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千喃很不满,“为什么只谢他们不谢我。”
“你啊——”
关北泽尾音微微拖长,显得漫不经心,“回来再说。”
听到他那边像是有起身的动静,闻千喃眨了眨眼,“你要挂电话了吗?”
关北泽停顿了下,低低“嗯”了声。
“哦。”闻千喃垂下眼睫,盖着眸底的失望,低头盯着地面,“外婆那边……”
她想起自己之前的安慰,说外婆一定会好起来的,好像并没有作用。
但是她也不知道,这种时候,在电话里,她还能做点什么了。
关北泽静了几秒,嗓音平淡,“没事的。”
闻千喃轻轻扯着地面的枯草,“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醒着的时候不多,”关北泽很平静,“还认识人,但基本说不出话了。”
闻千喃微微沉默。
“那她醒的时候,你多陪陪她,”她软下声音,“外婆肯定想见你,而且有很多话想和你说的。”
关北泽低声应了句。
片刻,他先出了声,“挂了。”
闻千喃抓紧补充,“有什么事情,记得和我说呀。”
他说了声好,浅浅的,几乎要融化在山上的风里。
通话界面维持了一会儿,最后在沉寂中,还是那边先挂了电话。
闻千喃在原地继续蹲着,讷讷地看着手机发呆,不知山里哪儿飘来的一阵信号,让她收到了一条新进的信息。
是关北泽发来的转账。
金额250元。
“……”
闻千喃愤愤点了接收。
-
外婆的情况比预计的要更糟,老人家是真的被气着了,又狠狠摔了一跤,彻底在病床上起不来了。
抢救了几回,最后还是在边缘线上挣扎。
沈钰似乎也没想到,自己把唐恬一起带过来,会给老人这么大的打击。
这几天,她在病房外熬得双眼通红,妆还是几天前的,没卸,在脸颊干涸出岁月的痕迹。
关北泽在走廊尽头的贩卖机买了瓶水,折回,拎着瓶身,放在她身边。
沈钰没说什么,接过来拧开喝了。
红唇润湿,也掉了些颜色,她抬起眼,看向少年。
“考虑的怎样了,”她语气很淡,“跟我还是跟他?”
“唐恬她爸不比他差,你要是想要公司,好好对他,他也能给你。”她缓缓将瓶盖拧上,“你要是想学那些拍摄之类的,我们也不会拦着。”
“他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就是想要个儿子。”沈钰看着他,漆眸里没别的情绪,“你跟我过去了,把他当亲爸对待,他不会亏你的。”
关北泽靠在她旁边的墙面,视线微垂,落在地面的瓷砖上。
这么多年,他要是还有一件有困惑的事情,就是沈钰和关长山当初是怎么搭一块儿的。
现在倒是一下就说通了。
这两人连措辞都是一样的,要不是不可能,他还真以为两人是提前约好的。
根本就是一路人。
明明是父母和儿子,问他想跟谁,劝的都跟商务谈判似的,把利弊盈亏和他揉开来,让他自己权衡哪边天平更重些。
沈钰以为他沉默是在考虑,缓缓地又加上筹码,“你要是跟了关长山,他新找的那个年轻的,万一给他再生个儿子,你觉得他还会看重你?”
“唐晟这边就不一样了,”她又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他想要儿子,也没那个能力,你过去了,就是唯一一个。”
似乎被她提醒了,关北泽微微抬眼,目光偏向她。
“他比你大多少?”
沈钰呛了下,轻咳了几声,用纸巾的小角轻轻捻唇,“十五岁。”
气氛微静,沈钰拧上瓶盖,不自觉地抬眼,正好直直对上少年的视线。
他漆眸依旧平淡的,和她像是镜像,却又更纯粹,看不出太多的杂质在里面。
关北泽看着她,又问了一个问题,“对你好么?”
沈钰顿了下,“谁?”
关北泽:“唐恬她爸。”
沈钰眼睫轻垂,手僵在半空,又缓慢地将唇边的纸巾放下。
“当然好了,”
她皱了皱眉,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不好我能跟他么。”
关北泽淡“嗯”了一声。
沈钰没说话,旋即像是想通了,“你是担心他对你不好?放心,人老了都爱和年轻人接触。”
她抬起头,才发现他视线已经落在别处,没有再听了。
过了一会儿,病房的门被推开,是里面看守着的护士。
“老太太醒了。”
沈钰放下水,起身要上前,护士又开口,“老太太说想和外孙说会儿话,哪位是?”
关北泽直起身,“我是。”
他稍微整理了下衣着,没有去看沈钰,跟进了病房。
人濒临之际,往往会变成另一副模样,像是彻底被抽了骨和肉,空剩下一副皮囊。
老太太身前最重视面子,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最端庄的形象,也要求亲近的人都这样。但现在躺在病床上,排泄都要人手把手来帮,像是对她最后的羞辱和酷刑。
枯槁的手微动,慢慢拉住他的手,外婆眼白浑浊成浅灰的颜色,瞳孔散开,却还是看着他的。
关北泽低下头,“外婆。”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外婆嘴唇微动,手指弯曲了下,示意自己听到了。
她慢慢地开了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还带着痰向上咳的气喘。
几声嘶哑的气音后,她手腕微微内翻,用上极大的力气,脖颈青筋凸起,终于发出了细弱的声音。
没有多余的寒暄,老人也自知剩余的时间不多,将最后压着的话顷刻倒了出来。
“当初她要离婚,”她重重咳了两下,“…外婆不同意,怕她丢了规矩。”
“这么多年,也没管过你。”外婆看着他,“还背着我另外找了,带着小的来见我,是彻底不要脸面…”
她微阖上眼,像是不想再说。
关北泽握着她的掌心,安静听着。
老人再睁开眼,浑浊的眼里已经含了泪,“但她毕竟是我女儿…”
“阿泽,外婆养你这么多年,”她僵硬的手指慢慢地蜷缩,像是弯折的枯木,又好像抓住最后的浮木般,“你答应外婆,别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去到国外,和一家外人过…”
她说完最后一句,声嘶力竭,再也发不出音,手上却没有松开,视线也一直定定看着他。
关北泽垂着眼,迎着她的目光,自始至终,眼里都是平静的,没起半分波澜。
老人眼里的泪涌了下来,唇颤着,却说不出多的一句了。
良久,他慢慢将手,从老人的掌心中抽离开。
冰凉的触感黏在手背上,他看向老人,平静地叫她,“外婆。”
老人脸色如纸,眼泪润湿了褶皱。
关北泽抬手,拿了张床前的纸巾,缓慢地折好成三角形状。
他俯下身,帮老人拭去眼泪,动作很轻,和话语一样。
“那我呢。”
她最初不同意两人离婚,留下他一个婚姻的失败品,沈钰和关长山看他只会生厌,最后由老人来抚养。
中途老太太察觉沈钰有了外遇,又想用他来做两人的调和剂,不动声色地将他送到沈钰那,骗他说只是暑假,最后却在那个冰冷透骨的家整整生活一年。
婚姻彻底无法调和,他又像是被退货的商品,送回了外婆身边。
到现在,看上去每个人都想要他,也不过是各取所需。
他还有一瞬的期待,抚养自己长大的人会不一样。
原来也还是一样。
老人静默下,阖了眼,最后一丝希冀熄灭,偏头躲开他的手,不再开口。
从病房里出来,沈钰一直盯着他,似乎期待他说点什么。
关北泽继续走回原来的位置,倚在墙边,拿出手机来看。
闻千喃正巧给他发来一条信息,【外婆好点了吗qwq】
他垂眼,打字回复,【刚醒】
小姑娘似乎特别开心,连发了好几条来:
【!!!】
【外婆是不是好点啦】
【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关北泽低头,看着屏幕,片刻后,按下了语音键,低声开口。
“说了。”
他轻扯唇,眼前不自觉浮现她此刻捧着脸给他发信息的模样,有点蠢。
但却很轻易地,占据他此刻所想的全部。
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想着,她这样的人,大概是期待这样的回答的。
“她说——”
他微微一顿,眼底轻嘲,缓慢道,“很抱歉不能陪我长大了,让我照顾好自己。”
-
外婆是在元宵前两天过世的。
很凑巧,闻千喃正好偷偷用攒下的红包,抢到了这天凌晨的高铁票,原本是打算自己偷偷溜回去,到车上的时候再和闻衍说的。
因为外婆的情况,闻千喃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先和闻衍坦白了。
她没说是自己太想回去了,只说是因为外婆过世,她想回去看看。
关北泽一家也做了他们好几年的邻居,闻衍很快同意,还另给她包了帛金,让她一并带过去。
只是依然要求闻千风陪同。
过年返程的车票很难买,闻千风最后用高了好几倍的价钱才从黄牛手里拿到多的票,和她搭上同一班高铁。
上车的时候,闻千喃努力地表现出很难过的样子,闻千风本来一肚子抱怨,也因为这个憋了回去。
两人没带什么行李,到南都的时候,直接打车去了市医院。
关北泽的父母都在,还有几个极为面生的亲戚,沈钰身边牵着一脸困倦的唐恬。
在众多面孔中,闻千喃垫着脚找人,很快在最前面看到了少年。
她把书包塞进闻千风怀里,从人群中往前挤,很快到了他身后,下意识牵住了他的左手。
“……”
闻千风在最后看着,额角一抽。
关北泽微侧头,映入眼的是小姑娘那双干净又装满担忧的眼眸,脸蛋粉圆,大概没睡好,气色有些惨白。
沈钰也看到了她,看见两人牵着的手,微皱眉,轻咳了声。
闻千喃也意识到了不妥,空咽了下,默默地将手指松开,却反被宽大的手包裹住,轻攥在掌心。
少年没有开口,但微微侧身,挡住沈钰看向她的视线。
他指尖轻挠了下她的手心,示意她放松。
一直到遗体被殡仪馆的车接走,两人的手都是紧紧牵着的。
起初都是冰凉的,到最后也不知是那只手先升温了,慢慢传递过去,在掌心之间融成彼此的体温。
耳畔是渐近的心跳声,闻千喃眼睫轻抬,看向他,又悄悄看了下四周的人。
和她想象里的气氛不太相同,周围人脸上都是肃穆平静的,甚至接近于冷淡,像过世的人与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关联。
关北泽看向车行驶的方向,漆眸深邃,似化不开的浓墨,也看不出有过多的情绪。
但她就是觉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他肯定很难过。
他要走的时候,闻千喃才回过神,慢慢不舍地松开牵着他的手。
她把闻衍包好的帛金递给他,关北泽垂下眼,没有接,“不用。”
他淡声和她解释,“他们不会收的。”
闻千喃悻悻地“哦”了声,“那你……”
“我一会要跟过去,”关北泽揉了揉她头发,“你先和千哥回家。”
沈钰就在不远的地方站着,面色微冷,视线不时投向他们的方向。
也怕耽误他们的时间,闻千喃抿了下唇,咽下一肚子的话,又轻轻握了下他的手,小声说。
“那我在家等你。”
他没说什么,轻轻捏了下她的小指,一直到指尖,轻而缓地蹭过她指甲的弯月,像是拉钩的动作。
手松开了,她没理由地有些心慌。
作者有话说:
今天二更!19:00还有一更=3-
这几章小辛酸,二更给宝子们塞红包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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