种创作者，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知道自己应该放下这个项目去干点别的，但红皇帝在他心里问：“今天可以做好吗？”
勒壹：“……”
比甲方更可怕的是，盯着你做工作，还在你工作时不停提意见的甲方。
已经回到客厅沙发上，用勒壹新买平板上网的茧女，听到厨房里发出的啊啊呜呜声，不由小大人般叹口气。
整理好二楼一间客房，采购回洗漱用品等等，红皇帝复活后能直接入住，瑟芮法安从二楼下来，看到茧女面上浮现愁容，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不用担心，”他低声道，“做个东西这种事难不到他。”
“唔，帝君，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担心的是伽堂月……”茧女边说，边上了社交媒体。
她对五星国特殊对策行动七队的二创很有兴趣，昨天已经混进了粉丝圈。
至于伽堂月，这个名字同样属于伊勒瑟芮的一个小世界，就和荒境与晨岚大陆一样，是伊勒瑟芮世界树结出的果实。
毁灭它的蠕虫化身，至今没见到出现在这个宇宙中，甚至不见祂用力量圈定一个星球，制造降临通道。
这是好事，但祂迟迟不出现，也叫人不安。
“即便我收缴了几个非法实验室里的鳞卵，也不会让这里的人类将剩下的鳞卵交出来，我明白这个。想要研究然后掌握的欲望，不能说是全然的坏事。只要银桑树种植的规模足够保护这里的人，他们的行为不能说是危险的。”
茧女低着头，说：“失去蛾母这个化身后，蠕虫之主也无法控制鳞卵了。有我在这里，应该不至于叫鳞卵孵化出一只能取代蛾母的天蛾出来。既然如此，祂们下一步，会做什么呢？”
当然是毁灭一切，瑟芮法安想。
近期的话，则有可能是……
红发天使陷入计算中的思绪，被茧女一声小小惊呼唤醒。
茧女在社交媒体的热度榜上看到一个在飞速上升的新话题。
日暮水母
她点进去看了几秒，突然放下平板，冲进厨房，从厨房的后门，进入花园，抬头看天。
五星国的苏虹市，正处于暝色轻柔降下的时分。不过，在这样的大都市里，在高楼大厦的包围中，大家很难看到壮阔的日暮。
但今天不是，今天的晚霞
是苏虹市少见的美丽，即便看不到地平线，也有一束束霞光越过高楼，飘荡在人们头顶的夜空中。
茧女原地跳了一下，不顾厨房后门打开会放出屋内冷气，不关门就转身跑回厨房。
十几秒后，勒壹被她拽着跑出来，甚至来不及换一双平常在花园里行走的鞋。
“大人，”茧女指向霞光浮动的夜空，“你看！”
摸不着头脑的勒壹抬头望去。
是水母。
啊，说错了，是索纳尔人。
五颜六色的索纳尔人单个体，像风筝一样，在苏虹市的楼宇间游动。
她们甚至穿过玻璃，进入灯火通明的写字楼，挥动触手飘过一个个格子间，好奇盯着狭小空间里加班的白领们。
白领们呆滞回望她们，或许正以为这是一场梦。
“索纳尔人在梦界安顿下来后，想来看看盟友蓝星的样子，于是游过来了，”瑟芮法安出现在一大一小身后，解释道，“大量索纳尔人聚集产生的心灵力量，和蓝星上的智慧生命的思绪共鸣，使得梦界在这一刻暂时和现实重叠。”
他对勒壹说：“我会让索纳尔人看不到这栋别墅，你不用担心谁上门拜访。”
这句话确实缓解了勒壹突然出现的恐慌，可以安心观赏美景的他嗯了一声，低下头。
脚下已经不是他的花园，而是梦界的那片绝景，是一望无际的余晖花海。
苏虹市的日暮晚霞在余晖花上空飘动，没有什么更比这个更适合衬托余晖花的鲜红，倾听吹拂花海的风，急躁的心神也随之安宁。
勒壹不由屏息，直到红皇帝询问：“出现什么了？”
是梦界……啊，老爷子看不到。
勒壹露出思索的表情。
“陛下，”他慢慢地，低声说，“请您闭上眼睛。”
是有哪个他熟悉的诺丁人，虚影出现在花海中了吗？
红皇帝大致能猜出这是一副什么光景，从善如流，闭上眼。
或许能听到熟人的声音，总忍不住怀旧的老人想。
闭上眼后，一朵朵花在风中摇曳的窸窸窣窣声，便响起在耳边。老人听到一个小女孩跑过身侧，发出笑声，呼喊妈妈，又听到一个蹩脚的诗人在念狗屁不通的短诗。
那是老人熟悉的诺丁话，两百年了，改变也不大。
红皇帝翘起嘴角时，一顶轻盈的圈落在他头顶。
“陛下。”
勒壹轻轻唤道。
他看到老人诧异睁开眼睛，蔚蓝眼眸中倒映出无边无垠的余晖花海，倒映出沉睡中梦见玩耍的小女孩，和梦里正在向情人求爱的诗人。
以及勒壹自己。
八芒星在他们的头顶闪耀。
红皇帝看到了梦境。
而勒壹的眼眸，也倒映出红皇帝此刻的模样。
为表明身份穿上的华丽冕服不见踪影，老人一如当初走进大教堂地下密室那般，赤足穿着朴素白袍。
现在戴在老人头顶的，不是什么沉重的冠冕。
只是一顶，红蜀葵编织的芬芳花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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