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千喃找了个上厕所的由头,从奶奶身边走开,跑到门外。
湘乡的第一场雪落了,碰到地面即融化,落在人皮肤上,却还是丝丝麻麻地泛凉。
她边在掌心哈气,边给关北泽打电话。
对面的人家开始放烟花,璀璨的,盛开的,装进她眼里,映出斑斓的色泽。
她低头,把语音通话切换成了视频,想给他看看城里看不到的烟花。
等待对方接通的铃声响起,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
她轻眨眼,有些呆地看着屏幕上的未接听提示,一时发愣。
就算是和家里人在一起过年,应该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看手机吧?
连她中午发的信息都没有回复。
她抿了抿唇,有些犟地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没接通。
她再次打过去。
……
被火炉烤暖的身体也慢慢冻僵了,她把一只手放进口袋,交替着来拿手机。
大约打了十几通,都没有人接的时候,闻千喃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垂着眼,盯着地面雪融出来的水滩,想再打最后一个。
铃声响起,很欢快的乐点,却让人提不起劲儿来。
她叹了口气,在细雪中凝成白雾。
正想挂断,那边却接通了。
不是她想听见的声音,是一个略稚嫩的童声,干巴巴的,“哪位。”
这声音略微熟悉,闻千喃顿了下,不太确定,“…唐恬?”
那边静了两秒,似乎也是认出她了,声音瞬间提高,“你干嘛啊!打那么多电话过来,吵到我睡觉了!”
“……”闻千喃把电话拿远了些,皱眉,还是放缓语气,“…你怎么还在这儿呀,过年不回家吗?”
唐恬语气不善,倒豆子似的,“我还想回呢,你以为那么容易吗,要不是我爸让我呆在这,我早就回去了。”
“哦,”闻千喃眨了眨眼,其实也不太在意原因,“那你能不能帮我把电话给毛…关北泽?”
“我哥都好几天没睡觉了!”唐恬语调很冲,好像觉得她听不懂人话,“我也很困!你不要再打电话来吵我们了。”
没等她多问,唐恬就挂断了电话。
闻千喃耳朵都被她的嗓门震得一麻,她盯着手机,毫不犹豫地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唐恬还是接了,没等她开口,闻千喃就先发制人,“我和你哥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你要是再挂我电话,等他醒了我就去告状,让他揍你。”
关北泽的名字明显对唐恬极为管用,唐恬在那边一噎,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到底想干嘛。”
闻千喃:“你哥呢?”
唐恬小声嘟囔,“都说了在睡觉,他都三四天没合眼了。”
闻千喃又问,“你和他在一块吗?”
“嗯,”唐恬停顿了下,“我刚刚出来了,因为被你吵醒了。”
闻千喃察觉了什么不对,“你们没在家吗?”
“没在啊。”唐恬语气疑惑,“我哥没告诉你吗,我们这几天都在医院,他外婆生病了,都快不行了。”
闻千喃心下一紧,转而又有些泛酸。
她揉了揉鼻尖,“他当然告诉我了。”
她没再多问,挂了电话,转身回到室内。
里面依然被火炉烘得暖洋洋的,奶奶和亲戚们有说有笑地聊天,她坐回原位,却感觉有点融不进去了。
她把冻僵的手放到棉被里捂热,闻千风打完了一把游戏,懒懒掀起眼皮,瞥她一眼,从口袋拿出四个红包递给她。
“爸和我给你的,”他语气像是施舍般,“还有给对门那小孩的。”
闻千喃心不在焉地接过,“哦。”
闻千风轻啧了声,“你有没有礼貌。”
闻千喃闷闷地将红包塞回口袋,看向闻衍,“谢谢爸爸。”
“……”
闻千风窝回沙发打游戏,淡嗤了声,也懒得搭理她了。
一直守岁到零点,又热热闹闹地放了鞭炮,一屋子人才开始散场。
闻千喃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头顶,睁着眼睛,完全没有睡意。
闻衍在这时敲门进来了。
似乎看出她刚刚在楼下的情绪变化,他耐心地坐在她床边,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因为那个亲戚的话不高兴了。
闻千喃摇了摇头,又有些小愧疚,握了握闻衍的手,“爸爸你才是,不要理那个叔叔。”
闻衍笑着点头,捏了捏她的鼻尖,“那我家小公主怎么不开心了?”
闻千喃犹豫了几秒,又埋进被子里。
“爸,”她嗓音闷不透风,“我能不能明天就回家。”
闻衍:“在这边呆的不好玩吗?”
“不是,”闻千喃在被子里摇头,“我就是想回去了。”
见她并不是很想说,闻衍轻轻拍她的肩,“爸爸还有些亲戚要走,外公那边也还没去,明天肯定回不了的。”
“如果你真的很想回去的话,”他停顿了下,略微思考,“你可以问问千哥,他愿意陪你回的话,你们看完外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
让闻千风陪她回去,比登天还难。
而且就他那个性子,绝对要她给一个非回不可的理由,才会同意的。
闻千喃有点难受地翻了个身,背对着闻衍,闷闷不乐,“知道了。”
……
当晚,闻千喃就做了个噩梦。
又是那辆扁平黑色的车,路过了他们的家门口。但这一次,车再也没有停留,而是一路向着远方飞驰而去。
她卯尽全力追上去,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哭着跌了一跤。
画面一转,到了五年级的那个暑假。
她眼巴巴地在对面家那栋古色的房屋前等他回来,却是干瘦的老人开了门。
老人面上的皱纹像是裂痕,有着童话里坏人都有的鹰钩鼻,冷冷看着她说:
“他不会回来了。”
闻千喃瞬间惊醒,坐了起来,捂着胸口喘气,下意识看了眼窗外。
还在奶奶的家。
她闭上眼,平定了一下呼吸。
过了几秒,她缓缓从外套口袋里,把还没上交的红包全部拿了出来。
她一封封地拆开来数,总额并不算小。
闻千喃静看了会儿,片刻,又重新装回去,小心地收好。
……
……
第二天一早,闻衍就带着他们去给外公拜年。
外公膝下无子,妻子离世早,只有谭万芸一个女儿。谭万芸也过世后,他就独自住在深山上,看守一片竹林,自己种些小菜,彻底与世隔绝。
他们在这儿要住几天,山上信号也不大好,只能打电话。
中午的时候,她给关北泽打了电话过去,接通了。
是关北泽接的电话,和她解释了昨天为什么没回信息,嗓音听得出的沉倦,但却比平时都要温柔。
这种反差不仅没让闻千喃放心,反而加重了她的担忧和难过。
她难得的没怎么开口,只是听他在说。
关北泽微顿几秒,问她,“唐恬昨天接了电话?”
闻千喃垂下头,扣着草地,“嗯”了一声。
关北泽没接话了,似乎是等着她开口。
闻千喃偏偏就要和他对着干,犟着脾气,不想说话。
于是就一直沉默。
闻千喃不喜欢这样。
她不喜欢不把话说清楚,藏着掖着,最后变成了意难平的距离感,和彼此独自承受的委屈。
她低着头,吸了吸鼻子,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到他先开口叫她了。
“阿喃?”
闻千喃瞬间切换成生气模式,语气闷闷的,“干嘛。”
关北泽默了半秒,低笑了声。“没事。”
“就是,”他停顿了下,“想听你的声音了。”
闻千喃微微一愣,耳廓瞬间红了,触电似的,把手机拿开。
这人…
太犯规了。
她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边捂着发烫的脸,“哦。”
关北泽语调很轻,“现在在哪?”
闻千喃:“外婆家。”
“干什么了?”
闻千喃鼓鼓嘴,“没干什么。”
关北泽又低笑了句。
他嗓音微懒,“不想跟我说话?”
闻千喃眨眨眼,“不想。”
关北泽语气淡下,“那我挂了?”
闻千喃瞬间接上,“你敢。”
那边不说话了,过了片刻,闻千喃都怀疑他是不是偷偷把手机扔开了,才传来少年闷闷浅浅的笑声,像是逗小狗似的,挠人耳廓丝丝麻麻地犯痒。
闻千喃眯了眯眼,“毛毛你嘲笑我。”
关北泽敛了笑,懒散应,“哪敢。”
“你就是,”闻千喃想了想,“我要代表…”
“月亮惩罚我?”
“不是!”闻千喃一副我哪有这么幼稚的语气,“我要代表丁丁,迪西,拉拉,小波惩罚你,打我一百块。”
关北泽难得没跟上,沉默了两秒,笑意也散尽了。
“都谁?”
“天线宝宝啊!”闻千喃瞪大眼,“毛毛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你简直不配做毛毛。”
“……”关北泽问,“谁会记他们叫什么?”
他顿了顿,“除了你。”
“你看不起天线宝宝是吧,”闻千喃气得叉腰,“我不允许你不知道它们名字,尤其是迪西。你打不打,不打我要对你施咒了。”
“……”关北泽淡嗤了声,“打你了。”
闻千喃眼里一亮,拿下手机看,才想起这山上根本没信号。
“我现在在山里,”闻千喃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回去就看,你要是没有给我发我就把我爸和我哥给你的红包私吞了。”
那边静了静。
片刻,少年嗓音微干,语速缓慢,一字一句的问,“他们给我包了红包?”
“当然呀,以前不都会给你包的嘛。”闻千喃歪了歪头,“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感觉你不太正常。”
“没。”
过了半分钟,关北泽才笑了声,淡淡说,“就是没想过,今年还能收到红包。”
因为外婆病了,他好像默认没有家人在了,就没有人会记得这件事了。
他声音很轻,缓声说,“替我谢谢叔叔和千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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