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安排的地方是深春巷里一处格外漂亮的园子。

    今晚月色极美,从潺潺流动的武仙河里升起的圆月,又圆又亮。

    地面上,一片银光皎洁,闪烁的水面上,银色的水雾飘荡,丝竹管弦乐声悠扬,园中专门建造的舞台上,漂亮美艳的舞姬裙裾飞扬,加上来赴宴宾客们的谈话与耳语,好一派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

    当金姝推着温玄进门时,许多热闹动静都暂停了一瞬。

    月下的出尘仙人,璀璨夺目,勾魂摄魄,让人忍不住倾尽所有只为他凡心一顾。

    在所有人尚且为美人心旌神摇时,旁边夜里更显丑陋可怖的母夜叉沙哑出声,“好看吗?”

    “再管不住眼睛,以后就不必看了。”

    这冷如刀锋的凛冽寒语一出,心有畏惧者立时收回了视线,倒是有仇敌仗着今晚是老会首的庆功宴,料想金姝不敢随意动手招惹晦气,偏要太岁头上动土,闻言冷哼一声,十分光棍的道,“我便是要看,刀婆你能如何?”

    “不如何。”金姝淡淡道。

    只是随着三个字落下的,还有那人的凄惨哀叫,他捂着一双流血的眼睛倒地哀嚎,瞬间让园子里丝竹声人声尽皆消失,空气中仿佛都多了点让人反胃的血腥味。

    “还不把人带下去?”金姝看向旁边被她突然动手骇到的侍从,“留在这里,是想要今晚的客人倒尽胃口?”

    哀嚎惨叫的挑衅者被捂住了嘴拖出园子,金姝目光再逡巡向宴会上其他人,所有人瞬间都乖巧安分了许多。

    “阿玄,我们去凉亭那里坐。”对着温玄时,金姝态度温和语气轻柔,和刚才冷酷无情悍然出手的模样截然不同。

    场中其他人看在眼里,愈发确信了母夜叉沉迷痴情大美人的传言,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传言,而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

    短暂的让人心惊的寂静过去之后,很快,宴会上再度恢复热闹。

    舞姬歌声虽悠扬,却多少有几分颤音,宴会上的来客虽你来我往一唱一和堪称热闹,但这热闹里到底多了几分僵硬与不自然。

    凉亭里一切早就准备妥当,旁边还有几丛盛开的蔷薇,春夜晚风徐徐吹来,花香袭人,清心恬静,着实是个共赏月与春夜的好地方。

    温玄脸上已经不复之前的羞恼愤怒,这会儿他神色清冷漠然,宛如端坐云端的仙人,坐在金姝身侧,愈发显得两人之间天壤之别,让忍不住偷看的某些人痛彻心扉惋惜极了。

    如斯美人,居然落于母夜叉之手,实在是暴殄天物。

    被认为暴殄天物的温玄看着金姝喂过来的羹汤,目光深深的看她一眼,侧开了头。

    “我不喜欢。”他声音冷如冰雪,如此说。

    自从金姝带他进了园子之后,温玄就彻底看清了她的意图,和之前他的猜测差不多,她当真是故意设计了自己的弱点与软肋,拿他来做深情挡箭牌了。

    只说眼前这一幕,她眼含深情,所有目光与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处处贴心,处处周到,细致的照顾温柔极了,也卑微极了,仿佛她真将满腔痴情尽数付诸于他,即便被拒绝被冷待,也依旧不改痴心。

    温玄沉默着吃下了她再次喂过来的菜色,他已经可以想象出外面那些人在说些什么了,无非是偷偷嘲笑金姝懒□□想吃天鹅肉,讥讽她痴心妄想,再感叹两句痴情女子无情郎,连带的还要揶揄他几句男美人高岭之花不可攀折。

    他们眼里看到的,心里想到的,都出自于金姝的授意,至于真正的金姝是什么模样,心里有什么意图,没有一个人能看透,也或许没有一个人在乎。

    毕竟,她的假面戴得是如此成功,戏也演得十足精彩。

    沐浴在各色目光里,今晚的主角终于姗姗来迟,老会首上来就是一番鼓舞士气嘉奖有功之臣的漂亮话,等气氛被炒热,各色赏赐更是流水一般送出,宴会气氛终于沸腾起来,多了几分灼人热度。

    作为首功之臣,金姝得到的赏赐最多也最让人眼红,老会首来慰问嘉奖自己这位心腹爱将时,好话当真是一箩筐,即便是旁边完全不买账无视周遭一切喧闹神色冷漠的温玄,也得了几句漂亮话。

    尤其是其中两句,在温玄听起来极其刺耳。

    “日后,温公子你和姝儿,可要彼此相携,互相扶持着好好过日子,往事不可追,人还是要往前看,姝儿待你如此情深,你可千万不要辜负她啊。”

    温玄想,若他真如外面所言,是个冷心冷情不待见金姝的男人,对方这番话就堪称火上浇油,杀人诛心。

    这是聪明人对待自己看重心腹的做法吗?显然不是。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这位金姝为之效忠许多年的乌鲤会会首,一副不为所动听而不闻的无动于衷模样,将不客气不买账的态度表达得明明白白。

    温玄无视落在身上的诸多窥探目光,对着金姝举起了酒杯,“敬你。”

    金姝笑着饮下杯中酒,却只允许温玄微微沾了沾唇,“酒,我可以喝,你却不能。”

    “还是多吃菜吧。”这么说着,金姝又开始细致照顾他了。

    温玄起初还有点不习惯,但约莫是金姝确实周到,很快,他便习惯了她这番做派,仿佛他当真是一个一心享受金姝痴情却无半点回馈的人。

    吃着东西的温玄,思索着金姝今夜非要带他来的意图,若说拿他做挡箭牌,安抚某些人,现在这样显然已经达成目的,她又不是真的有多爱他,不过是借着光明正大做戏来趁机讨好他,颇有一箭双雕之风。

    然而,看金姝眼睛里自在从容与别有深意,显然就算他的猜测是真的,这一箭双雕也已经不能满足她了,不知她还有什么谋算要达成。

    温玄揣摩着金姝的目的,可是一直到两人提前离开宴会,都再无异样,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深春巷点了许多红色灯笼的街道上,金姝推着他慢慢往回走。

    晚风吹拂着灯笼开始摇晃时,温玄看到天上星月辉映,感受着耳边那些悉悉索索的异样动静,终于明白,今晚金姝谋算的主场与目的,在于此时此刻。

    有月色和星光的夜晚,夜风温凉,本该是两个人一起慢慢回家的平和时光,然而,风中却传来了危险的讯息。

    温玄戒备以待,原本温柔的春夜晚风,似是突然变成了隐隐呼啸的狂风,携着远方来客气势汹汹的不善之意,裹挟而至。

    有月光星光与烛火之光照明,街道上的一切本还算清晰,只是顷刻之间,仿佛天上有黑沉墨色倾盆而下,无数浓雾弥漫而至,瞬间前路不再清晰。

    “是阵法。”温玄皱眉,看向第一时间就挡在自己面前的金姝。

    “看来你这段时间恢复得不错,”这时候的金姝尚有心情调笑,“至少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

    虽然清楚的知道金姝实力不俗,但温玄还是忍不住为她担忧,话也多了两句,“敌人不知道是什么路数,你小心些。”

    “这些人的路数,阿玄你应该很清楚才是,”金姝笑着看了他一眼,目光颇有深意,“你们修真界的手段如何,你可是再了解不过了。”

    被金姝这么一说,温玄再去看,果真觉察到了几分熟悉痕迹。

    他不禁皱眉,如果素未谋面的刺客是来自修真界的话,那针对的对象极大可能就是他本人了,他清楚得很,不止温家,还有其他人也打着置他于死地的主意,想要斩草除根的敌人不少,一时之间,他还真不确定出手的人到底是谁。

    弥漫的黑雾遮掩了周身一切,四周变得格外安静,没有风声与虫鸣,没有人声与丝竹声,也没有光亮,仿佛此时两人并非置身于深春巷的街道上,而是某处深渊,四周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寒意。

    金姝刀尖所指微微换了下方向,她似乎犹有余裕和温玄调笑,“老话和常言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对这句话,向来如奉圭臬,但是你们这些来自修真界的人,似乎从不把老祖宗的话放在眼里,不管什么时候来我们人间界,行事风格都如此鲜明嚣张,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来路一般。”

    “要知道,灵气和元力,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个路数,要我装瞎装看不见,也太有些为难人了。”

    金姝说着,视线落在某处,与此同时,她手里的刀也动了。

    “凡间蝼蚁,不自量力!”有人在阵外叫骂了一声。

    线条错综复杂的阵法中,温玄强行动用身上残余灵气进行破阵,只是还没等他掐算完毕,金姝手里的重刀已经气势万钧的砸了过去。

    空气中先是有轻微的爆炸声响起,然后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与强劲的风声而来的,还有一声格外凄厉的惨叫与溅出丈余高的漫天血花。

    只是转瞬之间,原本精心布置的囚困阵法就被破掉,深春巷的长街上,温玄彻底看清了那些来自修真界的不速之客。

    不少人倒是穿着黑衣,但却无一人蒙面,似乎对此行完成任务格外有信心,有些人甚至都没摆出认真备战的姿态。

    原本静默的深春巷,像是突然从沉眠中醒过来,立时变得活跃热闹起来。

    金姝这一刀显然威力不俗,至少在场的其余十几个人终于舍得认真对战了。

    “你们两个,一个丑女人,一个废人,今晚都得死!”

    领头那人约莫是觉得被金姝伤到了颜面,话语里俱是恼羞成怒,一副势要让两人死无葬身之地的狠辣决绝。

    他这话一出,瞬间对面无数法宝与招式裹挟着夺人性命的威势呼啸而至,金姝随手在温玄面前布了个结界,自己则握着刀上前了一步。

    “今晚星光不错,月色也不错,”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看天,笑着感叹了一句,“星月杀人夜啊。”

    话落,温玄看到了漫天洒落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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