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葳蕤,和风自然。
枻女稳稳划着白篷船,赵影来摘了两支荷花几支莲蓬便累的靠着船蓬歇息,云卿姿倒是来了兴致,船至何处她便摘至何处,不多时,竟已摘下十多支,瞧着太阳愈大,赵影来怕她中了暑气,忙拉她坐下。
船至南侧,已然能看到翊王府的花厅与池边的亭台。赵影来瞧见凉亭不远处有个高台,直接可从高台入花厅,下接池塘,便让枻女调了方向,朝着高台凉亭去了。
“前些时日家中事多,还没问你,你家庶姐的亲事如何了?”靠了半晌,云卿姿忽染想起此事,便开口问了。
赵影来咬了咬下唇,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父母如何处理,如今都瞒着我,问谁都问不出,庶姐也在呆在闺房不出来。”
她两手一摊,满不在乎道:“我如今想开了,管它如何,索性离出阁还有一年,本姑娘才不要被这些琐事磨了心性!”
云卿姿听她说出如此话,拊掌而笑:“好!这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六娘嘛!”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卫家既从未透出话语说欲解除婚约,这便代表着卫家长辈还是中意你的,至于你庶姐,想来是在卫家碰壁这才躲着不见你,既然长辈们都不说,那我们自然也就当此时从未发生过,你便安心待嫁罢!”
她见赵影来神色依旧有点低沉,又笑道:“你这般讨长辈欢喜,便是到了卫家,即便卫郎君有眼不识珠,卫家长辈定是将你捧在心窝窝上呵护的,届时,卫郎君怕是还要沾你的光!”
赵影来听她打牙犯嘴,笑的前俯后仰,剥了莲子,扣着连心要喂她,二人又在船上闹了一番,才发觉船已近高台。
她们抱着莲蓬和荷花站在甲板上,亭台上有小娘子提着裙摆疾步而下,追着随风飘落的藕荷色披帛,眼看那披帛便要坠于水中,云卿姿将一支荷花举起,将那飘然的好似舞女一般的披帛拦下。
船靠岸边。赵影来便朝着驻足岸边的粉衣娘子喊着:“小渔芽!快快,帮我抱些。”说罢,就将怀中的荷花递给她。
小渔芽接过荷花,朝着云卿姿行了一个女礼,“多谢娘子仗义出手,不若我小妹的披帛就要飞了。”她嘴角的酒窝随着她的笑越发显眼,整个人像是浸在蜜罐里一般,叫人看了心里发甜。
云卿姿淡笑:“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三人一起抱着荷花和莲蓬上了高台的亭子时,在亭中的小娘子们原是围着圆桌说着什么,见她们后,众人停了话语,皆盯着她们。
赵影来觉着莫名其妙,“瞧我们作甚?接着聊你们的。”说着,她将手中的荷花都递给侯在一旁的使女。
众娘子闻言却还是一言不发,半晌,其中一位身着紫色褙子的娘子,对着云卿姿道:“三娘子今日出尘脱俗,莫说郎君,便是我见了都忍不住迷了眼。”
她话中带了几分玩味和揶揄,叫人听了心里不爽快,除却云卿姿几人,其余人听了她这话皆捻着手帕偷笑,更有甚者附和几句。
“孟恣意,几日不见你这嘴…”赵影来环抱双臂,冷冷地看着她,又道:“是愈发的贱了,上回的教训还没吃够,如今又上赶着讨骂不成?”
孟恣意被她骂的脸上燥红,环视一圈,见众人都不敢说话,她又扬了扬头,“我与三娘子说话,与你何干?”她见赵影来横眉,而云卿姿只是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她又想起自己见到的一幕,不由得醋意横飞。
“她一个庶女,整日与世家大族的郎君纠缠不休,欸!赵影来,你好歹是殿下的表妹,怎的不替王妃娘娘防着点身边的狐媚子,再不济也要提点一二,你倒好,像是真把她当成亲姐妹一般了…”
她话未说完,赵影来便怒道:“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次!”孟恣意被这一喊险些吓住,但又十分不服,乜斜一眼云卿姿,又待开口,只听身后传来声音。
“她云卿姿是庶女不假,但也轮不上你个从五品官家的小娘子来说嘴,再者,内宅阴司那些话你也敢当着未出阁的小娘子说,将翊王府当什么地界了?”江宛与摇着扇子而来,众人见是她,默默让开一条道,有些不敢惹事的娘子已然拉着小姐妹悄悄退出亭子了,一时间,亭内只余下七八人。
江宛与本就瞧不上孟恣意,直勾勾地望着她,淡笑道:“孟娘子今日所言,若是孟大人知晓,不知是欣喜还是夸赞?”言罢,她不再看她,对着云卿姿与赵影来行了一个女礼。
赵影来与云卿姿对视一眼,双方都未说话,不知江宛与此番为何,云卿姿迟疑一番,回了她一个礼,“多谢江二娘子仗义执言。”
孟恣意在后头帕子都要绞碎了,江宛与居然用父亲威胁她,还讥讽她父亲官职低微,思及此,她更是气恼她们三人,偏这时,小渔芽拽着她的衣袖,对她耳语:“孟姐姐,走罢,莫要再说了。”她即刻恼了,甩开小渔芽的手,朝着云卿姿便去。
赵影来与江宛与是不怕事的,只是云卿姿怕孟恣意脾气上头,伤着她们,忙拉着她们后撤几步。
只见她趾高气昂,扶了扶额角的发丝,“是,我父亲官职不高,可我也从未在别人家里与别人家的郎君拉拉扯扯,不成体统;也是,我姿色平平,不如三娘子貌美,也不及三娘子会盘算,借着赵娘子的亲接近不该接近的人!怕是使出浑身解数才得以接近世子殿下吧!”
她说的咬牙切齿,云卿姿这会儿才明了她为何针对他,原来是因着花暮锦,她有些失语,回顾了今日与花暮锦的相遇,怕就是那会被孟恣意瞧见,这才回来发了难。她也想回怼什么,可又顾及是在翊王府传出去不好听,便住了口,只是冷冷地盯着孟恣意看。
她想息事宁人,赵影来可咽不下这口气,抬手便是一巴掌,将孟恣意扇的偏了头,赵影来是使了十分的劲,一瞬,孟恣意的脸上便浮现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这巴掌,是再给你一个教训!”
孟恣意被打得懵了一瞬,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她在家也未被父母打过脸,今日却被赵影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扇了一掌,她羞愤难当,不管不顾地冲向赵影来,狠狠地将她往后一推,连带着环着她手臂的云卿姿一起。
“小贱蹄子,去死吧!”她发了狠,全然不管自己在做什么。
荷花池的高台凉亭,并未多加阑杆,只是亭子三面加了鹅颈椅,云卿姿与赵影来本就站在鹅颈椅前,被孟恣意这一推,二人失重,身子不由向后仰去;江宛与惊慌之余想拉住云卿姿的手,孟恣意发了狠,往她身上也推了一把,三人齐齐掉入池塘中,惊起池中的鸥鹭。
亭中的小娘子们都怔住了,只一瞬间,三位娘子都跌入池中,而孟恣意站在那,眼泪倒是啪嗒啪嗒地落,口中恶狠狠地不知在咒骂什么。
只小渔芽反应过来,听见她们在水中扑腾的声音,忙拉着身旁呆住的妹妹跑去花厅。其余娘子惊慌失措,也不敢去看落水的三人,只白着脸往亭子外边退去。
花厅内,各家大娘子还在吃着茶点,只见小渔芽与其小妹提着裙摆气喘吁吁的跑来,见到翊王妃礼也未行,喊道:“王妃娘娘!不得了了!孟家姐姐将赵娘子,云三娘和江二娘推入水中了!”
话音刚落,只见廊外与郎君说话的花暮锦朝着高台凉亭处跑去,卫青岑紧跟其后,此时,翊王妃顾不上他们,只忙让下人去救人,又叫使女去厢房拿衣服。厅中三位娘子的母亲听小渔芽如此说,都起了身,心里着急却又不能擅离花厅,好在翊王妃通情,也移步凉亭。
花暮锦至凉亭时,孟恣意还杵在那一动不动,他往下看,只见江宛与费力游到岸边,抱着石头喘气;赵影来在不远处抓着荷叶扑腾,却不见云卿姿的身影。他知云卿姿不会袅水,她们落下之处花叶虽少,但底下水草多日未除,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想也不想便跳了下去。
云卿姿的确不会袅水,起初落水她还算清明,可灌了几口水后,嗓子呛的生疼,身子也愈来愈沉,不断往下沉的身体让她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
她想清醒一些,不断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但窒息感越发的重,她的手臂也逐渐垂了下去,视线愈发模糊,她好像在水中看到了一个人朝着她游来,可她看不清。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托着她的身体往上游,直至出了水面。
花暮锦将昏迷的云卿姿放到地上,托着她的肩膀,将翊王妃准备的衣服披在她身上,不断拍着她的背,喊着她的名字。
黑暗中,云卿姿仿佛听见了花暮锦的声音,他好似在喊着什么,他的声音,好像变了。不似平日那般清朗温和,甚至有些沙哑,还有些颤抖。
他喊的是云卿姿的名字。
阿景,醒醒。
随着几声“咳咳咳”,云卿姿将喉中的水咳了出来,她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第一眼便是花暮锦。因着在水中太久的缘故,她整个眼睛红红的,瞧着更添了几分可怜。她没出声,只是动了动嘴唇,花暮锦悬着的心终是落了地。
“我没事,殿下。”云卿姿轻声说着,又忍不住咳了几声,花暮锦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不由蹙眉,她太瘦了些。
见花暮锦好似不愿放开似的,翊王妃不得不招手让身旁的使女去扶云卿姿,心中骂着儿子没眼力见,没瞧见温娘子的眉头都要愁的连在一堆了。
“非觉,快将殿下扶下去换身衣裳,给卫郎君也备上一身,免得着凉。”她吩咐完非觉,携着温娘子去看云卿姿,刻意将花暮锦挤到一旁。
花暮锦知晓母亲意思,往后撤了几步,云卿姿披着衣裳站在那,好似风一吹便会倒下。她堪堪靠在使女身上,发髻都松了,簪子也都不见,只是耳朵上的玉坠子还隐隐闪着光,她朝花暮锦轻轻摇头,无声张口:没事。
赵影来与江宛与都呛了不少水,好在她们及时自救,不若定要同云卿姿一般沉入水中。
赵影来被使女扶着要去厢房换衣裳,路上遇上了同样要去换衣裳的卫青岑。
她面色有些不自然,但又想到方才是他救了自己,便将心里那些别扭压了下去,“多谢你了,救我一命。”
卫青岑淡淡的嗯了一声,而后又道:“你可别多想,若不是不想被人冠上克妻的名声,我才不会救你!”
“你!”赵影来听他这话,气的笑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我多想?我呸!一想到方才被众人瞧见我被你救,我还不如淹死!每每一遇上你就晦气死了!”
“我晦气?我看你才晦气……”
他们二人越吵越凶,走在后头的江宛与听着便觉得头疼不已,若是换成旁的小娘子,早被卫青岑气哭,哪里还吵得下去。
“姐姐,方才可是世子殿下救了云三娘子,为何不是救你呢?”江宛与的堂妹江涵秋问道。
江宛与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未曾有波澜:“我并无大碍,为何还要浪费力气来救我?”
江涵秋叹道:“我还想着世子殿下与姐姐的交情,想必是要先救姐姐的,谁曾想……”
“堂妹,今日回去后再读些书,无事不要出门了。”江宛与打断她的话,神色冷冷的看着她。
江涵秋咽了口水,忙不迭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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