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沈相卸下官服官帽,穿上便装叫府上丫鬟唤二姑娘出来相见。
沈伊人为前些日子的混乱扰得心神不宁,她现下虽接受了皇后离世的打击,可她毕竟是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这种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偏她碰上了这么一遭,是问谁人能有她这般的见地和胆量,若非如此,皇后娘娘怎会放心让她一个小丫头去做劫囚这样危险的事。
也是可怜了她,如此小的时候就要懂事得像个大人。
她梳洗打扮一番来到父亲的书房,尽力表现得同寻常一般。
“父亲,唤女儿来此是为何事?”不愧是亲生的父女,沈伊人猜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一贯行事稳重总是自己处理的父亲一下朝就让她来书房。只是为了什么呢?皇家最近出了大事,先是皇后薨,再是圣上突发恶疾,可父亲一贯是不会让她过问的,只在饭间嘱咐几句,不要多生口舌,以免被不安好心的人听了去,横生祸端。
沈盛弦让女儿坐下,他顾自咋舌,似是不愿说,眉间皱拧,嘴唇微张。吸一口气,像是有话要说。这矛盾的神情出现在沈相的脸上,可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伊人见父亲这副样子,心下一惊,定然出了什么天地剖判之事。莫不是大内殿下在朝堂上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父亲要我避嫌,不不,这断然不可能,殿下虽经历大变,但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难不成是父亲被奸人陷害,丢了官位,或者……总而言之,伊人将毕生能碰见的坏事都想了个干净。
沈相长叹一口气,似是卸下千斤重担:“囡囡,乖孩子,你哥哥从兰城传来消息,说是天灾人祸,尸横遍野。正好碰上太子和二皇子争斗,官家就下旨让二皇子监国,太子严查兰城贪污赈灾粮饷之事。”
沈伊人示意屋内女使出去候着,让梅溪带着她们守好门户。:“父亲,您的意思是说,这次官家是想历练两个皇子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沈相面露赞许,对着女儿微微点头,嘴角上扬,似乎很是满意。继而缓缓说道。
“是了,伊人你也发现不对劲了吧。陛下先是把太子的监国权给了二皇子,再是让本该由提举常平司和御史台的人负责的事交由太子殿下去做,这样本末倒置的旨意绝对不可能只有历练这么简单。况且还是这样巧的一个时间点。”沈父眼神瞬间狠厉,像是修整许久的兽中之王突然翻身。
“陛下太聪明,借着朝臣的话就让经验不足的二殿下揽了监国这门苦差事,不仅会让莽撞的二殿下在政务上出错,失了臣子的心还会让大臣们发觉官家一手培养的帝王是多么出色,让群臣偏向于正统的太子。再来派太子下放查案,会让民众觉得殿□□察民心,树立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形象还会让底层人民看到太子的精明能干。”沈盛弦神情凝重,身上流露的庄严气息就让人对他说的话坚信不疑。
沈伊人点头称是,站起来与父亲平视,语气沉重:“就算中间出了差错,官家也会让这件事没有差错,二殿下是定然会犯错的,而昭辉皇后和我们沈府一向交好,兰城又是哥哥的驻军之地,陛下这是算好了兰城祸事会终于太子之手啊。”
沈相欣慰地看着女儿,伊人天资聪颖无论对何事都有自己的见解,官场政论内宅杂事无一不精。太像了,和她母亲真的太像了。
“官家不仅打压了二皇子派还往太子的功绩上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顺手堵了天下万民说他因为昭辉皇后偏心太子的嘴,一举三得。厉害了,官家这算计普天之下怕也找不到几人堪与之相比吧。”沈伊人神情严肃,觉着一股凉意直达肺腑,不愧是皇位争夺中的幸存者。
“所以父亲,殿下什么时候去兰呢?我想哥哥了。”沈伊人七岁时沈叙白就自告奋勇去收边关了,因为沈相对其的教育就是报国尽忠,保家卫国。
沈盛弦料到伊人会和殿下同去边关就没多惊讶这番话外之音:“囡囡,边关凶险,边关的官员多半都是犯了错被下放的,我也是为此让你哥哥去镇守避免这些人因不满与敌国里应外合。帮陛下防着这些才是我们做臣子的责任。所以爹爹是绝不可放你走的。”说完,沈大人下令封府。
“来人送伊人回去,看紧门户,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去,尤其是二姑娘在叙白传信回来前不准姑娘出香兰院。”
沈伊人气急:“爹!”一贯冷静的人在父亲反常的坚决下也变了脸色,少女气的跺脚,能看见她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也是不易。
沈相吩咐侍卫将二姑娘带回了兰香院。
伊人被“请”回兰香院后,曾试图强出院门个,无一例外地被侍卫“情”了回来,她冷静了一番终于想通为何父亲一再阻止她前往兰城。一是为那地凶险,恐她遭遇不测,二来是有“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之说。如若冒然前去,会让百姓觉得太子终日沉溺与儿女情长,是以未能及时体察民情。
思及此,伊人懊恼不已,怨恨自己昏了头脑,这样简单的道理都要父亲提点方才通透,转而又念着殿下去那远地是否安好。兄长总是传来家信,信中常提及兰城山匪横行,官府办事不力,总有劫财杀人之事端。
再加之思兄情切,便自解私囊吩咐侍女梅溪将库中钱帛尽数捐出用以赈灾。
就在梅溪欲行时,伊人将其叫住:“慢着,除给哥哥的信外再替我附一封信。”
顺元十八年秋,皇帝下诏,命太子云祈巡抚兰城。
此时将军府内
许世许大将军独立院中,女副将随侍在旁。忽闻一声怒喝:“人来齐否?呵呵,蹒这群老匹夫,唇舌利剑却行如王八,指不定如今蹒跚到何处了。”
身旁的女副将目光凌厉,周身似乎向外溢出浓密的黑气:“将军,是否要让属下杀一儆百?那最喜与您争执的刘翰林正合适,不过做属下的剑下亡魂倒是便宜他了。”
恰逢其时,一只雏鸟不慎坠落到一枯叶上,也许是疼痛出声惊动了大将军。它只留下生命中的最后一声,就喷血而亡。树上依旧青绿的枝叶也被剑光血影震落些许。霎时间,天空掠过一只残影,原是一只成鸟觅食归来,竟瞥见了骨肉身死的场景,哀鸣声响彻天际。却苦于人类的威胁只来得及叫唤几声便被在外守卫的府兵射杀。将军觉得烦躁,头疼得很。
“将军,它实在不该扰您心绪。”许怜面色如常,仿佛她所伤害的不是初生的活物而是一片早已枯败的落叶。这番做派真是辜负了许世为其取名的本意,可是在刀光剑影里拼搏从男人堆里过活的人物怎可能如寻常女子一般有怜草惜花,悲天悯人的心境呢?
只是那许世并不领情,甚至厉而斥责:“杀鸡焉用牛刀,此般也值得你掷剑?若是往后稍有凶事,莫不是要你丢盔弃甲?”
也许是觉得自己太过严厉,又或者是为着这是自己辛苦培养的亲兵,语气稍缓,转而说道:“罢了,让那些空有其表的小竖子滚回他们的女人乡!各种参本,舌战都不如杀了一了百了来得直接利落。你下去安排,我要在太子抵达兰城前得到他的死讯。记得做隐蔽些,就算查也得把这屎盆子扣在那群书呆子身上,温柔乡待久了也该为我做些事。将军府可担不起刺杀储君,藐视皇家国法的帽子。”
许怜轻笑,上扬的嘴角误让人以为她在害羞,其实她是一头许久没开荤的野兽。
李云祈很快便收到了沈府的捐银和伊人的“相思信”,其中一句“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更是惹人怜爱,恨不得即刻奔赴赶到伊人身边。路遥马慢,古来书信最是引人记挂,惆怅。说来也是可惜。李商隐《夜雨寄北》中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着实令人叹惋,心里想着念着远方的妻子,却不知其早已去世,留下了他孤身一人。
李云祈可舍不得这样,他向来不忍伊人受苦,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心里就装不下别的女子了,甚至都快记不起初时是为何接近她。好像那时候的利用已经在朝夕相处间变味了成了真正的喜欢和爱。
春风送暖入边疆,太子降贵进兰城。兰城原是个极美吉盛之地却不知怎么自从康辉年间五军作乱,致使兰城失陷后就愈来愈破败,本该青山绿水的地界竟到了荒漠千里百里无炊烟的境地。即使后来穆国收复失地,兰城也是天灾人祸不断的蛮荒之地。当年沈相养子沈叙白受官家旨意戍守兰城时,着实清理了好一群坐山为王的悍匪。可功劳太大受官家猜忌,怕沈府一家做大最终危及朝本国纲,不仅找了个由头降了沈将军的官,还令其无召不回京不能与父亲小妹相见。
要不是沈将军极力护着兰城百姓,恐怕百姓们也被那群贪官污吏逼得起义了。现下太子来了,想必能救得他们于水火吧。只是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
陈大爷如是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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