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也躺着病人,士兵不断被塞进来,医护人员走走跑跑,没有丝毫停顿的时间,有人在抱怨病床空缺,病人无处安放只能躺在凉地上,细微的哀苦声呢喃声穿过梁柱窜进耳朵里,她站在日头底下摸了半天背脊,阳光斜过树叶缝隙照进来,落在眉眼软发间,一道黑影顿在身侧并肩站着,赵海生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后说:“我现在没住的地方。”

    程易山说:“斯诺说他今天被通知出院,是不是也没地方去?”

    她轻啊声:“他朋友那里只能住两个人。”

    他想了想:“驻地有空房,你不妨——”

    “里兰中尉。”是位女医生。

    “林毓医生。”

    林毓笑着说:“早点回去歇息,开的药按时服用,别又像上回那样忘记。这位姑娘是你朋友?”

    程易山说:“嗯,她叫奈尔。奈尔,她叫林毓。”

    赵海生与她握手问好,这就算是认识了。林毓再次向他说明服药时间,见赵海生一脸平静又似乎有话要说的模样,林毓说:“里兰经常忘记吃药,这已经算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了。”

    程易山见她若有所思地点头,烟灰随着泯灭火光飘落后沾在了赵海生衬衣肩头,平静两秒,伸手抽出她嘴里那小半截烟蒂后掐灭握在了掌心里,整得对方完全没反应,程易山已悄然握住了她手腕。

    他向林毓告别:“林医生,我们还有事,再会。”

    赵海生十二岁的时候,曾是同学眼里的大力神,谁也不敢和她玩,她气不过,强行拖着一无辜孩子绕着操场跑了两圈,无辜孩子委屈得哇哇啼哭,她却因为拖油瓶累得泪流满面。

    将这段社死往事告知程易山的时候,他仍旧没有松手,两人并肩走在高耸油绿树下的人行道上,那边是远行的夕阳,这侧是被烈火炮弹吞噬过的废车街道。他说:“驻地有空房,你不妨暂时住到我那里,你行李在哪里?”

    赵海生这才想起之间的话题,懵了好久:“我都不记得之前说的什么,你怎么。”

    “可能我记忆力比较好。”

    说的我好像就记不住似的。赵海生耸拉着眼皮:“被烧了。”

    程易山并没有流露出“行李被烧那你换洗衣物怎么办”的惊讶表情,当然,这幅表情长期存在于赵海生的想象里,“行。”程易山将烟蒂丢进唯一没倒塌的垃圾桶里,随后提醒,“学校禁止,医院禁止,军区禁止。”

    赵海生往后挪挪,似乎诚恳认错地点了下头:“你比我妈还啰嗦。”

    程易山看了她半天:“看来你很想继续住医院。”

    “不想。”瞥了瞥别处,双手抵在脊后交握,往前缓慢走着,程易山跟在身后,她说,“饿了,你们食堂饭菜怎么样?应该不错吧,有没有鸡腿,有些嘴馋。”

    “豆角炒肉,西红柿鸡蛋,沙丁鱼,蔬菜汤。”

    赵海生轻叹一声:“难得想吃一次,居然没有。”

    临时基地的原型是座废弃的医院宿舍,除去水道,部分电力设施已经失效,程易山所住区域处于无电状态,部队物资紧缺,蜡烛没有准备充足,物资部分发了一根蜡烛一间房。房间布置只有一张床一副桌椅,一小簇亮光笼罩黑暗,隔壁是狭小洗手间,没有花洒,洗澡还得去二楼的女生公共浴室。她晕了晕,将包丢在床上,接着人准备栽床呼呼睡觉的时候,被回房的程易山阻止:“洗完澡再睡。”

    赵海生又想装晕,但凡自个身上有个芝麻大点的伤就可以什么也不管直接歇息,对方是别人还好说,偏偏是公私分明的程易山……心痒着还是想试试,她抬手摁住额角:“头疼,可能是被炸弹震晕了,想睡觉。”

    程易山将叠整齐的换洗衣服放到桌上,平静反问:“刚才吃饭不是很起劲?”平静良久,她抓起换洗衣服直奔门口,程易山从身后一把握住她手腕,含笑着说,“牙刷还没给你。”

    直到她的怀里被塞过来牙刷牙膏,赵海生转身瞥他眼:“我没明白。”

    “什么没明白?”

    “就算我是你恩人也不该这样照顾周到吧?”

    程易山抄着手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想了想:“感觉怎么样?”

    “受宠若惊。”

    “那就受着。”

    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怪癖,赵海生的怪癖是别人对她好她心里美滋滋表面却死不承认嘴犟到底的那种,清咳一声:“这种强迫性受着让我喘不过气,你不妨放宽松一些?”

    程易山点头:“今晚你睡地板。”

    这段对话的后果是当晚赵海生还真睡了地板,临睡前她在考虑嘴犟这种坏毛病是不是该改改了,省得以后又被程易山钻空子占便宜。

    克里斯蒂娜大清早来了电话,激动地说她居然来了拉姆加特也不提前说一声,又问现在在哪里,克里斯蒂娜恨不得现在冲过来接她的架势,让躺在地板上蓬头垢面的赵海生微微迟疑,说:“我在泡男人。”

    克里斯蒂娜沉默半天,用尊敬且沉重的语气表达出她对泡男人这件事的赞美,她说:“思想固化了二十几年终于打算泡男人了,对方是谁?叫什么名字?现在和你在一起?……你们昨晚睡在一块了?!”不得不说克里斯蒂娜的前后思维逻辑愈发精湛,是以赵海生佩服地挂断电话。

    宿舍街对面的大厦是这座城里最高的楼,十年历经战火没有倾塌分毫,如今被专业记者亦或者摄影师借此登顶观察战况。由于外界多重因素,电梯早已损坏多年,就在她走上顶楼露台,只见周围多多少少站着四五位专业摄影人士,战区在五百米处以北方向,战火纷争仍在继续,安鲁军没有投降的意思,僵持阶段,就怕对方搞背后投毒。

    赵海生握着望远镜观察良久,此区域虽受政府军全权管辖,可他们总会忽视芝麻点大的漏洞,她没想理解那位将军为何犟着脾气也不接受那支守卫军,可能是上层意思,骄傲的艾伦贝尔总统做这种事一向很勤劳。

    电话汇报工作完毕,赶着黑夜回了宿舍楼,上楼前她特意借着“里兰亲友”的这重身份在食堂蹭了一顿,即使仍旧没有炸鸡,拿着罐啤酒回到房间喝了精光,吹灭烛火倒头就睡。

    半夜里被动静吵醒,她睁眼的同时猛地坐起来,意识到地上有黑影伏动,精神状态紧绷的赵海生直接翻身而下跨坐到对方身上,利索勒住对方手腕及咽喉部位:“再动做了你!”

    程易山说:“好吧,我不动。”

    赵海生的头脑总算清醒,逐渐松开力道:“你吓死我了。”

    程易山沉默良久,仍旧保持平躺不动的状态:“这句话应该我说。”顿两秒,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你想坐到天亮?”

    她识趣上床,絮絮叨叨解释:“刚做了噩梦,你得理解那种感受,没人想在做噩梦的时候还被外界因素吓醒。”

    程易山慢条斯理地说:“我当然理解,所以今晚你睡地板,踏实。”

    这段对话再度提现了程易山是个耿直到头的没情调男人,躺回床上的赵海生单挑了挑眉,整个人裹进被褥:“我都捂暖了,你不能这样。”

    可惜程易山并没有因为她的莫名撒娇而停止,就这样,他将赵海生连人带被拽下了床,由于男人过于失礼的举动导致她气得后半夜还没睡着,隔日牙龈红肿,顶着半边疼痛跑去医院开药,在等候区遇上斯诺,斯诺闻到趣事,先笑话会儿,结果扯到腿筋,他哎哟声,脸还被迫抽了抽:“昨天蒂娜来找我,说你住男人屋里?里兰吧,现在也就他了。”朝她挤眉弄眼好不欠揍。

    赵海生正想反驳,见斯诺旁边还站着两位素日爱传八卦的护士,左手贴住脸面害羞地揉了揉:“你说得没错,是里兰中尉,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提,就是昨晚,他让我在下面,动作还很粗鲁。”

    那两位护士果真眼瞪大了且满脸笑容,单手掩嘴后嚯嚯笑两声,默默带着她们强大的嘴巴去了隔壁闲聊区盛传八卦。

    斯诺倒是一脸无语:“他让你睡下铺就睡下铺呗,你这娇羞模样简直让我浑身发麻。”

    赵海生恢复平常,往前走,却意外踩了斯诺一脚。

    斯诺疼得跳了起来。

    凌晨五点,程易山结束前线防守,返回院区探望战友,半途遇见医护人员朝他露出别有一番意味的笑,着实怪异,其中一位女士问他:“听说中尉的女朋友来了,那女孩为了你到这么危险的地方,真让我们感动,你得多照顾照顾她,听说她这几天都下不来床。”话音刚落,那几位护士偷偷地笑起来。

    云里雾里的程易山礼貌颔首道别,上到二楼,却又碰见林毓,林毓合上诊断书后若有所思地瞧他好久,说:“你搞一夜情我不说什么,但这里是医院,至少别传得沸沸扬扬,行不行?”

    程易山说:“……”逐渐凌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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