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无论巨蟒还是草蛇,若是被击中位于蛇头与蛇腹间的某个点位,心脏和脊椎便能在瞬间受到巨大冲击,导致死亡——

    此乃蛇类的七寸,也正是“打蛇打七寸”一说的由来。

    飞鸟泉从小便能看到蛇的七寸。

    她对于色彩的感知异于常人。在她眼里,蛇的颈部总有一小块区域的颜色比周边要深上一些;当蛇开始蠕动时,那区域内的色泽便由浅到深渐渐递增,直到在中心汇聚成一个墨色的点。

    若那个点被砸中,即使是上一秒还气势汹汹的蝮蛇,下一秒便会瘫软在地。

    但凡能够运动的生物,必然会有属于自己的‘七寸’,也就是要害。对于食物链底端的物种,她只需观察几秒;对于狼、熊一类的猎食者,她有时得观察上个把月。然而,无论时间的长短,最终,墨色的‘七寸’一定会在它们身上体现,无一例外。

    正是这双‘七寸之眼’,让医学庸才飞鸟泉在学习她老师所传授的格斗技时,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飞鸟拓人”并不是她老师的本名。

    男人出生于医学世家。本应前途无量,他却在年少时背井离乡,踏入黑|道,不出几年,便成为了道上有名的打手。

    对于人体的透彻掌握、配合他狠戾迅猛的体术,使其在徒手格斗中,也能让身体发挥堪比刃具的威力。

    很快,男人那自成一派的打法为他赢得了让仇家闻风丧胆的称号——

    “八刃杀手”。

    他顶着这个名号闯荡多年,终于在四十多岁时厌倦了无意义的纷争,金盆洗手。

    他拾起“拓人”这个名字,取姓为“飞鸟”;他重新捡起父辈的衣钵,原本只知如何伤人的双手从此被用来救人。

    自那以后,男人似乎一直在拾拾捡捡,试图从碎片中拼起自己破碎的半生。

    某年冬天,他捡回了自己的第一名徒弟。

    飞鸟拓人对自己的过去并不自豪。因此,不论飞鸟泉怎样对他死缠烂打、央求他展示当年的体术,他均置之不理,只是赏给女孩一个爆栗,让她继续背书。

    在被捡回来的第二年,飞鸟泉头一回独自上街,便和人打了一架。

    飞鸟拓人赶到时,看见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彼时不满七岁的女孩则抱着拐杖蹲在一旁。见到他时,她当即原地跳起站好,心虚地低下头来。

    医者大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飞快地上下打量一番。除了一张小脸有些脏外,女孩毫发无损。他这才放开她,蹲下身,检查起其中一人的伤势来。

    “怎么办到的?”他翻开那个失去意识的少年的眼皮,低声问。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从未经过训练的女孩竟能将体型比她壮一倍有余的男性打晕。

    飞鸟泉将手背在身后,惴惴不安地搓着。

    “对着他们的‘七寸’踢了一脚,”她嘀咕道。“看着个儿挺大,竟然这么不经踹……”

    自那之后,飞鸟拓人一改先前的态度,同意在教授医术的同时将自己的格斗技一并传授。如此做的最终目的,不是让她去伤人,而是教会她如何在保护自己的同时控制力道,避开致命弱点,尽量不去伤人。

    击打哪些部位能让人暂时丧失行动能力,哪些部位能永久致残,哪些部位能瞬间致死……这些不同的‘七寸’,飞鸟泉很快便在老师的辅导下摸了个透彻。

    她发现,人类的身体颇为羸弱,七寸星罗棋布,简直比书本上的穴位图还要密集。

    炼狱杏寿郎的身体自然也是一样。因为她曾经花上过好几个下午观察他练剑,他身上的‘七寸’甚至还比其他人清晰一些。

    一个人可以被许多方法杀死,一只鬼的‘七寸’却只有脖颈一处——

    这么脆弱的人类,该如何与那样的怪物抗衡?

    简直是蚍蜉撼树啊。

    飞鸟泉这样想着,歪过头,杖头的鹰喙轻轻将男孩脖颈上细嫩皮肤压下。

    “你不害怕吗?”她微眯起眼。“为什么?”

    “当然会害怕!”出乎飞鸟泉意料,炼狱杏寿郎堂堂正正地承认,“虽然我还不是鬼杀队的队员,但每次家父出任务前,一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我都会害怕!即使我成为正式队员,这种情绪大概也不会消失!”

    少女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迷惑。

    “但是,即使害怕,也不能停止前进,这是父亲一直教予我的道理!”男孩继续说着,声音响亮,“在面对死亡的恐惧中挥剑,是每一名鬼杀队成员都必须做到的事!”

    炼狱杏寿郎刚刚朝气满满地表达完决心,脑袋便被飞鸟泉敲了一拳。

    “唔?”男孩身子一晃,迷惑地眨眨眼,殊不知面前的少女已经听得一肚子火气。

    这家伙明明只是个小屁孩而已,尽说些什么早熟的话呢?!

    什么‘即使害怕也要前进’,什么‘在恐惧中挥剑’,这种中二发言不应该留到中二时期再说吗,你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孩在这里视死如归个啥呢?

    像你这个年纪的小鬼,就应该每天捉蜻蜓玩泥巴才对,而不是像个修炼狂一样每天练剑,只为完成那个八成会让你早死的什么狗屁家族使命啊?!

    不对,不是八成,是一定会早死!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种话,如果加入什么鬼杀队,这小子绝对是最头铁、最早死的那批人之一——

    飞鸟泉骂人的话都到了嘴边,却突然一噎,如鲠在喉。

    不对,这是炼狱杏寿郎自己的事,和她飞鸟泉又没关系,她在这儿生什么气、操什么心呢?

    意识到这一点,她随即改变主意,将拐杖从男孩喉头移走,重新挂回腰间。

    “嘛,你高兴就好。”淡淡留下这句话,她在岔路口与男孩分离。“再见。”

    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小屁孩罢了。不管炼狱杏寿郎选择早早送死,还是好好惜命,都与她无关。

    飞鸟泉恶狠狠地用牙齿将米脆饼压得粉碎,大步流星。

    呜姆,突然生气了吗?为什么呀?

    炼狱杏寿郎举起手,似是欲拉住她,最终又放下,只是站在原地,凝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再见!泉姐姐!”他挥挥手,大声对她道别。

    少女没有回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举手示意。她的身影隐没在道路尽头的漫天樱花中。

    -

    五月,炼狱杏寿郎很快就要满十岁了。

    炼狱槙寿郎在他生日前夕遣鎹鸦捎回一封信。

    信里先是表达了鬼杀队现任炎柱对于长子的祝愿,随即又花不长的篇幅表达了未能按约定归家的抱歉——在月初,鬼杀队恰巧发现了疑似十二鬼月的踪迹,立刻派出柱级队员侦查,他实在是分/身无术。

    炼狱杏寿郎虽有些沮丧,却完全没有埋怨。

    从小接受着炼狱家家规的熏陶,他很早便明白,将大义与责任置于小家之前,是理所应当的事。

    男孩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收藏好,望着渐黑下去的天际,默默为父亲祈祷。

    在他生日前几天,飞鸟拓人来到炼狱家随访时,破天荒地为炼狱兄弟一人带了一块甜糕,说是提前的生日贺礼。

    除甜糕外,他还带来了足够炼狱瑠火吃上几个月的草药。

    原来,医生要带着他的徒弟到外府出诊去了。

    此行路途遥远,不算上看诊的时间,来回也起码要十天半月。保险起见,他将远多于所需量的药品交给了炼狱瑠火。

    尽责的医者放心不下,生怕病人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出什么状况,直至离开时,嘴里还一直不消停地叮嘱着。

    “请放心吧,飞鸟大夫。”炼狱瑠火身披小褂,将飞鸟拓人送至大门口。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她的身体缓缓有了好转的迹象,体力也稍稍恢复了一些,已经足以支撑她进行日常的待人接物了。

    在一旁搀扶着她的炼狱杏寿郎也拍着胸脯,大声保证:“呜姆,没错!请大夫放心!我会照顾好母亲大人的!”

    他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引得身旁两人皆微微一笑。

    炼狱瑠火慈爱地顺着自家长子的短发,与他一起目送飞鸟拓人离开。

    彼时,他们都没想到,春天中的这次再见,竟会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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