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千喃做了个不大好的梦。
梦里她缩小成五年级的模样,还蹲在家后院玩泥巴,公路尽头的风忽然呼啸而过,送来一亮银黑色的车。
车停在她面前就不动了,直觉告诉闻千喃这车不对劲,很可能是童话里来接她的南瓜马车,或者是给她送录取通知书的猫头鹰学会了变形术。
但等她放下泥巴走近车时,里面既没有长着翅膀的使者下来迎接她,也没有变成白色的猫头鹰。
车内光线很暗,她只能看见后座上坐了一个人。
男孩坐在靠窗的一侧,模样生的极好,一双漆眸没甚情绪地看着前方。
窗户的能见度越来越暗,像是要将男孩包裹在车内,又像是她看到的不过是虚无的倒影。
闻千喃刚想敲窗问话,车身忽然开始迅速地向前,她扑了一空,下意识地往前追:
“喂——”
没等她话说完,飞驰的车门忽然开了。
紧接着,一团黑色的东西正好从刚刚相貌极好的男孩坐着的位置窜了出来。
黑色的东西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了长着三个脑袋的巨型黑色犬。
地狱恶犬。
地狱恶犬直直地冲她跑来,闻千喃脚步一顿,旋即立刻调转方向,拼命朝着家的地方跑。
她拳打脚踢,拿出吃奶的劲儿飞奔,身体却越来越轻,紧接着,最开始的那道强光又照了过来。
她再次睁不开眼,身后恶犬的咆哮也越来越远。
取而代之的,是近在耳畔语调温柔而无奈的一句:“小千,起床了。”
闻千喃猛地被人从梦里拽回现实,整个脑袋昏沉又迟钝。她皱了皱眉,眼皮都懒得睁开,翻了个身继续睡。
闻衍看着床上的一片狼藉,和自己继续赖床的女儿,捏了捏她的鼻尖,又道,“对面的小北家门都开了。”
闻千喃几乎是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眼睛还没太睁开,翻身就爬到旁边窗台看对面,“关北泽走了?我昨天和他说了今天一定要等我一起去的!他怎么……”
她说到这便停了,因为看见了对面的家门还紧闭着,闻衍明显在忽悠她。
闻千喃松了口气,旋即鼓气瞪闻衍,“爸!”
“一会儿人真走了。”闻衍笑了笑,“行了,你哥都把早饭做好了,赶紧下来吃。”
闻衍把她的校服放在床头,便出了门。
闻千喃被刚刚那么一吓唬,这会儿睡意也没了,她抬头看了眼电子钟的日期,立刻想起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是她上初中以来的第一次春游。
她在一中读书三年,被校长忽悠了三年,说好的春游一直拖到初三冬季才实现。
虽然只是全级一起去爬山,再到山顶为中考加油打气,但她还是整整期待了一个月。
没有学生会不喜欢春游。
闻千喃快乐地哼起小调,换上松松垮垮的校服,简单洗漱完,开始在镜子前开始打扮。
她老早就开始想今天要装扮成什么样,虽然校服是统一的,但别的地方可以花心思。
她甚至想过想不要头戴一顶花环过去,应该和爬山的氛围挺配。
但是花环有点显头大,她挑了半天,还是换成一个带水钻的七星瓢虫发卡。
因为是春游,不强制把头发扎起来,闻千喃用手指简单把头发梳顺,绕在耳后。
把发卡别上去后,她又在手腕上带了串翠绿色的水晶手链。
她看了眼镜子,镜子里五官玲珑的女孩也看着她,她冲镜子笑,里边的小姑娘脸颊就陷下一个甜美的酒窝。
闻千喃满意地扬了扬唇,快乐地跑出洗手间下楼。
一楼客厅,闻千风刚把煎鸡蛋端出来,就看到自家妹妹又疯疯癫癫地从楼上冲了下来。
他视线很快落在闻千喃脑袋上那个丑发卡上,扯了扯唇,站停脚步,等她跑下来坐到餐桌边,才摆了四双筷子,把煎鸡蛋淋了点酱油,随意放在她面前。
“舍得起床了?”
闻千喃抄起筷子夹鸡蛋吃,边抬头冲他眨眼,“哥,我今天好不好看?”
闻千风瞥了两眼,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
“你别说——”
闻千喃一双杏眼噌地亮了,满怀期待看着他。
闻千风抬手,遮住视线前小姑娘巴掌大的脸,语气闲闲。
“不看脸,是挺好看的。”
“……”
闻千喃泄愤似的把煎鸡蛋往嘴里塞,等那边闻千风慢悠悠地倒了杯豆浆给自己喝的时候,她才把鸡蛋咽下,边开口。
“哥。”
闻千风抬眼,“干嘛。”
闻千喃也给自己倒豆浆,“人都说我俩长挺像的。”
闻千风嗤了声,“狗才和你像。”
闻千喃看了他一眼,低头吹了吹豆浆,又抬头。
“哥。”
闻千风懒得应了,只是掀起眼皮闲散看她。
“我不准你骂自己,”闻千喃低头喝了口豆浆,舒了口气,边开始背,“古人说了,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
闻千风一口豆浆呛到,有些气笑,伸手要抢她杯子,“这都我一早起来做的,没良心的人别吃。”
闻千喃正要继续和他作对,耳朵很尖地捕捉到了一丝厚重木门拉开的声音。
她敏锐地转头,看到家对面的那栋房子,家门果然开了。
闻千喃瞬间没了再吃早餐的心情,松手仍由闻千风把杯子拿过去,起身就去客厅沙发上拿书包。
闻千风愣了愣,把豆浆杯放下,“干嘛去?”
“上学去了,谁爱吃谁吃,”闻千喃兴冲冲地把书包背上,边冲厨房喊,“爸我去上学了!”
闻衍还在厨房蒸玉米,闻言抬头看她,“这么早?吃饱了吗?”
“我路上再买点儿吃,”闻千喃回头挥了挥手,“我先走啦!”
小姑娘说完这句就背着书包往外跑了,塞得满满当当的书包上挂了一串乱七八糟的挂扣,跟着一路叮当响。
闻千风在京北上大学,今年实习才回来住,算起来也有四年没长久在家里待过。
但在他印象里,他妹要算是厌学第二人,就没人能称第一。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姑娘往外蹦的背影,回头问闻衍,“爸,她上学什么时候这么积极了?”
家门外,闻千喃目标明确,直直地往对面家的小道上跑。
闻衍收回视线,见怪不怪地笑笑,“哪是上学积极。”
-
闻千喃以百米冲刺地速度跑到小道上,稍微平复了下呼吸,没过多久,木门内,她等的人就出来了。
少年身高优越,黑发利落,肤白,眼睑微垂,像是没太睡醒。
他和闻千喃穿的校服相同,却笔挺规整不少,身上只背了相机挎包,整个人气质干净又矜贵。
门前檐下,少年站停脚步,侧身抬手握上门把,将门关上。
门是厚重的红木,和门锁合上时,顺带一声闷沉的响。
他收回手,视线微抬,和那边小姑娘的过分热忱的目光对上。
看见她在,他也没任何出乎意料的情绪,带着晨起的困倦,神色依旧淡。
闻千喃丝毫没被他这态度打击,冲他招手,笑眯眯的,“好巧呀。”
关北泽收回视线,向前走,“不巧。”
他嗓音带了点沙,低沉绕耳,松松懒懒的,听得她嘴角的笑意有些把持不住。
她没皮没脸地抬脚跟上他,就听到少年慢悠悠地又添上一句。
“看到你冲我家跑过来了。”
“……”
被戳穿心思,闻千喃也没不好意思,和他肩并肩地走着,歪头看他,“不是说好今天一起走嘛,我就先来等你了。”
小姑娘披着头发,一歪脑袋,发丝儿就跟着一晃。粉圆的脸颊,单眼皮的杏眼水灵,笑的时候弯成两只月牙。
她头发上也不知道别了个什么奇怪发卡,像是一只橙色外壳的虫。
关北泽垂眸看了眼,的确就是只水晶的七星瓢虫。
没等他开口,闻千喃又问他,“你吃早餐了吗?”
他视线顺着向下,停在她嘴角一点酱油的痕迹,又不着痕迹地收回。
“没。”
“我也没吃,”闻千喃自动忽略了早上的煎鸡蛋和豆浆,笑眯眯地看他,“那我们一起吃吧,就吃前面的小笼包?”
红砖路有些不平,小姑娘压根没看脚下的路,说完就绊了下。
等她站稳,关北泽淡淡“嗯”了句。
闻千喃欢呼一声,一不留神,又前脚拌后脚地向前倒。
这回少年倦意散了些,矜贵地抬手扶了她胳膊一下。
卖小笼包的地方并没有多远,林荫小道的尽头,一排早点摊都在等着上学的学生光顾。
到了路尽头,闻千喃不长记性地继续蹦蹦跳跳往小笼包的摊位跑。
她嘴甜,人长得也甜,一口一个“叔叔好阿姨好”,忽悠得卖早餐的小贩也眉开眼笑,多送了她两个小笼包。
闻千喃道了谢,边让叔叔把送的放进另一袋,看到小贩身后的冰桶里放着绿豆沙,又有些心痒。
“叔叔,再给我拿杯绿豆沙吧。”
她说完这句话时,关北泽正好站停在她身后。
闻千喃莫名的心虚,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个高,低着头的时候,树荫的斑驳也落在他身上。
明明是晴朗的天气,他眉眼却自带的清冷,双眼皮褶皱薄,长睫遮着漆黑的眸,往下,鼻梁立挺,薄唇线条微平,像座融化不了的冰山。
闻千喃挠了挠鼻尖,还是问他,“你喝不喝绿豆沙?”
关北泽垂眼,直线忽略了她的问题,看着菜单,对着小贩说,“要两杯豆浆,热的。”
闻千喃不解地看他,想问他是不是很渴,一个人要喝两杯豆浆,就听到关北泽又对小贩说。
“绿豆沙不要了。”
小贩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少年五官好看得像是精心雕琢过,偏偏表情冷淡又疏离,带着几分倦意,看着就不太好惹。
和他旁边嘴甜又爱笑的小姑娘形成鲜明对比。
少年递了钱过来,小贩也不吭声了,乖乖照做。
闻千喃有点儿不满,但看着关北泽伸出骨感漂亮的手去付钱时,本来要说什么,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等小贩把豆浆打好递给他们,闻千喃拿了一杯,跟在关北泽身边时,才开口。
“其实我早上已经喝过豆浆了。”
她语调飞扬,一双眼眨巴地看他。
她美滋滋地等着关北泽问她为什么,然后她再回答因为是他买的所以她想喝。
然而少年只是用余光瞥了她一眼,语气凉薄得近乎不近人情。
“不是说没吃早餐?”
“……”
闻千喃不说话了,闷头喝了一大口豆浆。
因为没想好怎么圆谎,再加上对方的态度的确不佳,后半段路闻千喃只顾着吃,没再开口。
她不开口,两人间基本等于死寂。
到了校门,闻千喃的豆浆喝完了,小笼包吃了皮,馅因为太腻又难吃,都被她挑了出来。
她看准关北泽在找班级的大巴车的时候,偷偷把装了馅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
三班的大巴车就排在第三的位置她跟着关北泽走过去,看着一班的人陆续上了车开始找座位,才猛地想起一件事。
闻千喃拍了拍关北泽的肩膀,“你是和我一起坐吧?”
关北泽看她一眼,没搭理她。
闻千喃有些急,她这会儿才想起来虽然她一个月前就开始约关北泽春游坐一块,但关北泽好像一直没答应。
闻千喃忍不住扯了扯他衣袖,“你是不是和我一起坐呀。”
她已经拒绝了想和她一起坐的几个朋友,如果关北泽不愿意和她坐,她就得一个人坐了。
春游大巴上,谁一个人坐谁尴尬。
已经走到班级的位置了,大家稀疏松散地排着队,隔着不远,闻千喃看到和自己玩的好的几个女生都扎堆在一块谈笑。
她走神的这会儿功夫,也有男生上前和关北泽搭话,似乎是邀请他一起坐。
她过去还想再问问关北泽,就听到导游在那边嚷,“哪个同学晕车?举个手,一会上车坐前排。”
闻千喃心下一慌。
她好像是有点晕车。
但还没确定关北泽愿不愿意和她一块坐,她怕自己走过去,就真得一个人坐了。
她急得手心都冒了汗,那边导游又问了一遍,“没有晕车的?别到时候在车上才说晕啊?”
不想到时候晕车耽误一整个班的行程,闻千喃可怜巴巴地看了眼关北泽站着的地方,他完全没有看她的意思。
闻千喃更委屈了,低着脑袋。
那只七星瓢虫也不像早上那么耀武扬威,和发丝儿一起垂在她脸颊边。
她吸了吸鼻子,正打算举手。
还没等她完全举起手来,后边男生堆里,关北泽也抬起了胳膊。
闻千喃垂头丧气的,刚说自己晕车时,忽然被人接过了话。
“老师,”关北泽嗓音淡淡,说,“我晕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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