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哈哈哈哈!”
她咳出一口血, 看着被活生生撕下半边胳膊,痛的在地上打滚,发出凄惨哀鸣的人, 声音虚弱的不像话,却是从没有过的畅快。
“你、你就……和、我……一起死吧。”
白寒怨毒的眼神比身边的厉鬼还要可怕, 他拖着残败的身子,上半身几乎被尸鬼撕扯成了骨架。
他仅剩的一只手爆发出可怕的力气, 握住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带着无比的怨恨,朝着痉挛着身体,无力躺在草地上的女人, 狠狠地砸去——
而同时, 厉鬼布满血肉鲜血的利爪, 怨气十足的攻击当空袭来——
丁颜知道, 这两个攻击她哪一个都躲不开了。
无论是谁, 都能够, 要了她的命。
她不再去想其他,垂下的眼皮里隐约是狂奔来的纤弱人影。
余光里是那张怎么看依旧惊艳无比的脸蛋, 丁颜挺佩服自己的,在这个时候还能分出神来仔细品味纪宁的美。
真好, 干净的人,始终就该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不要啊————”
纪宁瞳孔剧烈收缩,察觉不到的泪落在风里,清亮的嗓子因为超出负荷的喊叫, 嘶哑的尾音颤抖着几乎要碎开。
一股巨大的重量, 带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屑的清香, 温暖的温度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高大结实的人影将虚弱到几点的女人,彻底笼罩在庇护下。
“砰——”
“呲——”
两道攻击同时落下,仇恨和怨气呈几何倍的扩大了攻击的力量,向来耐苦耐劳的男人也痛的身体一震,却仍旧伏在丁颜身上。
闫凯只是动了下手臂,就知道断掉的肋骨插进了肺,而后脑勺伤上加上,血流的速度和眼前发黑、模糊的重影都在告诉他,他的身体负荷已然到了极致。
又是一声闷哼。
闫凯将手底下的人搂的更紧,粗哑的声音断断续续:“没……事吧。”
在那样的危险时刻也没有抛下不能行动的自己,闫凯心里不可能没有触动。
“别、别怕……”
闫凯下了决心,从血里捞出来的整个人仰天长啸,颤抖的两腿却生生直了起来,两只手抱着怀里的丁颜用尽了仅存的力气,朝着纪宁的方向,狠狠甩去。
“别回头——”
“走——”
眼里,嘴里全是鲜血的咸味,带着腥甜,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要溶掉一般,明明眼前昏黑一片,闫凯却觉得人生从没有这样看得清楚过。
白寒已经是个废人了,软趴趴的半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却仍然不死心地朝着纪宁的方向爬去。
……只要爬过去,就一定还能活下去,曲亦殊不可能不管纪宁的。
他指甲死死勾着地面的野草和石块,十根指节都被磨烂了,指甲全部掀翻,露出血肉,透着苍白的骨节,眼神里却仍然是怨恨和算计的光。
狗似的趴在地上的人却陡然间被拽住了双腿,再难寸进,求生的欲望让他疯狂挣扎,那双大手却像是焊铁一样死死握着他的脚腕。
闫凯没有说话,灰蒙蒙泛着死气的脸上爆发出最后的红润,将地上的人整个拽了回来,脖子上的青筋暴涨到恐怖的粗度,周身血流速的加快让他生命力疯狂流失。
他的两臂像是寒铁铸就的牢笼,把瞳孔震颤,惊恐怨恨不甘的白寒圈在臂弯里,两只大手反握在一起,骨节摩擦的声音发出清楚的“咔哒”声。
仿佛是锁死的门,等待一前一后,两柄裹挟黑气利剑的锋芒。
两声清晰的爆裂声。
白寒不甘的眼神定格在针芒般的瞳孔里。
原来,心脏被捏碎,是这样的声音。
巨大的抛力让丁颜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大力丢出了必死无疑的包围圈。
她遍布疮痍的身体被瘦弱的纪宁死死地圈在后背上,剧痛限制了她的力气,她用尽最后一丝精神回头。
结实有力的男人轰然倒地,却紧紧圈住怀里的白寒,死也不松手。
“闫、闫凯……”
微弱的声音擦过纪宁耳边,他刚背起丁颜,曲亦殊就一个人奔了回来,一把将晕过去的女人抄到自己后背,另一只手死死攥住纪宁颤抖的手腕。
阻拦他要扭转回去的脖颈,以绝然的态度:“跑!”
“不要回头!!”
新鲜的尸体带来的血腥气吸引了密密麻麻的尸鬼和冤魂前赴后继,逃跑的人数量少到了极点,几乎只有形单影只的几个人奔逃。
而相比之下,曲亦殊一行四个人,竟然算得上规模不小。
“到了,我们终于到了!!”
“……快进去!!”
村子剩余的几个人哭嚎着奔向了亮堂如白昼的神庙,将那破败的庙宇看做最后的希望,在死亡面前,一切所谓的禁忌都可以被打破。
与此同时,曲亦殊一行人也赶到了神庙前。
两拨人彼此敌视提防,却也不会在这样危险的时候做无谓的纠缠,只是冷冷对视了一眼,就各自朝着神庙里涌进。
随着朽木门阖上,遮天蔽日的冤魂和厉鬼蜂拥而至,几乎将整个神庙围地密不透风。
凄厉的哭嚎声伴随着刺骨的风穿透,簌簌的风吹落叶声几乎有了暴风来前的疯狂之势。
飘摇的枝影疯狂晃荡,落在灰蒙蒙的窗柩上显得诡异万分,夹杂着血肉撕扯和骨肉被嚼碎的咯吱声,更让人惶惶不安。
曲亦殊眼疾手快把背着的人平放在那张大床上,他们的背包都在逃跑路上丢了个彻底,身上一点能用来包扎的医疗设备都没有。
曲亦殊小心地翻看了丁颜的伤口,眉头拧起的弧度显示了不容乐观的结果,他立刻反手扯下上半身衬衫的衣角,撕成长长的布条,沿着伤口包扎了几圈。
但前胸和后背的贯穿伤,汩汩流出的血液很快就将布料染了湿透。
曲亦殊声音艰涩,微微摇了摇头:“伤的太重了,失血过多,如果不赶紧治疗,顶多……撑两天。”
“两、天。”
纪宁倒退一步,腿弯磕在了床边,整个人泄了气,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他缩在自己腿上,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他想不到能出去的办法,也解决不了这些冤魂,就连躺在手边的小颜姐都救不了。
疲惫、惶恐、内疚……复杂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巨大的压力让纪宁走投无路,几乎要崩溃。
“统子哥,你、你说我该怎么办……”纪宁吸了吸鼻子,眼眶里的泪打着转,顺着晕染一片红的眼角不时滑下来一串。
琥珀色的瞳孔里荡着水光,水红色的唇瓣被蹂lin的破了皮,从苍白的表层下透出鲜红的颜色。
系统被哭的心烦意乱,面对宿主可怜巴巴缀着泪的可怜面孔,只能无奈地叹气,狠狠地骂了自己两句没出息。
还是栽了。
他以十分严肃的语气提醒纪宁,郑重的机械音响起。
【宁宁,你好好看看副本资料】
【我再提醒你一次,副本的等级和boss之间,关系匪浅】
【所有指示不是没有缘由的,当面临绝境的时候,你应该好好思考,副本和boss的关系】
副本等级和……boss?
纪宁擦干眼泪,迅速翻找出副本资料。
……
【b级神级副本……】
b级神级副本……神级……神?!!
纪宁骤然仰起头,视线落到彩漆凋零,泥浆裂开的破败神像,挂着的蜘蛛网和灰尘几乎厚厚覆盖了几层,让祂的面貌模糊遥远。
本应被宝石覆盖的神瞳上只有两个小小的低洼,纪宁呆呆地回望过去,却仿佛从那两小处窟窿中窥到了幽深的视线。
旺子旺孙……旺香火?
如果说旺子旺孙,指的是旺人村这些人的执念,那旺香火,会不会是……
一瞬间,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纪宁突然闪过一丝古怪的想法,踉跄着,朝着香案的方向,迈了两步。
他懵懂地抬头,亮晶晶带着水渍的水瞳和那黑洞洞的神像双眸对上。
突然间,混沌的神思猛地被熟悉的争执声打断。
“不行,老师太危险了,你不能去!”曲亦殊坚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纪宁回头时,只看见高大的身影死死阻挡在木门前,两手握着李老的肩头,丝毫不让。
李老背对着纪宁,他看不清李老面上的表情,然而一直颤抖的双肩和垂下去的头颅却显出丧气和一股难以转圜的顽固。
“亦殊,你、你听我说,那真的是你师母,”李老的声音比破解了古文字时还要更加激动,简直有了些癫狂,不管不顾,“我、我不会看错的……”
“一定是、那一定是!!”
年老的人撑到现在已经筋疲力竭,不过是靠着那口气强行吊着。
那口吊着的气,就来自于他逃命时无意间的回头一瞥,一张青白腐烂已然辨不出当年面貌的冤魂,拧断一个村民脖颈时,手指上带着的那枚骨戒。
就算过去十几年,几十年,他也不会忘记。
从自己胸骨上取下的骨节磨成的戒指,当年,正是被自己亲手套上了那双纤长小手的无名指。
他已经做好了去找妻子的打算,只是老眼未见孩子们安全,总也不能瞑目,然而到了神庙中,见到厉鬼们不敢上前,他那腔疯狂涌动的思念和悔恨再也藏不住。
趁着几人照顾丁颜,几步冲到门前,苍老的手已然搭上了门栓,如若不是曲亦殊眼疾手快,此刻,李老必定被万鬼分尸、人首分离了。
曲亦殊按住老师的双肩,手上的力气加大,显然不是一贯尊师重道的他风格,然而此时,两人身份却像是完全调换了似的。
男人一双星眸紧紧望着老师沧桑布满褶子的眼珠,以冷静到几乎刻薄的声音说到:“老师,就算那是师母,她也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她不是当年的师母了!她一点、一点也不记得你了!”
“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李老一向明事理,但遇上了几十年的心魔,却任凭最疼爱的弟子磨破了嘴皮子也仍然固执不已,掰扯着桎梏住自己的两只大手就要向外冲。
曲亦殊当胸被撞了一下,一向结实耐疼的男人竟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从嗓子里发出一阵闷哼。
摇摇晃晃的门透出鲜活的人气,吸引了一波又一波冤魂堵死在门前,扭曲诡异的凄嚎,似乎只待露出一条缝隙便可将庙中的人吞噬殆尽。
这样纠缠下去显然不是办法。
不说曲亦殊自己受了重伤,根本不能再这样无谓的耗下去,只要李老还清醒着,脑子里存在这个念头,随时可能偷跑,他们根本拦不住。
虽然是下策,然而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曲亦殊紧紧阻拦的手松了一瞬,透过李老的方向向后,落在了大床上,急促而惊喜地喊:“丁颜,你醒了?!”
李老向外狂奔的步伐下意识收住,忍不住向后看——
“喀——”曲亦殊瞄准时机,五指成掌,一个手刀敲在李老后脖颈,面上还带着喜色的老人顿时两眼一翻,跟面条似的软倒在了地上。
纪宁眼皮子跳了跳,没由来的后颈皮一阵发痛。
“曲师兄,你休息休息吧,我来把老师扶到床上。”纪宁看出来曲亦殊脸上的疲惫,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人去缓一缓。
曲亦殊深深地呼了口气,低下头向上撩起衣摆,露出一片狰狞无比的伤口和淤痕,青紫和血色几乎将整个人的腹部和后背全部覆盖,一点好肉也没有。
纪宁倒吸了一口凉气,头皮痛的发麻,焦急地扶着人的胳膊到了床边,轻柔的力道把人按坐在了床上。
两只眼睛里的关切都要溢出来了,一脸严肃地嘱咐面前的人:“师兄,你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要想,处理好伤口就赶紧休息。”
明明身上挨了几十棍子和好几刀,本应该赶紧处理伤势的男人从直接像是麻痹了痛觉似的,望着面前人关切的眼神,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连心口都熨帖一片。
要是逃出去了,还不知要被艺术学院那群老家伙怎样刁难才能把娇娇人拐回自己家。
也不知道宁宁身上的这些衣服该从哪儿买,一件两件都漂亮的招人,就是再长上十几公分就更好了,那粉粉的膝弯就该只让他一个人瞧见。
不过看现在的情况,十有八九是要栽在这里了。
不过也没什么,曲亦殊倒是心宽得很。
死到临头,他必然牢牢将人抱在怀里,不让人感觉到一丝苦楚,死在一处,化成厉鬼也是一对鬼鸳鸯了。
灼热的视线烫的人面皮发红。
纪宁瞧着曲亦殊直愣愣盯着自己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又开始发癫了,一时之间抿了抿嘴,古怪地看了男人一眼,但也没说一句话。
上次过夜时还剩下不少枯枝,夜里山上温度极低,加上经久不散的冤魂凄风,就更是冻得人骨缝生疼。
纪宁把枯枝团吧团吧堆到一起,朝着角落里围坐在一起的村里人走去,为了提防冤魂、点蜡,这些村民每一个人都有随身带点燃器的习惯。
一群人都穿的单薄,围在一起仍然瑟瑟发抖,而且伤的都极重,缺了四肢、破了血洞的大有人在,看着就没什么反抗的能力。
纪宁厌恶他们到了极点,也没有用什么好语气:“你们也不想冻死在山上吧,有打火机什么的就拿出来。”
那群人戒备的左顾右盼,迟疑犹豫,纪宁更是有些烦躁,一向柔和的声音也冷淡下来。
“我劝你们想清楚。”
他提了提身上的衣服,是棉质的长袖衬衫,虽然说不上保暖,却显然比那群人的短袖暖和得多。
“不点火,你们绝对先完蛋,自己好好想想,九死一生逃出来,然后被硬生生冻死……”
向来看起来柔弱的人,琥珀色的瞳孔显得无比通透,带着些冷冽的意味,更显得像是寒颠雪莲,清冷而高不可攀。
“不过也没事,你们要是冻死了,点火器自然还是要落到我们手里。”
突然,纪宁突然眼前一亮,意识到了这一点。
本来板起来的脸上陡然升起一阵鲜活的表情,像是后悔把提醒这几个人似的,漂亮的唇微微动了动,懊丧的低声嘟囔。
“唉,跟这些人废什么话,直接等他们冻死不就行了。”
“我真是笨蛋。”
……
第一束火光升起的时候,神庙里的寒意一下子就被驱散了不少,纪宁自然而然将敲诈le索来的打火机揣进了腰包。
死在这里看着都晦气,纪宁虽然不情愿,也还是施舍给角落里的人一把柴。
一群人睁大了眼睛接受这意外之喜,虽然没有道谢,可一直紧绷着的防备的脸上也松懈了几分,一群麻木疲惫的面孔里,纪宁似乎瞥到了一张隐约有些熟悉的脸,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进入短暂的休战期,纪宁拖了两个蒲团到火堆边,床上躺了李老和丁颜,实在没有多余的空间,他和曲亦殊两个人只能将就一下。
温暖和摇曳的火花,赤色的温度又带着橙色的暖光,加上枯枝燃烧的清脆响声,实在是极容易唤起人身体上的疲惫。
纪宁努力睁大了眼睛,两行清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朦胧了双眼,看什么都重影。
“睡吧,我在……”
虽然没有温暖舒适的床褥,但被一只大手搂住,靠在结实的肌肉上,也勉强算是有个枕头,纪宁眼角挂着的泪被人蹭去,眼角绮丽的薄红逐渐消退。
缥缈悠远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带着浅浅的叹息和惆怅,纪宁迷迷糊糊只能辨认出这道声音不属于曲亦殊,还勉强听到了几个字。
脸上,仿佛被带着温度的微风蹭过。
“最多……一天……”
纪宁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明明知道那是个梦,却丝毫不能控制,像个旁观者一样从头到尾看完了整个故事。
熟悉的后山脚,郁郁葱葱的树林和野草弥补,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光着脚在沙砾地上疯狂地向前跑,一路都是血印。
纪宁看见,女人怀里死死攥着个包袱。
她很是憔悴,头发枯黄,身子一阵风都能吹倒,她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眼里的惊恐和绝望简直要溢出来。
“别跑!!!”
“快给我追!!”
她身后,是一群提着棍棒、网兜甚至是猎qiang的青壮男人,像是闻风而来的鬣狗垂着腥臭的涎液,死死围住逃跑的猎物。
没由来的一阵揪心,纪宁为女人捏了一把汗,那些男人距离女人只不过十几棵树的距离,随时都可能将女人重新抓回去。
女人越跑越深,挑选的都是荆棘丛生的小道,只能挤进一只小猫或兔子的空隙,她的脸上、手脚几乎都割烂了,密密麻麻的针刺扎进肉里,她却恍然不觉,只是死死抱着包裹朝最深处跑去。
而这条路越往里,越让纪宁觉得熟悉……
“在那!!”
“她往庙里去了!快点追!”
这个时候的村里人,似乎还能够随意进出后山,甚至是……神庙。
纪宁隐约觉得那群追赶的人之中,有一个下垂眼角的男人看起来很眼熟,游魂似的挡在路中央想仔细看清,却在下一瞬,被陡然吸进了一个扭曲的空间。
一阵天旋地转,好容易眼前不是泛着亮的星星,突然发现他却处在了神庙中央。
熟悉的神像和布局,只是没有那张突兀的红木大床,彩漆剥落的程度也比现在轻上许多,支撑的木柱子还没有被腐蚀地那样严重。
纪宁神思一动,突然发现,这应该是十几年前的旺人村。
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梦到这个?
再想细想时,他右手边,却突然多出一个跪着抽泣的女人,她抱着手里的包裹,陈旧破烂的布料却贴在脸上,亲了又亲,满是爱怜与不舍。
是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纪宁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
没想到,女人真的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叠了两层的布料,纪宁霎时间瞪圆了一双眼睛,眼里满是震惊——这竟然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
应该不足月,头上的绒毛还未长黑,连眼睛也迷糊在一起。
然而,更让纪宁愣怔到甚至魂飞魄散的,却是那孩子脖子上挂的小物件。
尽管没有艳丽的红绳和镶边的玛瑙珠,他却还是一眼认出来,这分明是他一直戴在脖子里的那枚护身符……
这女人、这女人究竟是谁?
灿烂的日光里,身后紧闭的木门外是围堵的村民,女人眼里含着热泪,最后吻了吻襁褓中的婴儿。
整个人像是折断的寒铁,膝盖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和骨裂生。
她怀里抱着孩子,光洁的额头狠狠磕在了地上,再抬头已经是满脸的鲜血,头顶上是硕大的伤痕,渗出血肉。
刺目的鲜艳流进了眼里,顺着眼角流出,像是两行经久的血泪,女人却像是孤注一掷,将所有绝望与期望寄托给布满灰尘的神像。
纪宁清楚地听见女人虚弱的声音。
“神啊……如果、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
“我愿意……用生命作为……交换……”
“请保佑我的孩子……让他离开这里……永远幸福……健康。”
暗淡无光的庙宇,破旧的神像刹那间爆发出白虹贯日般的耀目光芒,遮蔽了一切,疯狂涌向那襁褓中的婴儿……
纪宁眼前越来越模糊,意识被灼烫的厉害,灵魂都要被这光芒撕扯开来,他含着满目的泪,看向轰然倒下的女人。
纤长的手腕垂落在地上,露出她右手无名指上……苍白的骨戒光芒。
纪宁全懂了。
布满白雾的空间里没有一丝的光,他透过一面巨大无比的镜子,清楚地看见自己惶然悲伤的眼神,眼睫下是一片难过的潋滟水光,原本红润的唇被贝齿咬的猩红。
“是你对不对?是你想让我看到这一切!”
“神?!”
纪宁相信,这个神不会无缘无故让自己看到这样的过去,他漫无目的看向四方,试图找寻神的踪迹。
“我要做什么呢,做什么才能改变这一切?!”
衣衫凌乱的少年夹着惶恐又决然的光看向镜子中的自己,镜面倏然间水波荡漾,一圈圈涟漪荡开到极致,似乎要将这一幅巨大的镜面打破。
一道颀长的人影从镜面波纹最中央迈出,纪宁首先看向他的脸,好看的猫眼剧烈地缩了又缩,甚至被这直面而来的“神”给吓得退了两步。
这、这神……也太好看了吧?
墨发束起、面目含情、宜喜宜嗔,狭长的凤眸明明微微挑起,是多情的样子,却又让人觉得那眼里爱恨皆空,无悲无喜。
“是、是你!”
面前的神赫然是神庙里雕像的化身,虽然只有面部些许相似,却还是让纪宁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是你。”
纪宁:?
却见神一板一眼,淡漠的脸上却透出十分正经,仿佛这是头一等的大事,纠正道:“是,夫君。”
“……当然,”许是看面前的人直接愣住,魂飞九天,神又好心提醒道,“你愿意称呼相公、拙夫,也都可以。”
纪宁被这孟浪的神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两步甩开这人想来拉自己的手,刚想质问面前不正经的人却一下子咬到了舌尖,牙齿狠狠地搓过软烂的舌根,痛得他眼泪直掉。
就在这剧痛中,他陡然想起一件事。
他好像……是被村里人嫁给了这个“神”,喔?
“这样莽撞。”
不容抗拒的力量分开了纪宁的上下唇,一只洁白的手探了进去,微微搅弄,带起了ai昧的水渍声,怜惜地轻抚过泛红紫的小细口,那道刺痛便霎时间消失。
纤长的手慢悠悠收回,姜望着手上牵扯出的银丝,丝毫不觉得异样,将甜水悉数清了干净。
纪宁呆呆地望着那神用圣洁的面孔做这样……龌龊的事情,两颊飞起的绯红简直像是天边艳丽到要化开的霞彩。
想起了正事,纪宁微微清了清嗓子,小声问道:“你、你既然是神,为什么不早点约束旺人村那些坏人呢?”
“他们害了那么多人,又造成现在厉鬼杀人,死了很多无辜的人,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制止他们呢?”
越说越来气,纪宁甚至带上了点质问的语气,小脸微微鼓起,填上了下陷的软肉。
姜无奈地望向自己薄怒的小妻子,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发顶。
“宁宁,神,不是万能的。”
“神爱世人,却也需要世人的爱,才能为神。”
“我可以约束一切外人,然而这份力量,在流淌着曾经信仰血液的旺人村村民身上,却并不能发挥他本身的能力。”
“信仰凋零,神祇分裂,我只能尽全力克制,而不能保全所有人。”
纪宁有些没由来的慌张,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无从下口,他突然想起曲亦殊的分析。
“人和神,各自在天平两端,维持着虚弱的平衡。”
姜继续说:“那些冤魂也是如此。”
漫长丧失信仰的岁月里,来自死亡时,黑暗的怨气和仇恨侵蚀了神,让他的神力一分为二。
他是雍姜,也是虞昔。
然而更多的细节,姜却不能再和面前的人细说。
时间,快来不及了。
“我的最后一丝力量,从来都不在这个神庙里。”
“冤魂的恨也从不是无法化解。”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一把钥匙。”
“而这把钥匙,曾经、一直握在你的手里。”
姜微微敛眸,垂下项颈,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面前人颤抖的眼皮上。
“我相信,你能找到它……”
灼烧,炙热的浪打在面上,一股危险的灼热从周身蔓延开来,纪宁眼前越来越模糊,却又愈来愈清晰地听见耳边曲亦殊的呼唤。
“宁宁!”
“宁宁快醒醒!!着火了!!”
着、着火……着火了?!!
纪宁瞬间睁开了眼睛,周围是升腾的巨大赤色火焰,无情地吞噬着神庙的一切,窗柩、蒲团,帷幔统统被烧成灰烬,火焰像是滴落的赤水,融化一切。
纪宁胡乱撑起身子,余光看向墙角却发现村里人竟然都早已经咽了气,心脏上破了个大洞。
少了一个人,是那个人!!
热浪炙烤下,纪宁突然想起来,那个他看着十分眼熟的人,分明就是他被强行绑去祭神时,那个端着嫁衣进来,威胁他的男人。
曲亦殊拉着他的手想往外走,纪宁反搭在他的手背上,一脸认真:“师兄,你把老师和颜姐带出去!”
他的视线落到烟火缭绕的神像面庞上。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理智告诉自己,他不应该答应的,可看到纪宁漂亮小脸上升起的郑重和认真,曲亦殊只好剜下心口的血肉,后槽牙崩的生疼,一字一句嘱咐道。
“那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出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执着朝大火更深处走去的人,强迫自己别开头,朝着躺在床上的两人飞奔而去。
纪宁觉得自己的皮肉都被烤化了,口腔、咽喉里全然充斥着血液的腥甜,眼前也是烟熏火燎的水汽,干涩的难受。
他又侧身,避开了掉下来的一大块燃烧的房梁,双腿一曲,朝着面前燃烧的神像弯身、伏额,虔诚祈祷。
“神。”
“如果您真的是神,请帮助您最后一位信徒——”
“回到过去。”
烈火熊熊的神庙里,传来一句低吟。
“如你所愿。”
……
这显然超过了自然能力的范畴,曲亦殊真切的感知到自己奔跑的速度被时间定格,燃烧即将掉落的火焰,悬在了半空,一切流逝仿佛都消失了。
他一脚已经跨在了木门外,凄嚎的厉鬼嘶吼着扑了上来,尖锐的利爪距离他的前胸只有一臂的距离,却骤然停滞在半空。
他向下的余光清楚的看见,那只伸来的利爪右手无名指上,有一枚苍白冰冷,带着血腥的骨戒。
那只白骨嶙峋的利爪被两只小手握在一起,一张小小的黄符纸被郑重地安置在了白骨掌心,纪宁哽咽破碎的声音,混合着滚烫灼热的泪一起发出来。
“神啊……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
“我愿意用生命作为交换,请保佑我的孩子,让他离开这里……”
“永远幸福……健康。”
纪宁没有丝毫嫌弃,扑上了那诡异肮脏的骷髅。
低低小小的声音,带着破碎的抽噎,轻声呼唤:“……妈妈。”
无声的默片里,黑白的色彩里,曲亦殊清楚地望见,那狰狞无比的白色骨架,两只黑洞洞的骷髅眼处,慢慢地,留下两行,刺目的血泪。
骷髅的舌头早已腐烂,残存的下颌骨张了又张,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骨节颤抖摩擦的声音让人感受到那压抑的悲伤。
那被纪宁紧紧抱在怀里的骷髅,却骤然间一掌推出,轻飘飘打在面前孩子的胸膛上,将人送到几步之外。
她右手紧紧握着黄符,那黄色符纸沾上赤红的血,骤然燃烧起来,爆发出剧烈的火光。
火舌瞬间蔓延到了整幅白色骨架,晃荡的火影似乎成了她的血肉,烈焰燃烧的极致美丽,带着视死如归的巨大火焰——
扑向了蜂拥而上的冤魂厉鬼,爆发出烈焰曜日般的火浪与光芒。
刹那间,曲亦殊察觉到,时间桎梏的力量消失了。
身后传来神像倒塌的巨大轰鸣声。
所见之处,一切都燃烧起来,似乎要将这肮脏晦暗的百年埋骨之地,一把火燃烧成灰烬。
“走,”纪宁声音颤抖的不像话,几乎只有破碎的颤音,却拉着曲亦殊的衣袖,重复,“走……”
“好,”曲亦殊目光沉沉看着火光中燃烧殆尽的女人,他抱着丁颜,背上是李老,语气坚定,“我们走。”
突然,曲亦殊瞳孔剧烈收缩,脖颈处是一阵本不该存在的湿热,随后,一股脱力从背上来。
后背上本应昏迷的人,以不可阻挡之势,奔向了燃烧的大火。
“我想……留在这里。”
“老师!!!”
纪宁早已哑掉的嗓子发出凄厉的尖叫,仿佛濒死的天鹅最后发出的曲调,哀怨仓皇。
“走,我们走!!”曲亦殊将怀里的人反背起来,另一只手搂住面色苍白到极点的人,巨大的臂力带着人跌跌撞撞地朝着后山更后处跑去。
好像有一条天然存在的路,指引他们穿越丛林。
然而,那层坚固的屏障,却没有因为神陨而彻底消失,它有了形状,穹顶似的巨大罩子自上而下发出裂痕,却没有碎裂。
他们三人摸到了边界屏障,却始终难以打破。
漫山遍野的大火熊熊燃烧,纪宁被烟熏的厉害,咳得几乎不能呼吸,他眼角面上落满了灰尘,看不出白皙莹润的皮肤和漂亮的脸蛋。
“统子哥,我可能……真的要死在这了。”
他想了想,还是有很多遗憾,满心的委屈和难过,耳鸣已经很严重了,甚至听不见系统刚刚说了什么。
他勉强睁开眼,身边的曲亦殊面色焦急,一直晃着他的身体,然后发出剧烈的咳嗽。
显然,曲亦殊的身体也已经撑到了极点。
我会死吗?
纪宁眼皮垂了又垂,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
一张殷红华丽的红色盖头随着风和热浪,飘飘摇摇,明明脆弱至极,却仿佛带着承载一切的千钧之力——
狠狠撞向了满是裂纹的穹顶。
刹那间,巨大的碎裂声遮天蔽日。
一股轻柔的力量将他朝着远处,托了又托,纪宁只看到虚空中一片红色的嫁衣。
丁颜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我们……逃、逃出来了吗?”
耳畔是熟悉的机械系统音。
【恭喜玩家纪宁,顺利通关b级神级副本】
【旺人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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