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鸾走后,云笺也退下了,他沐休三日,便有时间将事情说与温氏,一路上都在思索如何开口。
午饭后,云笺与温氏先来老太太这坐了会,不多时,云卿鸾也来了,她见老太太下首坐着云笺与温氏,眸中闪过几丝怨愤,而温氏只是微笑着望着她,不含别的情绪。她方坐下没多久,云卿姿也闯了进来,老太太蹙眉,但未让她退下。
屋内不相干的使女婆子都被遣到院中,是以,只有齐妈妈伺候老太太。屋子中央摆了个软蒲,云卿鸾见了,极其自觉地跪下去,冲着老太太便是一拜:“不肖孙女给祖母赔罪,孙女不求祖母原谅,只求祖母不要因着孙女气坏身子。”
良久无人说话,云卿鸾心中微微紧张,手指蜷缩起来,怕是祖母还不信她这幅样子,她正想着再说些什么,只听老太太缓缓道:“倒是真知错了?”
老太太心中冷哼一声,若不是方才绿簪来报昨夜的事,她也险些被她骗去。
见她忙不迭地点头,老太太又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是个乖孩子,只是被人教坏了,今日你搬去大娘子屋里,大娘子日日教导,想来你会……”
“祖母…”
云卿鸾打断她的话,有些困惑,为何要将自己送入温氏房中教导,她昨日犯的错事足够让温氏记恨她一辈子,如今还要将自己送到温氏眼皮子底下,怕是如今面上装的和气,来日说不准如何嗟磨自己,想到此处,她心里又多了几分惶恐。
“母亲,新妇斗胆,卿鸾如今十五,也是个半大孩子,若是同长辈住在一起想来也是有些别扭,不若,她每日请安后在我院里多待几个时辰,新妇也好教她管家事由,便是其他新妇也可教。”温氏见气氛不对,又联想云笺早上回去与她说的一番话,她虽有些恼昨日之事,幸而未酿成大祸,加之这孩子从小失去了亲娘,她便也想到了自己夭折的孩子,心头那点气便也荡然无存,此番为云卿鸾开脱,一是真心疼她,二是也望她这般做也是让云笺放心,她是真心对孩子。
这话是为云卿鸾开脱的,众人听在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老夫人不必说,便是云笺,也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云卿姿有些诧异,这温大娘子也委实宽和,难怪还未结亲前便有善名在京都城内广为流传。
可云卿鸾却不这般想,她越是软和好说话,云卿鸾只觉得她愈发像笑面虎,于是当即便沉了脸,“多谢大娘子费心,只是这些事体我母亲在时便已教过,大娘子莫非未曾教过孩子?”
这话说得便是往温氏心窝子里扎去,她的两个孩子在六岁便夭折,无缘长到可以学习理事的年纪,云卿鸾说这番话显然就是气她,她忍不住想到那两个孩子,眼眶渐渐红了。
云笺见状,忙去宽慰她;老太太更是怒火中烧,怒骂道:“孽障!谁教你与长辈如此说话的?原是想着你知错了,便罚着抄几则女戒,小祠堂思过便好,如今看来,便是将你整日囚于院中也怕是无济于事,既如此,你不若去庵堂思过!免得徒留家中教人心生厌烦!”
她这话说得极重,未出阁小娘子去往庵堂,若是小住倒是无妨,若是常住,任凭家里人如何说,外人也只猜定是犯了什么大错,便是日后回来也免不了闲言碎语,日后议亲也将遭人闲话。
云卿鸾垂着头不说话,云卿姿忙跪在她身旁,膝盖与地面发出“咚”的一声,她脸色未变,“祖母,妹妹年纪尚小,未曾知晓主母娘子之事,她是无心之过,求祖母恕罪。”
她以头抵地,行了大礼:“祖母,此事孙女也有错,孙女没有做到长姐的责任,未能管教好妹妹,导致闯下大祸,还冲撞了大娘子,孙女有愧,不敢求祖母宽谅,只求祖母莫要将妹妹遣送庵堂,求祖母可怜妹妹。”
她声音中透了几丝颤抖,带了些哭腔,云卿鸾听着,心里涌出愧疚,她伸手拉了云卿姿的衣袖,却被她撇开。云笺见状,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想说些求情的话,但顾及温氏的面子,不好说些什么。
屋内一时安静,老太太倒想痛斥云卿姿的举动,但观她们神色,心中叹了口气。
这时,只听温氏开口道:“母亲,阿景说得有理,卿鸾所犯之事也是小事,若是遣送庵堂,她日后便要遭受许多流言蜚语,哪怕家里瞒得再好,也有藏不住话的下人,若是传出去,怕是有许多解释不清的闲话了,虽不打紧,但听着总归不好听。”
老太太闻言,有些动容,“婵玥…”她同为女子,又怎会不知名声二字对女子是如何重要,便是男子,名声若是臭了那便在无人高看他一眼,温氏此番话不仅是为了云卿鸾考虑,也是为了家中其他孩子考虑。
“罢了,齐妈妈,将二位小娘子带到偏房,”老太太又顿了下,道:“老大,你与婵玥留下,此事再商议。”
云卿姿心中忐忑,拉着云卿鸾,跟着齐妈妈到了偏房。云卿鸾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手上捧着茶盏,眼睛盯着漂浮的叶沫,半晌,她才缓缓抬头,哽咽道:“阿姐,对不起…”
云卿姿摇摇头,只是握着她的手,并未说些什么。
明光渐渐偏西,想来此刻已是申时,云卿姿等的有些焦急,好在老太太并未让她们等太久,不多时,绿簪便来请她们。
老太太还是坐于高堂,只是温氏不见了,想来是已经离开。
她们方坐下,云笺便道:“我们商议后决定,送你回姑苏,去你云安大伯父家,思过一年…”
“父亲!”云卿姿轻呼出声,云卿鸾却不为所动。
“此事已定,若是不送去姑苏,将来不定还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此番对你来说也是最好的惩罚。”云笺沉声道。
云卿鸾观他神色,知晓此事已无转圜之地,只能点头,“多谢父亲祖母,只是,”她仰着头,对上云笺的眼睛,道:“女儿是独自回姑苏吗?”
不等云笺解释,她又道:“家中琐事繁多,婶婶和大娘子是断不能离家,父亲和兄长朝中有要务,若要告假怕也不妥,父亲,能让阿姐送我回去吗?”
她语气软软的,眼中满是真诚,倒是诚心接受了这个处罚,也未多言,只提了这个要求,倒是令老太太和云笺有些震惊。
“你阿姐…”云笺有些犹豫,再如何,云卿姿也才有十六,也是个半大孩子。
“父亲,祖母,孙女做错了事,愿意承担所有,不求祖母放了寻双她们,也不敢求祖母让我留在家中,孙女只求回姑苏之时能让阿姐陪伴左右。”她眼中含着泪,鼻头微红,整张脸显得楚楚可怜,倒教人不好拒绝她。
遣送她回姑苏,一则为了让她反省,二则让她回去看看那的风土人情,看看同样千宠万爱长大的嫡娘子是怎样说话做事的,三则是为了解温氏心中的气,她再如何敦厚大方,心里也难免伤心,大婚当日便遇上这样的事,换做寻常人早早便闹了起来,又怎还会一心替她着想。
云笺看向老太太,不知如何定夺,老太太思忖片刻,道:“若阿景愿意,便去吧,过了乞巧便走,这几日你便好生待在屋里,若是再闹,便让你兄长告假送你回去。”
“孙女愿送妹妹回姑苏,祖母且放心。”云卿姿眼含笑意,垂头应下。
云卿鸾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只是院子里贴身伺候的使女婆子全都换了一遭,只留了一个寻双。寻双回院子时身上的伤还未好全,云卿鸾瞧了又是哭了一阵。
云卿姿回院里时已近天黑,今日在睦元堂呆了半日,又去岁杪居陪了云卿鸾几个时辰,午时又没吃些什么,此刻人有些软绵绵的。惊玉早早备下晚饭,只等她回来。
待用了饭,已是戍正。
清谷带着几个使女上了二楼熏香,夏日夜里蚊虫多,总要拿熏香驱驱虫。云卿姿坐在二楼的露天小台的椅子上,侍歌拿着团扇给她扇着,七月将至,便是夜晚也冒着几丝热气。
“今夜你同清谷歇着罢,累了一天,晚上别守在屋里了,楼上楼下的,有事我会叫你们。”云卿姿喝了消食的酸梅汤,同侍歌道。
侍歌有些不放心,询问她道:“让岁桃歇在小橱窗罢?娘子夜里有事也好叫人。”
她知拗不过侍歌,只好应下。又坐着歇了片刻,盥洗后便歇了。
月明星稀,京都城内灯火通明,本朝并无宵禁,是以,各大街道此刻也是人影幢幢,瓦子杂社更是热闹非凡。
藩楼雅间,两位郎君对坐而饮,身后侯着小厮。
花暮锦一袭鸦青色圆领纱衫,依旧是束着高高的马尾,用着鸦卵青色的丝帛束着,姿态闲然。
他神情懒懒,捏着酒盏的手来回晃荡,将对面的人晃得眼晕,不由多了几丝烦躁,不由怒道:“殿下您别晃了!”见对方轻轻扫他一眼,他又怂了几分。
“咳,追查的人在扬州失了踪迹,周措说恐怕不止一方势力,他父亲最近有些动作,不知与谁互通书信,且,眼下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曹萑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只听花暮锦不耐道:“有何当讲不当讲,有事便说,吞吞吐吐作甚?”
曹萑无话,内心纠结了一下,开口道:“有眼线报,云家大房有人与那边好像有些牵扯。”
他话说完,观察花暮锦的神色,见他眉间皆是郁色,晃悠酒盏的手也停了,曹萑心里飘起一阵小得意,殿下啊殿下,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可他的得意还未超过三秒,花暮锦依旧蹙眉,抬眸道:“哪个探子报的,好像?好像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未有实证!将实证拿住了再来说嘴!”
曹萑心里骂娘,觉得莫名其妙得很,是他说但凡与那边人有牵扯的人一律报上来,便是疑似也不能漏了,也是他说“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怎的如今不过说了报了还反倒被骂是来挑拨离间的!曹萑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殿下,是您说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我…”曹萑想了想,还是决定问清楚。
花暮锦将酒盏放下,一记横眼撇去,将曹萑吓得不敢再说,只听他凉凉说道:“那可是云家,若是云大相公都已倒戈,哼,那还做什么无畏挣扎。”
“不过,若是真有疑,便派人看紧些,查清楚了到底是谁,最重要的,别被人误导,放过真正的大鱼,可不能在这上头栽了跟头。”
曹萑被他这一下让查一下不让查的态度搞懵了,花暮锦的话在他脑子里转了半晌,他略一迟疑,刚要开口,便见花暮锦起身离开,他站在原地,挠了挠头,罢了罢了,照做得了。
花暮锦出了藩楼,慢慢沿着街道走着,脑中思索曹萑今日所言。
云家男丁稀少,云笺的儿子只有云砚卿一个,便是二房,只有云钰舒和云祺,云祺只是不足三岁的婴孩,云钰舒年纪尚小,还未入仕,若让他从中传递什么消息必然不可能,唯一有可能的便是云家二位主君和云砚卿了,想到此处,花暮锦的眸子暗了些,藏了些冰冷在里面。
他转头吩咐道:“非觉,去告知曹郎君,查查云家二位主君以及二位郎君,查的仔细些,再叫他盯紧近日拉拢周郎君的人,便是条小鱼也不能放过。”
非觉领命,转身窜入人群,又朝着藩楼回去,只余荥饯一人跟着花暮锦。
不知不觉,花暮锦走到了那夜找到云卿姿的那条河道,他双手撑在石砌的围栏上,脑中不由自主浮现了一人的脸,他那本就多情的桃花眼,此刻更像是浸了春山水,柔的能让人陷进去。
荥饯忽的动了下,沉着脸悄声道:“殿下,有人在靠近。”
花暮锦顿时收起笑容,警戒地看了眼四周,河道两岸人并不是很多,在李家茶铺周围蹲了几个黑衣男子,看似平常,花暮锦却感到一丝危险。
他对荥饯轻点头,各自朝着不同方向走开,他脚步轻快,三转四绕进了一处人烟稀少之地,往暗处一躲便守株待兔。
不多时,便传来了脚步声,听声音不止一个。花暮锦拾起地上的石子便朝着那几人投去,被一一躲过,他挑眉,脚下提气,轻点西墙便到了屋顶,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提刀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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