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完一大袋奶黄包后,飞鸟泉看了看渐晚的天色,决定请杏寿郎在外面吃顿晚饭。一是为了感谢奶黄包,二是为了恭喜杏寿郎学会常中、并升至丙级。
鬼杀队的阶级,以戊和己为界,形成断层的难度。戊往上,每升一级都十分困难。
“不到三个月升一级,平步青云啊你,”她用胳膊拱拱杏寿郎,揶揄道,“马上就要追上我了。”
杏寿郎的成长速度令人惊叹。过不了多久,他就不需要她了。
想到这里,她在骄傲之余,心中闪过细微的惆怅。
作为味痴,飞鸟泉对于去哪吃饭给不出任何建设性意见,选择餐馆一事自然交给了对美食颇有激情的杏寿郎。几番纠结后,他敲定一家开业不久的寿喜锅。
‘寿喜锅’是由关西的寿喜烧改造而来的料理,近些年才在关东传播开来。那家寿喜锅开在某不起眼的逼仄巷口,地理位置并不优越,然而它分量厚实,味道鲜美,价格相对来讲也在合理范围内,口碑自然也在食客间传开了。
“听说这里的汤汁与酱料都是秘密的配方,比其他地方都要香浓!”直到师徒二人在窗边的位置入座,杏寿郎依旧在满怀热情地介绍,“泉姐姐,这次你或许就能尝到味道了呢!”
“我真的无所谓,请你吃饭,你吃的开心就好了。”飞鸟泉无奈地笑笑,不明白徒弟为何会如此执着于自己的味觉。
她并不知道,在炼狱杏寿郎的心里,‘让泉姐姐尝到味道’早就被列为了最为重要的愿望之一。
不仅仅是甜味,还有咸味,辣味,鲜味,酸味……
这些味道每一次随机的排列组合,都可能诞生意想不到的、让人发自内心地觉得幸福的美味。
所以他想带泉姐姐去吃很多很多的东西。他想让她有能力发现这种幸福。
煮锅内的柴鱼高汤终于沸腾开来,咕嘟咕嘟,鲜香扑鼻。炼狱杏寿郎微俯向前,凑近热气氤氲的铁锅。少年的脸被珠白的蒸汽包裹,深吸一口气,发出惊喜的“哇!”
然后,他用闪亮期待的眼睛望向飞鸟泉:“泉姐姐,好像差不多了,请把碗给我吧!”
炼狱杏寿郎从飞鸟泉手中接过木碗,熟练地将里头的鸡蛋打散,从锅里夹起几片牛肉,裹进蛋液里,递还给她。
“牛肉再煮就老了,得趁现在吃!”
随后他才拿起自己的筷子,却没有碰锅中剩余的牛肉,而是先自觉地将牛肉周围的蔬菜夹走——飞鸟泉向来对绿叶菜厌恶至极,两人在一起时,她总习惯于在开动前把自己食物里的叶菜一股脑地挑给他。
他这套行云流水、细致入微的举动让飞鸟泉陷入了沉思。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总觉得被照顾的人是自己。
而且她好像有点过于习惯了。
……不妙啊。
女人嚼着牛肉,低下头去,心猿意马地用长筷搅动碗中的蛋液。
满满一大锅煮物很快在一声声‘好吃’中见底,剩下了铺满锅底的浓稠汤酱。杏寿郎说的没错,这里的汤酱仅仅闻上去就鲜美非常,用来下饭想必是绝佳的美味。
深知店家提供的小碗米饭根本喂不饱杏寿郎,飞鸟泉非常有先见之明地让他们多煮了一桶米饭。
“你真的吃够了吗?”她总觉得杏寿郎好像都没吃多少肉,“我可以再给你单独点几锅。”
炼狱杏寿郎手捧饭碗,用力点头,一本满足。
“呜姆!无论是蔬菜还是牛肉都非常鲜嫩,但还是要浅尝辄止,下一次才能体会到同样的美味!而且米饭也很好吃,吃多少碗都不觉得腻!泉姐姐也试试吧!酱汁拌饭才是寿喜锅的精髓!”
他积极地往嘴里扒了几口饭,一边嚼一边用亮晶晶的眼神发出邀请。
飞鸟泉哑然失笑,拿起碗筷:“挺懂的嘛你。”
店外,夜幕低垂,街景冷清。冷黄路灯悄然亮起,暗空中又徐徐飘落下雪花。
桌上的铁锅热气未散,店家又将炉灶生得温暖,几碗酱汁拌饭下肚后,飞鸟泉觉得自己的身子也由内而外地热腾起来,舒适得有些轻飘飘的。
她放下碗筷,看见对面少年再一次俯身去舀饭,半个身子几乎都要埋在桶里。她的视线追随饭勺,瞥见那不出二十分钟便已几乎见底的木桶,蓦地笑出声来:“杏寿郎啊,以后你找老婆,要找个能把饭煮好的。”
炼狱杏寿郎手一抖,差点把饭碗掉进桶里。
“泉姐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他看向飞鸟泉,见对方懒洋洋地半倚在座位上,兴致盎然地打量他挂在一旁的羽织。
不知是否是因为光线的关系,女人那双金眸好像没有往常精明凌厉了。
“我觉得上次那小姑娘就不错。”她若有所思地接下去,并没有搭理他的问题,“羽织缝得这么漂亮,饭也肯定能做得很好。对了,她送你那件羽织呢,这么久了怎么都不见你穿?”
“我没收下。”
“干嘛不收?”
“因为我不喜欢她。”
飞鸟泉一愣,视线微偏,看见炼狱杏寿郎难得在进食半程放下碗筷,一本正经地瞪大眼。
“泉姐姐,我不喜欢她。”他又重复一遍。
她这才反应过来,杏寿郎应该和她一样,在少女眼中看出了些许懵懂情愫。
“小屁孩。”想通这点,她轻笑出声,“你都还没跟人家相处过,怎么知道喜不喜欢?这种东西可是很容易变的。”
“不会变!”
炼狱杏寿郎直直凝视她,眼眸剔透晶莹,声音执着笃定。他脸侧的焰发恰巧垂挡下来,遮住他泛红的耳尖。
“我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这种喜欢的心情不会变!绝对!”
这小孩明明没谈过恋爱,谈起“喜欢”却如此信誓旦旦,这让飞鸟泉冷俊不禁。
或许是因为店内过于暖和,她的情绪比平常要高涨,突然有了继续调侃他的兴致。
“哦?看来你小子还有理想型啊?”她好整以暇地拾起一旁的大麦茶,决心难得关心一下弟弟的感情状况。“来来来,说给姐姐听听,姐姐帮你参谋参谋。”
说完,飞鸟泉从他脸上移开视线,去看杯中晃动的茶水。茶水滚烫,她轻吹几口气,才将茶杯靠近嘴边,杯缘已经碰上了她的下唇。
“你。”
女人那正欲抬起将茶水往嘴里灌的手顿住了。
“姐姐,我的理想型,是你。”
……
……
……
雪花纷飞,寒风呼啸。
炉火噼啪作响,秒针“滴答滴答”地移动几格。
昏黄火光在飞鸟泉脸上微晃。她仿佛被人点住了某个穴位,整个人僵成一塑雕像。
她的凝滞,让炼狱杏寿郎少有地乱了方寸,内心七上八下地打起鼓,在慌乱中强行扭转话头——
“——如果我那样说的话,你会如何回答呢?”
这次,是轻松的,带有玩笑意味的口吻。
雕像被重新注入生命,僵硬地移动起来。
飞鸟泉将那杯原封未动的大麦茶放回去,手越过桌子,素白的手指微屈,在少年脑门上轻轻一弹。
“这样回答。”
她垂下眼去,很快收回手,将其拢进衣袖里,半倚上窗橼,留给炼狱杏寿郎一个云淡风轻,毫无破绽的侧脸。
-
产屋敷耀哉的籍卷里,记载着这样一位猎鬼人。
与其说他是人类,不如说是‘狼人’更为贴切。他身披兽皮,长着人类的躯干与头颅,四肢末端生的却是巨大的狼爪,嗅觉与听觉也十分灵敏。
鬼杀队成立初期,产屋敷的先祖在寻觅有志之士时,曾在深山里被他所救。在那个没有呼吸法的年代,他的力量与速度便已经远超常人,赤手空拳地将袭击产屋敷的恶鬼撕成了碎片。
他似乎并不喜欢与人相处,对于鬼杀队当主的邀请也无动于衷。太阳升起后不久,待鬼灰飞烟灭,他便几步蹿入林中,没了踪迹。
在消失前,他仅仅留给产屋敷一句话:
‘鬼舞辻不仅是人类的敌人,也是我们的敌人。’
产屋敷的先祖对他的身份毫无头绪。籍卷中写到,与他最为贴近的存在,是奈良时代民间奇谈中的‘妖怪’。传说这些妖怪平日里以飞禽走兽的形态隐匿于山林,偶尔幻化为类人的模样时,无论是外观还是身体机能,都会不同程度保留动物形态的特性。
单就她这条右腿而言,飞鸟泉觉得自己确实可以被称作‘妖怪’。
她并不厌恶自己的右腿。
它比左腿强壮有力得多,坚硬的鳞皮比细嫩的人类皮肤更能承受击打,就算受了伤也能很快愈合,末端的钩爪更是战斗的利器。
她能在鬼杀队活跃至今,起码有一半是这条腿的功劳。
话虽如此,飞鸟泉还是选择用绷带完全包裹住腿上的皮肤。在得到能够隐藏鹰爪的西式长筒靴后,即便长期蜷缩跖骨常常让她的右脚在脱下靴子后疼痛难耐,她也再没穿过一次木屐。
现在认识的人里,目睹过她右腿全貌的,只有桑岛老爷子和曾卸下绷带为她检查的香奈惠,连杏寿郎都未曾见过。
尽管飞鸟泉一直提醒自己没必要在意他人的看法,但长久以来,那些日复一日落在右腿上的针刺般的探寻视线,不免会在夜深人静的某刻让她感到深深的自卑与不安。
接受永村和也的告白时,飞鸟泉还不到十五岁,还对爱情抱有天真的憧憬,认为它能战胜一切恐惧与偏见。
恋爱,结婚,甚至生子……和永村在一起的那几个月里,这些事情,她都曾短暂地遐想过。
她对永村付出了一片真心。所以,自从她在他面前卸下腿部的绷带、却换来对方的一脸惊骇,她便再也没考虑过这些事情。
入队这些年来,飞鸟泉不是看不懂那些偶尔会被递到她手上的情书,也不是感受不到某些男队员落在她身上的钦慕视线。
对于这些浮于表面的好感,她从来都不予理睬。
就算她能够做到对自己的与众不同欣然接受,飞鸟泉也不相信会有另一个人能够毫无芥蒂地爱她。
没有结果的事,还不如不开始。
有时,飞鸟泉会突发奇想,如果是炼狱杏寿郎这样善良炽热的人,是不是就会接纳她。
但那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几个月前她还从未想过要和他发展这种关系。
几个月后的现在,飞鸟泉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允许自己和他发展出这种关系。
这么好的杏寿郎,值得和一个正常人家的女孩相守一生——
就算他的人生不能平安顺遂,也至少该像普通人那样平淡幸福。
这些飞鸟泉通通不能给他。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种存在,也不知道自己会何时死去。
更何况,她还没能想起飞鸟医师,也未能找到杀害他的鬼。若是想给那位医者一个交代,她的前路必定荆棘丛生。
这条路,她一个人走就够了。
她会履行在瑠火阿姨墓前立下的誓言。杏寿郎永远会是她爱护的学生,疼惜的弟弟。仅此而已。
她喜欢他。
所以她不可能耽误他。
-
“这种玩笑只允许你开一次,下次不许再开了。”
飞鸟泉斜靠在那儿,睫毛垂下,遮住暗波涌动的金瞳。再睁开眼时,所有的情绪皆被敛去,只剩强行拼凑的平静。
“倘若再有下次,我会代替你父亲把你踹出去相亲。”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