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的话显然是所有人没有意料到的。
就连那位‘丧心病狂’的魔主目光亦停顿了一瞬,大约从未见过这么奇怪凶残的人类修士。
倒是平台之上受刑的两人,也许也听见了这话,其中的人类女修高声道:“这位道友,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无需如此!”
顾怜循声去看。
她之前只随意打量过,看出这人魔相恋的两人中女修士是人族,男修士是魔族,此刻听得女修士说话,她才又仔细看了两眼。
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身上血痕密布,可之前行刑时却无一人痛呼,女修士脸颊被血染红了一半,依稀可见从前秀丽模样,她和身边的男魔修都被人压着跪伏,背脊却挺得很直。
她直视顾怜,目光没有丝毫闪烁,只有一片坚毅与真诚。
“今生能得遇彦哥,我不后悔,虽生死不能同巢,但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感谢道友好意,无需如此,是生是死,一切皆有定数。”
她旁边的魔族男修虽然没说话,看她的目光却很温柔,就算顾怜并不认识他们、从未了解他们的过去,也能看出这两人之间的情谊。
世间多是负心者多,更何况是与天争命、凉薄的修仙界。
顾怜静静听她说完,朝她露出一个温和微笑,心中想法却越发笃定了。
她朝平台上看她的女修点了点头,安慰她:“阿弥陀佛,□□人,既然今日你我相遇,又何尝不是一种定数,道友不用担心,我定然救你们出苦海。”
安慰完她,顾怜回过头来继续目视魔主,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不知魔主可否答应此事?”
乌横天目光从她眉眼间的笑意扫过,抚掌道:“有趣。”
他朝身边的魔族抬了抬手,语气轻缓,目光却格外冷酷:“你来行刑。”
这就是答应顾怜的意思了。
顾怜双手合十:“多谢魔主成全。”
她的言行举止与语气都十分礼貌,倘若不是亲耳听到,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礼貌背后竟然是在允求如此残酷的刑法。
满场修者,除了站在妖王身后的度厄佛子与平台上跪伏的两位,还有允求的顾怜,其他人似乎都冷眼旁观,大约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这么不怕死。
度厄佛子微微抿唇,忍不住往前一步,下意识将目光放在身前的妖王身上,然而他只在玄昼脸上看见了一片深沉的眸光。
他心中微寒。
玄昼表面上对顾怜颇为照顾,仿佛十分宠溺她,甚至因顾怜改变了想法,来赴魔族的宴,可此刻却与那魔主一样,面容平淡,静静观看,仿佛观看路边的一颗石子或是草芥,没有丝毫维护之意,虽说妖族本来就与人类不相融,可这还是让在王宫住了几天的度厄心中发寒。
妖、魔,自古以来冷漠暴戾,天性如此,与人族不同,这是众所周知的区别,可直到今日,他才真切感受到这区别的真实。
反倒是站在魔主坐下的顾怜似乎早已斟破,她甚至没有看妖王一眼,更别提恳求这位妖王帮忙。
她的面容和上座的魔主一样平静无波,看到行刑的魔族靠近,她还笑着道:“听闻古时有种剥皮的方法,是在人头顶开个小洞,将水银灌入,不多时人的骨肉便能从人-皮中脱壳而出,得到一张完整的人-皮。”
靠近她还没来得及动手的魔族修士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顾怜要剥他的皮,否则为什么要在行刑之前讲这种故事?吓唬人吗?
他握着薄刃的手顿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毕竟面前这少女非魔族人,是随妖王而来。
倒是顾怜主动伸出双臂,还将衣袖挽起,把两条雪白的手臂伸在这魔族面前,她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如话家常般亲切:“道友请吧。”
执刀的魔族面色更诡异了。
但在魔主的注视之下,他不敢怠慢。
微微定神,魔修抿紧唇角,将手中薄刃压近顾怜的手臂,看样子是接受了她的主动,准备从臂膀开始。
刀刃很锋利,执刀的魔族修为也不低,而顾怜还远远没有达到刃不入体的境界,那刀片刚压在她手腕上,便见一道血痕渗出,鲜艳的血顺着刀尖滴落在地上。
旁边的度厄佛子实在有些忍不住,低声唤了她一句。
“顾怜!”
顾怜却面不改色,甚至还回过头来对他笑了笑,像是感觉不到手腕处的疼痛。
她语气平和道:“师兄,不必担心,只是剥皮之刑,我无妨。”
而那执刀的魔族并未停下,他的手很稳,在顾怜手腕处压出一道血痕之后又提刀往上,顷刻便在她手臂上划出一道长痕,接着便要顺着这长痕深入,将她手臂上的皮肤割下。
毕竟魔主没有要求要一张完整的人-皮。
因着众人瞩目,这期间执刀的魔族还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顾怜的脸,大约想看看这位年轻的人类修士是不是真的无所畏惧。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片平和,甚至是慈悲。
顾怜微微垂头,伸出的手臂没有丝毫动摇,执刀魔族听见她用极低的声音轻念:“阿弥陀佛,世间芸芸众生皆如坠阿鼻地狱。然我佛慈悲,有大毅力者、大慈悲者,当普度众生、兼济天下,是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倘若地狱不空,如何成佛?弟子以宏愿为基,愿世间无人再受我之苦楚······”
她缓缓闭上双眼,轻颂佛经,本该是痛苦之事,但随着她的声音缓缓响起,顾怜唇角竟然浮起一丝浅淡、却温柔的笑容,像极了那些庙里泥塑菩萨唇边的慈悲。
度厄甚至在恍惚中看到了她背后升起金色的佛光。
不过转瞬即逝,他再看的时候已经毫无踪迹,大约是因太过震惊而产生了某些幻觉。
眼看那魔族修者真想将她手臂上的皮肤剥下,度厄咬咬牙,朝身边的妖王行了一礼,沉声道:“求大人出手,我佛宗定然感激不尽。”
玄昼面容浅淡,之前一直如魔主一般漠然围观,听见度厄的恳求,他指尖轻击,才开口道:“顾大师还未开口,佛子何必心急?”
度厄眉头皱得更深了,忍不住再次低声唤了声顾怜。
“顾怜,你随妖王而来,就算想救这两人,大可有更好的办法。”
因着他横插一句,那行刑的魔族动作一停,大约想等着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再看是否需要继续。
而度厄是在提醒顾怜。
不论妖王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可以先借他之力,这件事对于妖王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那位魔主想来不会因此拒绝。
但顾怜却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眉宇没有一丝痛苦,反倒是怜悯与慈悲之色更重。
她看向妖王,目光沉静如水。
与玄昼幽深眸子对视,顾怜的话却是与度厄说。
“师兄,既是能身受之罪,何须麻烦他人?妖王大人对我已颇为照顾,此事是我起意,与他无关,况且不是什么好事,倘若欣喜便一同分享,苦难又何必牵扯他人?”
她对玄昼微笑点头,还礼貌道:“妖王大人莫怪,我师兄只是心疼我,一时乱了言语。”
度厄佛子目光一怔,唇角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归于沉默。
他以为他只是看不懂妖王,可现在看来,他也不懂顾怜,方才那一刻,顾怜眼中的情绪几乎与妖王一样,虽然她是笑着的、是温和的。
博爱天下,何尝不是另一种无情?
哪怕被妖王奉为座上宾,但她太清醒,显然在她眼中,她和妖王之间依然是两个单独的个体,除了度化和被度化之间没有其他关系,她的温柔、怜悯、慈悲、友善,只是因为度尽魔头的宏愿,而从来不是因为谁本身。
妖王与魔主两位霸主人物除去魔头的身份,在顾怜眼里与旁的普通修者又有什么区别,她的慈悲如佛祖,给予所有人。
度厄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这位顾家小姐······还真是适合修佛啊。
他失了言语,目光幽深的妖王却没有收回视线,他与顾怜面带慈悲的微笑目光对视了一会儿,指尖敲击的速度快了些,妖王陡然轻笑,只是言语依然听不出什么喜怒。
他道:“顾大师果然心性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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