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钦淮没有说话。
在他眼里, 乔筝问了一个越界过线的问题。
或许普通妻子怀疑丈夫因为忘不了初恋而发脾气是合情合理的,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也远不支持她去介意。
他很快吃完了东西,把空了的碗拿到厨房洗涤区的台子上。乔筝一直低着头, 直到他走过去的时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
谢钦淮什么话都没有说,也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转身离开了,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回去简单收拾了东西,只带了手机、耳机, 以及一个轻便的单反相机准备出去。
走到玄关处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跑过来的声音。
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乔筝正站在他身后,她还穿着在厨房时的围裙, 手上是半湿的,应该是刚刚洗了东西没来得及擦就跑了过来。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乔筝像是想说什么的, 但只是看着她又欲言又止, 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芒从灼烈再慢慢渐弱, 最终熄灭,像是永远的放弃了一样又收回视线。
但不知道为什么, 她明明没有开口, 谢钦淮却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似的。
她想问他到哪儿去, 但最终还是意识到了自己本应保持的理智和冷静。她很聪明, 婚后都从没有说过不该说的话, 不该问的问题。
刚刚那个问题除外。
或许是她太想知道了。
谢钦淮看着她眼睫落下来, 然后转身回去了。他也没有多余的表示,她没有问出来那就是最好的。有些事用不着说的那么明白。
谢钦淮一直将车开到了郊外,然后找了一片空地停下。
田里面种了玉米, 已经收割了, 只剩下干枯的杆子。远方的天空是粉色与蓝色的交织, 还带了一点点燃烧火焰的颜色。
四周都没有人,只有他和天地,以及远处蟋蟀和布谷鸟的声音。
他喜欢这种宁静,那种烦躁感也得以有了喘息的空间。
后来再回去的时候他看到乔筝眼眶有些红,不知道是不是哭过。但眼睛没有完全好的情况下有眼泪应该是很痛的吧。
但谢钦淮什么也没有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只是皱了皱眉,回了工作室,躺在沙发上无聊的翻着手机。却意外发现了乔筝的微博账号——他们没有互关,也一直不知道各自的微博。
双方没有提过,自然也就没有互关。甚至乔筝用不用微博他都不关心。
但其实很容易看到。
微博在这方面做的实在让人觉得可笑又可悲。有时会自己检索通讯录中好友电话和相关联的账号给当事人推送。
他基本不用猜就知道是乔筝。
因为他打开后,发现每一句都对得上。
“他真的很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想要跟我结婚,很可能有什么别的目的,或者他喜欢男生?我也不知道。理智告诉我不应该答应的,可是情绪上却不允许我这样做。脸会烫,脑袋也一样。”
“读了很多很多的书,我却还是一个庸俗的人。”
“原来他也喜欢福克纳。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过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有时候感觉自己现在就活在那本书里面。”
“今天结婚了。很喜欢看他穿西装的样子,很好看。可惜他好像不爱穿。”
“自己做手术。不能跟父母说,否则一定要继续圆谎。无数个谎圆最开始的谎。朋友问他怎么不陪着的时候,只能说他还在国外赶不过来。但这样的生活是我自己选的,无论怎么样都要继续下去。其实也没有特别委屈的感觉,好像
都是其他人替我觉得委屈,是为什么?”
“父母又来说要小孩的事了。可是小孩我一个人也变不出来。”
“在眼皮上打麻药真的很痛。但他不喜欢。他什么都不喜欢。”
“下辈子做一个谢钦淮一样的人吧。像风一样,什么也绑不住他。应该很快乐吧。”
“或许他真的是双相情感障碍,或是无性恋。如果是这样的话好像也挺好的。人人平等。”
“原来他根本不是不会喜欢人,只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好像找到了他照片里的那个女生,原来他们很早就是朋友了。翻了翻那个女生的微博,好像也能理解他为什么她了。漂亮,白净,身材好,有活力朝气,如果是我选的话,肯定也会选这样的女生去喜欢。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
“想要去自己买花。”
……
谢钦淮看完了乔筝的微博,心里意外有种复杂的感觉。
虽然不能切身实地的感觉到什么的,但她的文字给他一种混乱而彷徨的感觉。
他觉得思绪有些乱,躺在工作室的沙发上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只能看到一点细碎星星的光芒。
他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很高。
地板要加温的,浴缸要自动按摩的,意大利面只吃同一种品牌,床品也要他是自己选的才能睡好。
倒是不知道今天怎么会在沙发上睡着。
他抹了一把脸,重新抓了抓头发,走到门口将房间内的灯打开,然后出门去了一趟卧室。
谢钦淮原本只是想要拿东西去酒店的。
他在本市的酒店有整年长租的套房,有时候不想回来或是懒得回来了就直接去住。只是去卧室拿东西,却正好看到乔筝在帮忙挂烫他的衣服。
她眼睛红肿的。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哭过。
谢钦淮的视线扫过她时,乔筝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很快低下头去。
谢钦淮皱了皱眉。
其实他大可以拿了东西一走了之,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在靠近卧室门口的位置站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只是看着她。
乔筝也没有跟他搭话。就好像她以后都不会再跟他说话了一样。
也根本不在意到底是谁站在那里。
谢钦淮以前没见过她哭,还以为她是不会哭的。也很无所谓。还以为她是书读得多,精神世界丰富了,就不是之前那种寻常的矫情女生。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哭了。
不过也只有眼睛周边的红以及泪痕那一点点有暴露的痕迹。她的表情依然是平静的,就像往常一样,看不出来歇斯底里,也看不出来伤心难过。
跟她的文字又有些不一样。
只是她的伪装并不完美。可能是眼睛还不能沾水的缘故,所以才不得以泄露出哭过的事实。
她一直很有骨气,小心翼翼场面的尊严和谐。
否则也不会一直替他,或是他们的婚姻圆谎。且因此而活得如此累。
“你是希望我删掉那几张照片么?”过了很久,谢钦淮才站在那里问。
乔筝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紧接着摇了摇头,把熨烫机关了放到一边。
“不用。”
她说的慢慢的,语气很温驯,很有教养,但也稍微显得有些疏离。
“喜欢的人还是留在回忆里吧,等老了以后拿出来看看也是很好的。”
“我也有喜欢的人,所以我知道那种感受。只是我没有他的照片而已,不然也一定会留着。”
“删掉的话,就找不回来了。”她说。
谢钦淮
却皱了皱眉,两只手插在裤子两层的兜里,问道:“你不是说你之前没有谈过恋爱么?”
“现在也没有谈过啊。”
乔筝回答:“但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喜欢的人。这种喜欢不一定要让对方知道,也没有必要和对方在一起,不是么?”
谢钦淮站在那里,忽然被乔筝的话弄得有些费解。
他不知道她指的是谁。
“是你之前的同学?”他问。
乔筝想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脸上忽然流露出一种他此前没有见过的神情。好像真的想起了什么场景似的,有些幸福,唇角微微笑了一下,脸颊有些红。
“嗯。是你不认识的人。”
“不过时间太久了,我已经忘了他的样子了。只记得他喜欢穿白色的运动服,骑单车的样子很好看。他在转弯的时候喜欢站起来骑,有一次正好遇到他,单车从我面前嗖的一下过去的时候,他的刘海就飞起来了,但还是很好看。”
“就像风一样。”她说。
谢钦淮站在旁边冷冷听完乔筝讲完她的故事,就好像在看一个陷入暗恋的,无药可救的少女。
但自己跟乔筝都早已过了青春期的年纪。
“你倒是挺会自我感动的。”
他打断了她美好的回忆,声音冷硬突兀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却又极端现实。
“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你这样一个人。”
“他确实不知道。”
他将她从美好的自我回忆里抽回。她抬起头对他说。
这是她头一次这么大大方方,无所畏惧的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那一刻再也不是低到尘埃里去的那个“好姑娘”了。
“他永远不会注意到我这样的人。”
“因为他自大、自私、傲慢、永远眼里都只有自己。”
“但我喜欢他。当然,也许也只是喜欢那样一个瞬间的他。我根本不了解他,就算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再喜欢他了。”
“每个人都有缺点。无数的,数不清的缺点。”
“只是我不愿意看到他的缺点而已。”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那一瞬间的他……”
说到这句话时,他注意到乔筝的眼睛垂下来了一点,有些暗淡,像是想到记忆里的某个时候就会觉得安心很多,但却又很快抬起头来看向他回道:
“但至少我回忆里的他是好的。跟现在这个讨厌的,又让人恶心,自私自私又自恋的男人没有关系。”
谢钦淮站在那里看着她说完这些话,看着她从平静到渐渐情绪失控,看着她的眼泪从红肿的眼眶出来,顺着脸庞流下。
他能感觉得到她像是意有所指,却又觉得她只是在单纯的发泄情绪怼他。
谢钦淮不知道她在指什么。
他其实是想一走了之的,根本不想接她的话。
但转身走了一步又觉得心气不顺,又顿住脚步转过头回了一句:
“那你就继续喜欢被你美化过的那个虚无瞬间吧。”
他拿了东西就走,一连三天都没有回来。
后来谢钦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最后还是回来了。
或许他只是想要回来拿东西,但最后却没有走。
又或许是岳父岳母又打电话过来问什么时候要孩子的事,让他心烦意乱直接挂了电话。
乔筝整个人都跟往常一样。
就好像那天晚上的事是谢钦淮一个人的臆想似的。
她见到他就跟以前一样,表情平静,声音温和,看起来就像一个没有任何脾气的家庭主妇。
她没什么话,但该说的时候就说,不影响交流,也不问他这几天去了哪见了谁,像是完全
和她无关。
晚上睡觉时,乔筝依然睡在最旁边的位置,背对着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谢钦淮借着床头的灯光看向她时,觉得她比平时瘦削渺小了很多。甚至让他觉得她在那个地方有些可怜。
“我问了做试管的医院,要先去化验检查和异况排查。”
“有时间的话我去做一下,你后面去做就可以了。”他说。
谢钦淮不想跟乔筝一起去。
他觉得她现在就像是缠在他身上的一张无形,却有温度的网。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束缚且难受。甚至有无数个瞬间想要结束掉这场婚姻。
他说完,等着乔筝回答。
以往他每说一句话,乔筝都会得体的回应。但今天她隔了很久都没有回一句话。
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出。
此时,床头的灯还亮着。
谢钦淮转过头去看,看到她瘦削的背影,以及披在后面的长发。身体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人都死掉了一般。
但不知道为何,他就是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
乔筝在哭。
谢钦淮心烦意乱,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以前他愿意跟乔筝结婚时完全是因为她的性格对于他而言很完美。不作不闹不哭,不会管他,仿佛永远都没有情绪。
但现在不是了。
乔筝不仅真实的有了情绪,而且他能感觉到,那种情绪一直在缓慢而侵蚀性的燃烧,灼烧。好像下一秒就会蔓延到他的身上。
谢钦淮往旁边看了一眼,伸出手想要碰她一下。
但手伸到中途却又收了回来。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触碰她,然后呢?哄她吗?不可能。
谢钦淮首先就否定了自己的念头。
他不会哄任何一个人,永远也不会。
如果她愿意,那她就这样哭吧。就算哭到天亮都跟他没有关系。
这是她应该为她脑子里所幻想对象所承担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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