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笙再想喝杯里的茶时,茶已凉了大半,仅残留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
她无奈放下茶杯,望向早已没了林歌身影的门廊。“二哥哥,对小红而言,是福还是祸呢?”面对明笙的提问,明锵将茶盖放回杯上,微笑反问:“你是指哪件事?是她想读书?还是她变了?”
“都有。”
“福祸难定。反正我觉得都不好。”明锵神色稍许凝重,摩挲茶杯杯沿,淡淡道,“本就一副倾国倾城貌,若再练就一身才学,恐怕……”
明笙眉头微蹙,低眸不语。
“总之…”明锵站起来伸伸懒腰,恢复方才的笑颜,“藏起她便好,只要她不涉足帝王家,定能相安无事。”
明笙看着哥哥离开,不禁一阵叹息。
晚上,等大伙都睡了之后,林歌才辗转去知墨阁。她想看书这件事不想给太多人知晓,所以仅得明笙兄妹、雪皊和懿绣知情。
明锵早早就在书室等候,他随意拾起一本诗集在灯下翻阅,打发等待林歌的时间。
林歌匆匆赶到知墨阁,环视了一下四周,正犹豫该不该打扰正在阅读的明锵,谁想明锵先开口问了:“有什么事,说吧。”“我…能多添两盏灯吗?”原来林歌嫌屋里只有一盏灯不够亮,明锵点头应允,不免奇怪地问:“你眼睛不好吗?”明笙想也不想就回答:“看书时光线太暗会近视。”
明锵的一脸茫然令林歌意识到又讲了他们不懂的话,吐了吐舌头,到外边拿了两个灯盏和一些蜡烛进来。林歌先把灯盏放于书案两侧,发现一只案脚旁还有个烛台,便顺手把它放到案上,然后再依次点上蜡烛。明锵饶有兴趣地看林歌忙前忙后,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歌看着他眨眨眼,表示不理解。
明锵指了指书案上的两个烛台,又看了看两边的灯,笑道:“明火有些多,阅读时小心。”林歌方觉自己的疏忽,默默地点点头。“那么…你想看什么书?”明锵起身转向书架,浏览各类书册。林歌思量了一会,问道:“有没有关于当朝历史的书籍?”明锵倏地回过头,诧异地看着林歌:“你想看史书?”林歌点了点头,认真地说:“我对现在生活的朝代一无所知,我想了解,如果还有关于风土人情,历史文化之类的书,我也想看。”
林歌毫不隐瞒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未曾留意明锵脸上惊愕不已的神情。明锵干咳了一声,收起刚刚失态的表情,笑了笑:“好的。”于是,他从书架最顶到中间各取了一部分书册出来,分类放在书案上。
“这是《肖史录》,自开国以来将大小事件记录在册,由宫廷学士编撰的卷宗。”明锵指了指右边三部装订成册的书籍,接着又指向右边的书卷:“这是《四海轶闻札记》,是一些极具名望的学者所编写的杂说,方才你说的风土人情历史文化,可以从中了解。不过,这几卷书是先前我向一个朋友借来的,你看看就好。”
“朋友?”林歌挑挑眉,好奇心泛起,明锵笑而不答,举步离开了知墨阁。
林歌没有追问探知,毕竟她也不八卦,她坐下来调整好姿势,便开始挑灯夜读。
天南地北,东西交界,这个朝代开国不过百余年,由肖氏一脉掌权,现已传位第三世,二世接任时,借助外戚的力量开疆扩土,将苍北大漠收归囊中,泽西小国也甘愿俯首称臣,为其附属国,东方肖氏势不可挡,虽没有苍北大漠的彪悍,却不失骁勇;虽不如泽西部族的阴诡,但也算多谋;虽比不上燊南聚城富饶,至少丰衣足食。
《肖史录》就像一本正规的教科书,笼统又乏味,林歌草草浏览大致情况后,就没有兴趣读下去了。反观《四海轶闻札记》的内容更引人入胜,里面除了介绍各地的风土文化外,更多的是对当朝现状的一些主观看法。
二世在位时,广纳妃嫔,顺势收获了不少外戚的鼎力协助,实现其想要扩充领土的野心。然而,所有实现宏图伟业的方法都会存在弊端,过于依赖外戚的力量,难免导致局面失控,久而久之,外戚家族势力膨胀,从而滋生了对朝野的企图心。二世中期,朝中四股势力迅速显现,锋芒毕露,至三世继位时依然屹立不倒,鼎立至今。当权者虽手握政权,但军事、外交、经济等多条命脉却掌控在四大家族手里。
这四大家族分别是:慕容一门、夙沙一门、白氏一门、褚氏一门。
慕容一门自开国年间就追随先祖皇帝开辟江山,在政事上给予不少有用的建议,功劳甚大,已是元老级别;与慕容这类官宦世家不同,夙沙一门则是二世南征北战时结识的朋友,因勇猛善战而得到重用;白氏和褚氏虽不及前二者,但其后代与当时还未继位的三世是至交,故而近水楼台先得月,三世登基后更是风生水起。
如今,三世朝政如日中天,外有夙沙一门御敌,内有慕容一门辅佐,白氏早早退出朝堂从商,偶尔帮补一下国库,顺便做几单军需生意,而褚氏昔年也是一代名门将相,替肖氏江山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令人痛惜的是七年前惨遭山匪杀人掠货,满门被屠,幸存一双儿女孤苦无依……
窗外月色朗朗,林歌看书看得入迷,不知不觉到了三更时分。
“吱呀”——
知墨阁的门被轻轻推开,听到声响的林歌缓缓抬起头,凝神汇聚,门外来人,着实令她眼前一亮——
屋外夜雾缭绕,此人披了半身的月光,牙白衣衫,飘逸宁人,月下的脸庞清新俊逸,透着一种远离尘嚣的从容和淡泊,仿佛世间没有任何纷扰可以在他心里激起半分波澜。
公子谦谦,温润如玉。
难以想象,若他嘴角稍稍上扬,会虏获多少女子的芳心?
林歌定了定心神,忽觉自己直勾勾地看着人家实在太不礼貌,连忙低下头继续看书。
来客不慌不忙地进了门,在门边的书架前站了一会,将来时携带的书简放回原处,然后从书架另一侧挑了一本书,选择门附近的一张书案坐下,便开始翻阅起来。
书阁安静无比,可林歌的心思已经不在读书上,至少有一半在关注来客的动向。
垂眸阅读,这不过是假象,书中的内容林歌早已看不进去,时不时用余光偷瞄到访的客人,又不想动作过于明显,所以并未真切瞧见来客的姿态,只知道对方有节奏地翻页,平静无扰。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也没多久,来客提起置于书案右方的纸笔,写了几字,起身放于书架某处,便带着方才挑好没看完的书离开了知墨阁。
人一走,林歌立马抬起头喘了一口大气,低头太久脸都憋红了,她深呼吸一下,看回自己的书,发现自己竟然一页没翻。
难道自己失礼的举动被发觉了?林歌笑着摇去脑中的思绪,草草收拾了一番就回房睡觉了。
“啊?!他就是白落澄?!”
翌日,林歌陪明笙在院子里休憩,听闻昨日来人的身份,不禁惊呼,明笙赶紧竖起食指示意她小声些。“昨夜他是过来还书的。你又不是不认识他,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明笙嘴上怪责,可语气里却是宠溺的。其实林歌也猜到几分,只是在等确凿的答案,她娇嗔道:“那是之前而已,自从溺水后我就没了记忆,您知道的。”明笙神色略沉,那日小红问落澄是谁,她就清楚小红失去记忆了,心中的怜悯不由多增添了几分。
“那个…明笙小姐,如今我没了记忆,关于我的事情,你能告诉我吗?”林歌试探着向明笙打听自己的身世。明笙点点头,从遇到她那一日起的点点滴滴事无巨细地告知给林歌听。
这个小红的来历也挺坎坷的,林歌渐渐冒出想去探个究竟的念头。“小姐,请问那个村落在哪里?离这远吗?”林歌问道,明笙神情一滞,话音淡淡:“你想回去?”
明笙脸上凝滞的忧伤,林歌是看到了。
她蹲下身,手覆在明笙的手背上,微笑说:“不是的。我已举目无亲,那儿也不可能有我的位置,我又怎会留恋?我只是好奇想去看看,明笙小姐,我不会一去不返的。”
明笙沉吟一会,笑着点头应允,她抵不过这番辩解,林歌愉悦,并未发现明笙笑容里露出的丝丝哀愁。
“这事等年后再办吧。快入冬了,过两日雪皊要上街采买一些日需品,你随她一同去。”明笙交待道。林歌听了欢喜到不得了,闷在这府内都快把她憋疯了,本想造个由头让明笙放她出去走走,现下竟然省了这道难以启齿的工序,别提有多高兴了,林歌心想有这样一位直属上司真是大大的幸运。
“明笙。”
不远处飘来一个清润之声,嗓音柔和,暖如温泉。林歌警惕地低首,毕恭毕敬地从明笙身边退后一步腾出空间,让来访的客人能和明笙顺畅交谈。林歌深知自己的身份,虽然私下明笙没有太苛求林歌的礼节,但在外人面前该属下人的礼数还是得有,她不能让明笙为难。
“快入冬了,怎么不多披件外衣?”来客是位男子,他边走边顺势解下身上的披风,只见一抹灰白色从林歌的眼下掠过,稳稳地披在明笙的肩头。
林歌不敢抬头,余光只看得见来客的衣袂,是身白色的锦袍。
“今天暖日当头,不觉冷。”明笙脸颊红粉,柔柔地笑道,林歌依旧低着头,却感觉有道凌冽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
“回来有几日了?”明笙的话语里满是关怀。“刚到。伯父下朝了么?”男子的声音温润,很是好听。“嗯,他在偏厅等着你。”明笙回道。
白衣男子转了个身,便往偏厅的方向走去,等那人完全走出自己低垂的视线时,林歌才慢慢直起腰,侧头看去,落在眼中只剩一道背影,白衣飘飘,乌发垂腰,发髻上的一支玉笄很是清雅夺目,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是林歌对那背影的感观。
两日后,林歌系上带有兜帽的披风,兴致勃勃地随同雪皊上了集市。
明锵脚步匆匆来到明笙的翠雨院,见明笙闲散悠哉地在梅树下品茗,失笑道:“你倒是自在。”
“哥哥何故这般火急火燎。”明笙静静地放下茶杯,神色恬淡。
“为何要让她出去?”面对哥哥的质问,明笙反而不紧不慢:“她不是一个人,雪皊和她一起,况且只是去采买,哥哥别忧心。”“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她肯听你的话,足不出户,如今她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再是个呆子了!”明锵焦虑,声音提高了不少。
明笙凝眸看向明锵:“哥哥,你是容不下她么?”
明锵轻轻叹了口气,焦急的神情有所缓和,可眉头依然深锁:“我不讨厌她。但我的立场跟父亲是一样的。明笙,当初答应你收留她,不是因为我们可怜她,而是因为我们疼爱你。”
明锵无奈走去,院子里只剩明笙一人。
“我知道……”
明笙仰起头,看向那棵尚未含苞的梅树,泪光闪烁。
“雪皊雪皊,这是什么?”
“雪皊雪皊,这个呢?又是什么?”
出了门的林歌,完全忘记兜帽下自己的扮相,欢脱得像个好奇宝宝,抓着雪皊问东问西。雪皊与林歌同岁,肤色白皙,长相甜美,也是一名美人胚子,她的性子与明笙相近,为人和善,对林歌的频频发问不烦不恼,还耐心地一一讲解给林歌听。
晃荡够了,林歌便陪着雪皊在绣布庄挑选过节用的布匹,不经意间,她瞥见一个白影进了某个巷间。
“雪皊,我想去那边瞧瞧,待会过来跟你汇合好么?”林歌想去一探究竟,但需得到雪皊的同意,这是出门前明笙交代下的。雪皊点点头,眼睛还在挑选琳琅满目的布匹上:“好,速去速回。”
林歌欣喜,往白影消失的那个巷口蹦去。
林歌踏出店门后,雪皊停住翻看布匹的动作,朝林歌蹦跶的方向望去,眉间微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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