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姝回来,是在一个夕阳正好的傍晚。
在温玄耳里,金姝的脚步声有别于所有人,因此,当听到她踏足脚下土地的动静时,他就让胖丫备好了一壶热茶。
小丫头做事向来细心,将不是太热的茶水放在石桌上时,还多念叨了两句,“公子,主人说您身上有伤,饮茶可以,但不能过量,所以一定要少喝一些啊。”
温玄受了这份好意,只为自己浅浅的斟了一杯,然后帮金姝也倒了一杯,等人到院门口时,茶水正好是适宜入口的温度。
他刚要开口邀请这人品茶,金姝就先一步给了他惊喜。
“凤栖木做的木剑,”金姝将一把精心制作的木剑放到了温玄面前,对他笑,“我瞧你总是看我的刀,似乎对它有几分意思,不过这把刀我极爱,任谁来要都是不可能割舍的,听说你从前剑术不错,便托人给你做了把木剑,你平日拿着玩吧,身体好转之前拿来练练也是不错的选择。”
凤栖木,取凤凰栖梧桐之意,古语有云,凤凰择木而栖,能被称为凤栖木的梧桐早就非普通树木,树内生有木灵与火精,是极好的炼丹与制药之材,虽然它同样可用于法器制作,但比起其他功效,颇有暴殄天物之嫌。
现在,金姝给他的就是堪称极其暴殄天物的一柄凤栖木木剑。
见温玄面色微妙沉默不语,金姝也不在意,只道,“凤栖木不能治你的伤,但做剑的话,拿来用正好,练剑时不会牵动你的伤势,而且,它确实是制剑的好材料,我从前习武时,用起来就很顺手。”
“难得收到一块合适的木头,想起来就给你用了,喜欢不喜欢你都收着吧,反正我送出去的东西,是不会收回的。”
金姝姿态从容自然,话语里的好意与霸道却彼此对半,温玄难得的想要叹气,他深呼吸压下心里的微妙感觉之后,才有些不自在的道谢,“那我就谢过金姑娘的好意了,这把剑很好,我会仔细收着的。”
金姝瞧着,难得的出言调侃道,“做人还是坦率一点好,喜欢不喜欢一句话的事,想得太多费心又费神,不管是内省自己还是揣摩别人,都是一件麻烦事,麻烦这种东西嘛,能少则少,尤其你现在还在养伤,就更不宜操心费力了。”
闻言,温玄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人的性情天生父母养,不是谁都能像金姑娘一样心性豁达洒脱的。”
金姝想了想,有些认同,“你说的很有道理,尤其是夸我的话,再多些也没关系,毕竟,好话我向来不嫌多,尤其是美人夸赞我的好话。”
温玄被她这副作态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将那杯茶递过去,“金姑娘还是喝茶吧。”
被暗示自己应该闭嘴的金姝从来都不是老实听话的人,她一口饮尽杯中茶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匣子放到温玄面前,“给你的储物戒。”
“人间界和修真界法则不同,你身上的储物空间应该用不了,回来的路上就顺手帮你买了一个。”
简陋的木匣里,一个玉质通透的储物戒指静静的躺在那里,温玄看着,心潮起伏间,本想问金姝的话到嘴边立时换了一个方向。
“金姑娘的大手笔,实在是让人佩服。”
金姝没否认,但也调皮了一句,“我对别人并不如此,也就是阿玄,深得我心,出手才大方了一点。”
“如果金姑娘待我的好与大方只能称之为一点的话,那恐怕天下间有许多人都要自惭形秽了。”温玄道。
金姝不只是背景不明身份有异,身家之丰厚也超出想象,温玄觉得,她在谋划的,一定是大事,不然配不上她如此心智与财富。
“如果阿玄觉得我大方,那来日我有所求时,万望阿玄能心软一些,依了我所求。”
金姝如此调笑时,不忘将那枚玉戒指拿出来,亲自给温玄戴上无名指,末了,还要感叹一句,“果真漂亮,当真适合配阿玄这个美人。”
温玄指尖动了动,忍住没抽回手,他在想,金姝对他的有所求,到底是求什么……
毕竟,他现在除了自己,再没有什么值得惦记的东西了。
他垂眸看着手指上的玉戒指,虽然它只是个储物空间,但戴在那里,却仿佛套住了他整个人,在他脖子上添了一道绳索,不知何时便会勒紧,甚至可能夺了他的性命。
金姝,他在心里叫了一声眼前这个女人的名字,尽早暴露你的意图吧。
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才能更好的应对她。
“所以,庆功宴,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温玄分神思考的间隙,金姝提起了过几日乌鲤会庆功宴的事,这种事情温玄本来不想去凑热闹,毕竟他近日早就身处流言蜚语的风口浪尖,但等他想要拒绝时,却察觉到了金姝眼神中的强势。
她虽然是询问,但实则心底,是希望他去的,恐怕就算他此时出言拒绝,她依旧会我行我素。
比起被强迫到最后无奈妥协,倒不如聪明识趣些,也为金姝省些力气,温玄这么想着,便也如了金姝的意,“好,我和你一起。”
“阿玄可真是体贴我,”金姝笑道,“我本来还以为自己要费些力气劝说你呢,谁知道你如此善解人意,不怪我越来越喜欢你。”
金姝的夸赞与所谓喜欢,温玄听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他目光落在金姝颈项间的细绳上,随着她倾身靠近的动作,终于第一次看清了下面坠着的东西。
是上次那个拿给他看过的小狗木雕,金姝把它戴在了脖子上。
之前,他已经注意到金姝身上多的这个东西,从他初见金姝到现在,她身上从无多余外物,前阵子突然多了这么一条细绳,以他对金姝的了解,除非特别重视,如她那把从不离身的重刀一般,否则只会视为累赘。
他那时只好奇了一瞬,但今日恰巧看到实物,好奇心被满足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疑惑。
看到这个小狗木雕,他头依旧疼,但比起初次见时的不堪忍受,现在已经好上许多,至少识海不再那么动荡。
温玄移开视线,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但却要问上金姝一句,“那个木雕,你带在身上了?”
金姝注意到他的面色变化,低头将木雕塞回衣襟,应了句,“瞧着喜欢,就戴了。”
“那你看来是很喜欢了,”温玄低声道,“不然也不会戴在身上。”
金姝笑笑没说话,显然是不否认这个说法。
温玄因为久违的不舒服,回了房间休息,金姝坐在夕阳落尽的院子里,在晚风中摘下了脖子上的吊坠。
小狗木雕还是老样子,指节般大的小东西,普普通通,平平无奇,以金姝的眼光与喜好,是无论如何都看不上这样的东西的。
更别提,作为一个不喜爱在身上增添累赘的武者,在脖子上戴这么一个东西,跟套了条绳索也差不多了。
因为这个木雕带来的异样,金姝做过许多尝试,或者丢掉它,或者放得离自己远远的,抑或者交给其他人,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但所有尝试的结果都一样,她可以不要它,只要她撑得住漫长的不安与心慌。
金姝不爱对诡异妥协,无论是从前做那些有关温玄的奇诡之梦时,还是现在对着这个不知道有什么神道之处的小东西,她惯于对抗本能,既为自保,也为磨练自己。
然而,在不断的试探自己的底线之后,她最终还是将它挂在了脖子上,任由它处在自己的命脉之上。
难得的,她有些挫败,为自己的抗争失败。
她确信这些和她身边的温玄脱不开关系,只是现在似乎并未到谜题解答的时刻,想要得到答案,她得继续等。
只希望到那一天,给出答案的人,能承受得住反噬。
毕竟,强迫一个强者,总归不是一件好事,无论是对谁来说。
庆功宴那天,金姝出门照旧还是老样子,怀里抱着对她而言最重要的那把刀。
至于温玄,早就被胖丫精心打扮了一番,虽说男人打扮起来没有女人那么费事,但口口声声说要从细节上为自家主人增光添彩的胖丫,还是无视温玄的抗拒与不虞,从衣物到饰品,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将温玄打扮得闪闪发光,势要为自家主人赚尽脸面。
金姝倒是无所谓,她坐在那里神态悠闲的等,看好戏三个字只差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尤其是温玄拗不过胖丫的坚持,一脸无奈的任由她安排施为时,金姝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
“你在幸灾乐祸。”温玄这句话不是控诉,而是道明事实。
金姝清了清嗓子,实话实说,“虽然是麻烦了点,但你这么打扮确实很好看。”
如玉公子,仙姿佚貌,清冷出尘,皱着眉看过来时,金姝的心尖都微微麻痒。
难怪那么多人为美色所迷,得天得厚的美貌确实是杀人不见血,她心里这么想着,便理直气壮的凑过去抬起了温玄的下巴。
“虽然这样也很好看,但多少缺了点儿好气色,你既然不愿用唇脂,那我就小小的帮一下忙吧。”
“胖丫,转身。”
小丫头依言转过身去,还格外掩耳盗铃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似乎对自家主人的“恶行”有所预料。
时隔许久,继当初那个再轻佻不过的调戏之吻后,金姝再一次亲了温玄。
只不过这次她别有目的,牙齿在对方唇上留下了点恶劣痕迹,终于让温玄多了些她嘴里的好气色。
于是,等两人一起出门去往庆功宴时,做了坏事的金姝,得到了只能跟在马车旁边走的待遇。
至于马车里的美人,现在正恼羞成怒,万分的不想看见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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