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的世界总是千奇百怪的。
此时的金姝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尚且接受良好。
自她从温玄的心魔幻境中醒来, 至今已有三日,她此行的目的人物别说露面了,时至今日, 连个影儿都还没见着。
窗外飘着毛毛细雨, 院中的桃花梨花杏树上都沾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当有风拂过时,便曲曲折折的散开, 等风去了, 又继续拢成一团,仿佛云上烟海,美得虚无缥缈。
她这边看风景看得兴致勃勃, 旁边和她说话的三位表姐显然是不愿意了。
“小表妹,别怪我说话难听,世子哥哥是何等出色的人物,你若是想在府里好好待下去, 就千万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然, 被老夫人和大太太知道了,谁都保不住你!别说继续呆在王府寻个好夫婿了, 说不得就要把你送回岳州老家,任由你那个卖女求荣的父亲拿去讨好上峰去!”
闻言,金姝终于舍得给出回应, 她视线落在眼前三人模糊不清的脸上, 极其乖巧的点头回应, “姐姐们放心, 我一定谨守本分, 决不越矩。”
“你真的能保证?”听声音是三表姐的女声进一步追问道。
金姝不厌其烦的点头, “是的,我保证。”
至此,三位表姐总算心满意足的告别,离开了她的梨花院。
见人走了,金姝出声喊人,“胖丫,沏壶茶,我要去廊下赏景。”
“好的,主人。”小姑娘声音一如既往清脆,没过一会儿就将所有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金姝在廊下寻了个视野极好的位置,开始赏花赏景品茶吃茶点,惬意得完全看不出她此行是为了收拾温玄的心魔而来。
醒来的这几天,金姝已经搞清楚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该说温玄不愧是话本故事里的男主角吗,心魔发作起来也挺会玩,她自打醒来之后,就成了一个寄居在凉王府里年方十六的小表妹。
她这个小表妹,是凉王侧妃母家前来投亲的外甥女,实打实的一个远房表亲,但因为侧妃在府中得宠,是以,和王府里几位姑娘关系还不错。
如今,她在府中已经暂居半月,从她入府起,就有无数人在她耳边念叨加告诫,警告她千万不要对府中世子殿下动心,不要起觊觎世子的心思,世子殿下身份高贵,相貌出色,她不配。
人前,她当着所有人点头如小鸡啄米,答应得好好的,恨不得指天誓日的以表清白与无辜,但人后嘛……
“主人,听说世子殿下今日就回来了,晚上去老夫人院子里吃饭时说不定就能见到啦,你说,咱们晚上要怎么打扮才好呢?”
旁边,捧着脸的胖丫双眼放光,满脸想要美翻全场的野心勃勃,半点不见安分与老实,只恨不得一眼就让凉王世子非她家主人不娶。
金姝看着这样的胖丫,一时间颇有些无语凝噎。
是的,这个世界里的她,就是这样一个心比天高野心勃勃妄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拿下凉王世子做世子妃的妖艳贱货。
不得不说,温玄的心魔世界当真让人心情复杂。
不止自己写了脚本,还给她安了再明确不过的人设,金姝视线里所能看到的人,除了身边的丫头胖丫有着一张格外清晰还原的脸之外,其余出场的所有人都模糊着一张脸。
也难怪她整日里一双眼睛只爱落在风景上了,就算她胆子大不怕,也不意味着她愿意整日里看着这么一出怪诞戏啊。
天色黑得很快,打扮得焕然一新的金姝,在有人来请时,去了老夫人的院子用晚膳,当然,最主要是庆祝世界的男主角他终于上线了。
福寿堂里,乌乌泱泱一屋子的无脸怪,自然越发衬托得那唯一一个有脸的人鹤立鸡群了。
她那位姨
母侧妃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后,热闹气氛里,她推了推她,示意她往那位眉眼淡漠气质雍容的谪仙贵公子身边去,“姝儿,自你入府以来,还没见过世子吧,难得世子殿下今日回来,还不上前拜见?”
金姝顺着她的动作乖巧的走到温玄面前,福身一礼,“见过世子殿下。”
“哎呀,叫这么生疏做什么,到底是一家人,以你的身份,称呼一声表哥也不为过。”侧妃笑道,怂恿她叫人,“别愣着,快叫人呐。”
叫表哥?表哥和表妹?
金姝目光深深的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温玄,很好,真是有想法的心、魔。
她低眉敛目一笑,少女清凌凌的声音甜似蜜糖,婉转入耳,“表哥。”
满身矜贵的凉王殿下视线淡淡的扫过来,视若无物般,极其平常随意的应了一声,不见半分外露情绪,傲慢疏离得仿佛她不过是路边野草。
路边野草金姝见过人之后,就加入了凉王府热闹的大家庭,和三位表姐四位表哥凑到一起玩乐。
叶子牌与投壶游戏中,她手气半好半坏,总是能在恰当时机哄得某些人高兴,几局游戏下来,三位表姐和她更加亲近了,另外四位连脸都没有的王府公子,待她更是热情许多,一个比一个善谈,这个说府城花灯会热闹非凡,过几日可以带她出门一起赏灯,那个说城外的寒山寺素斋做得极好,正好明日出门踏青放风筝顺道上山拜佛品尝素斋,还有一个夸她投壶极稳,有空可以一起去城中诗会里见见世面,总之,凉王府里这个远道而来的小表妹,得尽了宠爱。
唯有旁边不与众人同流合污的温玄,高洁淡漠,冷傲无礼,连个眼神都不肯施舍。
宴后,回去梨花院的路上,胖丫一边帮金姝撑伞一边抱怨,“主人,今晚世子殿下可是一眼都没多看您呢,明明您这么漂亮这么美,他就跟瞎了似的,唉,如此不解风情的木头,若非看在凉王府的权势与富贵上,您何必委屈自己。”
金姝默然,轻轻叹一口气,拍了拍胖丫的脑袋,“真是辛苦你了,我的胖丫。”
在梦里被心魔弄了个这么“贴心”的角色,你不开口做旁白,你家主人我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见过世子一面之后,金姝在王府里住得极其安稳,安稳到今天跟着表姐们出门去诗会,明天跟着表哥出门踏青放风筝,梨花院里可谓是日日呼朋唤友,好不热闹。
王府花园中,明媚春光里,金姝今日陪三个表姐赏花品茶做女红。
手帕绣到一半,二表姐突然道,“小表妹,三弟最近对你大献殷勤,我看你们相处得还不错,侧妃娘娘那边,难道是有意亲上加亲?”
“姨母的心思,我并不清楚。”金姝实话实说。
嗯,野心勃勃意图攀龙附凤的小表妹到现在都没寻到向世子殿下献媚的契机,可不得在池塘里多养几条鱼嘛,骑驴找马不过如此。
“其实,小表妹嫁进王府里也很好啊,”大表姐道,“表妹长得好看性子也好,和咱们府上都处得来,就连向来苛刻的老夫人,都极喜爱表妹,我觉得,亲上加亲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二表姐也附和,“确实如此,不过,最近不止三弟对表妹献殷勤啊,我看四弟约莫也有点意思,年少慕艾,表妹好好想想,要是真的有意就早些定下来,以免他们兄弟失和。”
对比一下三位表姐对世子和其余几个兄弟的态度,金姝清楚的感受到,金娃娃和草芥的天壤之别。
她心想,有那么大个金娃娃横在前头,就算她想丢了西瓜捡芝麻,也得看看西瓜给不给她这个机会啊。
一阵春风吹过凉亭,金姝刚绣好的手帕被风刮远,不一会儿便越过花园里的假山落到了旁边,金姝赶忙起身道,“姐姐们,
我去捡帕子,一会儿回来。”
“去吧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三位表姐显然很明白小表妹为何如此焦急,那个帕子上绣了表妹的小字,不方便落到外人手里。
王府的假山当年是不远千里从太湖送来,如今经过多年改进修饰,愈发显得磷循炫美,假山上有个亭子,视野极好,站在那里几乎可以看遍整个王府。
金姝沿着假山山脚专心致志找帕子,冷不防一抬头,脑袋晕眩了一下,人就腿软脚软的往旁边倒去。
她反应极快的伸手去抓旁边假山,然后就被上面有些尖利的石头扎了手。
本以为要这样跌倒受伤,谁想突然身后有人出手相助,她就像是蓄意投怀送抱似的,撞进了对方怀里,腰间环佩缠上对方衣袂。
充满男子气概的胸膛里,她扶着对方手臂勉力起身,有些虚弱的道,“多谢相助,请问阁下能否帮忙找个地方坐下,此时我眼前一片昏暗,恐怕不能独自行走。”
“你眼睛看不见?”有几分清冷漠然的男声道。
金姝心说,我看不看得见你不是最清楚了?她身体好得跟头牛的似的,要不是你耍手段,她能是现在这副病弱美人的样子?
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她却做足了姿态,虚弱又茫然的抬头,雾蒙蒙的视线朝对方看去,有些忐忑的确认道,“世子殿下?”
“是我。“对方道。
人承认得倒是很痛快,但是抱着她的动作可没半分避讳,金姝试图拉开距离,然而,她脑袋里天旋地转的,满身数不尽的柔弱无依,仿佛一朵颓败的花一般盛开在男人的怀里。
“殿下,我头有些晕,”她低声道,“姐姐们在附近的凉亭里,您能送我过去吗?我需要看大夫。”
温玄面无表情的看着怀里需要人照顾的柔弱姑娘,再看她屡次试图和他保持距离的客套与疏远,漠然无情的应道,“可以。”
话落,他唤来贴身小厮去叫人,自己在这里守着目不能视的表姑娘。
于是,等三位表姐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扶着假山茫然无助的小表妹和旁边雕像柱石一样冷漠矜傲的世子。
听到她们过来的动静,小表妹试探着看过来,漫无焦点的视线里,是清晰可见的焦灼与恐惧。
“姐姐,我看不见了。”小表妹泫然欲泣道。
一片兵荒马乱里,小表妹被送回了梨花院,至于助人救人的世子,早就无人在意。
梨花院里,诊脉诊了一刻钟的老大夫给出了诊断结论,“姑娘这是气怒攻心,以致于突然失明,待老夫写下方子开上几副药,再辅以针灸,用上一段时日便可有所好转。”
送走老大夫后,侧妃姨母心疼的道,“姝儿你小孩子家家的,到底是什么事能逼得你气怒攻心,怎么你从未和姨母吐露一字半语?”
是啊,我也想知道我怎么好端端的就瞎了。
金姝视线落在胖丫惯常所站的位置,我可怜的工具人胖丫,到了你出场旁白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胖丫义愤填膺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娘娘,我家姑娘实在是被家里逼得走投无路了啊,前两日家里老爷传信过来,说是要将姑娘送进京中豫王府为妾,豫王为人如何天下皆知,老爷这是明明白白的要拿姑娘的命去给自己换前程啊,我们姑娘如何能不伤不怒?”
“豫王府?”侧妃的声调都高了几度,“就是那个惯爱凌-虐美人的豫王?”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侧妃显然被堂兄的这番行事气得不轻,“我去找王爷为姝儿做主!”
说完,安抚了金姝几句后,人就气势汹汹朝前院书房去了。
金姝没开口拦人,反正无论怎么做都是无用功,毕竟,凉王是个人尽皆知的无能王爷,侧妃
百分之百帮不上她,若说这府里真有人能帮她改命,唯独只有那一个人。
事已至此,金姝唯有一句话送给她诡计多端的狗男人——
“阿玄,你花样可真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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