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小巷后,空无一人。
林歌纳闷,难道自己眼花看错了?
于是,她壮起胆子往巷子深处走去——尽头有一扇门,门栓未落,像是有人刚刚从这门出去。林歌小心地打开门,再掩上,回身看去,门后竟然是一片竹林。
那么接下来该往哪走呢?正当林歌踌躇之际,竹林里传来的细碎的说话声给了她方向。林歌蹑手蹑脚地顺着说话声走过去,躲在一角,悄悄观望。
三人共一处,两人在交谈,其中一人一袭白衣,林歌只看得见他的侧影,应是白落澄无误,自上次他的背影和之前书房里的他在林歌脑海里重叠后,他化成灰林歌都认得,至少林歌是这么认为的。与白落澄交谈的是一名普通的山村野夫,从林歌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全脸,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右额有道疤痕,虽然戴上了帽子,但还是露出了小半截。另一个站在白落澄右侧的人,大概是随从之类的角色,可他衣着宝蓝,手提佩剑,看上去更像是护卫。
话音太小听不清,林歌费力地竖起耳朵想听个明白,但一阵凶狠的吆喝声惊动了在场的四人。
“小鬼!给我站住!!”
林歌回头,四五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抄着棍子竹竿追赶一个穿着斗篷的孩子,斗篷宽大,帽子遮挡了这孩子的容貌。这拨人朝林歌这边跑来,林歌吓得不轻,心惊胆颤地看回之前的那三人,已经有人发现了她的存在。
他正瞪视着她。
露馅之后的最佳解决方式是逃之夭夭。林歌立马转过身,为不和迎面跑来的孩子撞上,她拉起孩子的手朝另一个方向逃跑,当然,那拨乞丐也穷追不舍地调转方向。
“你…你骗我,你不是说不会有人过来的吗?!”山村野夫惊慌失措,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踉踉跄跄地逃开。
“皞风,抓他回去,回府等我。”白落澄命令道,皞风遵命一揖,绝尘而去。
竹林静谧,仿佛刚才哄乱只是幻觉,白落澄不动声色,眉眼结霜,凝视林歌逃离的方向,微微吐息……
成功摆脱那群乞丐后,两人才敢歇下来。
“为什么…那些乞丐…追着你不放?”林歌气喘吁吁地问。神秘的小孩也喘了好几口气,才回答:“因为…因为我偷了他们的馒头。”“啊?”林歌哑然,以为自己摊上什么凶煞之事。小孩摘下斗篷帽子,露出稚嫩的脸,约莫十岁,是一个水灵的小女孩。此时林歌的兜帽也掉落了,露出脸上的疤痕,小女孩略为吃惊,却不像寻常家的孩子会惊声尖叫。“谢谢相救,我叫璃尘,琉璃的璃,尘埃的尘。姐姐是否能告知芳名?好让璃尘日后报答…”
“我……”林歌刚想委婉回绝,那些乞丐貌似又追了上来,容不得她们闲聊。
“靠,一个馒头而已,至于吗?!”林歌无奈,拉起璃尘接着逃命。“我们分头跑!”逃到一个岔路时林歌建议道,两人左右分开逃跑,不知跑了多久,林歌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来休息,身后无声,难不成那些人追了璃尘那条道?
林歌回身望去,道上杳无一人,不禁担忧起来。
风倏起,一袭白衫从天而降,林歌望着,瞠目结舌。
竹叶纷落,白落澄甩了甩袖上的叶子,站在林歌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林歌诧异地问道,
“这话不应是我问么?”白落澄淡然反问。
说的也是,先偷窥的是林歌。
“呃…刚好、碰巧、误会…而已。”林歌讪讪笑道。
“如何刚好?如何碰巧?如何误会?”白落澄步步紧逼,林歌无路可走,不出几步就被抵在竹子前。
白落澄左手横在林歌的颈边,他离她很近,深邃的目光明察秋毫般审视着眼前人,彼此一呼一吸都清晰可听。
“刚好路过…碰巧有人…偷听纯属误会。”
白落澄眼中的质疑未减半分,显然林歌的解释太过无力,不足以令他相信。
“我方才并没特指‘偷听’这一事。”
毫无疑问,一句话就露了馅,林歌心虚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双方不语,就这样僵持着——
等等…这暧昧的姿势,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壁咚”么?只是对方的手撑的不是墙,而是竹。
当然,现在不是遐想的时候!
要逃么?右边被拦着,只能往左逃,但正因如此,仅剩左边的空缺变成眼下唯一的出路,只要她稍有动作,白落澄一手就能把她拉回来。
正当林歌不知如何是好,白落澄反而开口了。
“你是夙沙家的奸细?”
虽然是问话,语气里却含着笃定。林歌愕然,一时不懂他所言。
若没记错,那本札记里曾写道,慕容一门和夙沙一门由于政见不合,常常针锋相对,表面上分庭抗礼,实则暗潮汹涌。
“你待在明笙身边是否别有用心?”白落澄又问,这次他一针见血,直指林歌意图。“怎么可能!”林歌皱起眉头,十分不爽,气鼓鼓地瞪着他,怀疑归怀疑,为什么要扯上明笙。
白落澄无视林歌的气恼,左手依然拦着,抬起右手,想要触碰林歌脸上的伤疤,却被林歌一手打了下去。
好像这一打无足挂齿,白落澄脸色平静,淡淡道:“原来这伤疤是给你用的…”
那夜知墨阁中,那个端坐在案前的女子,明亮的烛火映衬着她微微泛红的脸,一双灵澈的眼眸在烛光下仿佛会摄人心神,脸上的伤疤虽尤为显眼,但谁能料到这伤疤背后,藏着一张怎样绝色的脸。
而这面伤疤,正是出自他白落澄之手。
白落澄沉思之际,忽略了林歌的惊恐之色。
「他怎么会知道?!!」
林歌倒吸一口冷气,明笙交代过这事绝不能给外人所知,现在竟轻易地被白落澄看破,这该怎么办?!
“没有就好,跟我走吧。”白落澄收回他支撑已久的左手,回身而走。
为什么要跟着走?林歌一脸茫然地杵在原地。白落澄感觉人没跟上来,回过头,便读懂了林歌的困惑,又道:“这片竹林是按五行八卦的方位种植,若没人带路,你是走不出去的。”“这么清楚,难不成是你种的!”林歌气头未消,怼了一句。“我师父种的。”白落澄说着,继续往前走。
林歌无计可施,唯有跟上。
走了许久,林歌看见一群乞丐瘫倒在路中,暗暗吃惊。
“这些人…是你打倒的么?”联想之前的情形,林歌产生了这种想法,于是询问走在前面的白落澄。“不然?他们自己倒在这?”看不见他的表情,揶揄的语调倒听得格外清晰,林歌语滞,看在被打救的份上,她压下这股想揍人的冲动。
“他们死了吗?”林歌问道。“只是中了迷香。”白落澄回答。
林歌跟着白落澄越过这群人,之后,两人再无交谈,直到回到当初来的那扇木门。
跨过这道门,白落澄停下了脚步。
林歌刹不住,一头撞在了他的后背,鼻子酸疼,正想开口责骂,话又被白落澄抢先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小红啊。”林歌摸着鼻头,不耐烦地应答。
「小红…当年明笙和明锵在外边捡回来的丫头,从前见她呆头呆脑,沉默寡言,并未多加留意;如今的她倒不像个呆子,身上也无半点邪恶之气,难道我想错了?还是我算漏了什么?若之前的模样是她装出来的,那我不得不佩服这女子心机之深……」
白落澄回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歌,强烈的视线让林歌有些无所适从。
“我是问你真名。”
林歌愣住了,真名?何谓真名?她有真名吗?她叫林歌,可现在站在此处的人,却不是她林歌本人。
她该怎么回答呢?如实相告?她本不属于这里,是灵魂穿越而来的。
不,她不想让人知道这个秘密,再者,这样的天方夜谭,谁又会相信呢?
林歌没有回答,怔怔地看着白落澄。
如果…如果这算一次重生,又何必纠结自己的过去?林歌忽然这样想道,跌入水潭的那夜,心里也曾绝望地祷告,如果有来生,她定不辜负自己的人生,努力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
假如,这就是来生呢?
是的,何不抛弃前尘,重新开始,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走向?
“李萦轩”
林歌一字一字吐得清清楚楚,这是她在现代的时候唯一用过的网名,她此刻暗下决心,从此,她要以李萦轩之名活下去。
没错,在这个未知又令人彷徨的时代,没有林歌,只有李萦轩——
白落澄与李萦轩回到慕容府时,已是落日时分。
雪皊静静地站在大门前等候,淡定自如。萦轩急急忙忙跑上前,连连道歉:“雪皊,对不起。我…我迷路了,所以才这么晚回来,对不起啊。”雪皊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先向萦轩的身后福了福身,萦轩回过头,此时白落澄已经往回走了。
“他去哪?”萦轩奇怪地问。“回白府呀,我们慕容府在西街,白府在前面的东街。”雪皊回答道。
「前面?那岂不是走过头了?他该不会是特意送我回来的吧?」萦轩心想,可再想起一路下来他周身散发的冷意,萦轩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快些进去吧,晚饭快准备好了。”雪皊催促道,萦轩点点头,随雪皊进门。
已然走远的白落澄,稍稍驻足,转身望去,直到那两个倩影消失在暮色里。
「李萦轩…此人该不该留着,有必要好好考量……」
这时候,寒风乍起,夜幕降临。
“他依旧什么都不说吗?”暗室里,白落澄询问身旁的皞风,此时他们面前,绑着一个人。这人正是白天与他们接头的山村野夫。
村夫微睁眼,唇角发颤,却只字不说。
白落澄半蹲下来,因为这人被绑在一张椅子上。“你若在外,必会被灭口,只要你安分,我是不会伤你。”说着,白落澄偏头吩咐,“皞风,松绑。”“是”皞风领命,一剑扫断村夫身上的绳子。村夫还是害怕,蜷缩到角落里,“这段时间屈就你了。”白落澄起身,话音温和,转身离开暗室,皞风紧随其后。
——慕容府——
“我回来时已跟小姐解释了,我们路上遇见先生,你被留下来帮先生点货。”雪皊边走边对萦轩说,萦轩点头会意,她由衷地佩服雪皊这个人,有着一份与年纪不相符的稳重,遇事处变不惊,心细如尘,任何问题都能想办法一一应对,明明和自己同龄,却如姐姐般存在。
雪皊做事游刃有余,面面俱到,看来还有很多事需要向她请教呢,萦轩跟紧雪皊的步伐,心念道。
伺候慕容家上下吃饭是不需要萦轩在侧,毕竟她面相不好,只负责厨房传菜就行。等所有人前去饭厅后,萦轩独自坐在厨房,等候指示。
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引起萦轩的注意。
难道是贼?萦轩打起十二分精神,随手拿起一根擀面杖防身。声音是从厨房外的院落传来,萦轩壮起胆子,轻手轻脚地前去察看。
“哎哟,终于爬出来了!”墙角的草丛里突然冒出一个小人影,吓得萦轩一屁股坐在地上,擀面杖也掉了。“怎么是你呀?”璃尘拍拍身上的土灰,惊讶地问道。“我去!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不知道吗!”萦轩踉跄地爬起来,没好气地喊道,“这话我问你才对吧?你去哪了?怎么突然从这里冒出来?”璃尘正想回答,肚子咕咕的叫声让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萦轩拿她没办法,招呼她进厨房。
厨房没有多余的食材,只剩一些面粉和几根葱,外加两个鸡蛋。萦轩思考了一下,转头对璃尘说:“没有材料,摊个饼给你将就将就吧。你先洗个手,很快就好了。”璃尘高兴地点点头,洗好手乖乖地坐在饭桌前等吃。
萦轩撸起袖子开始和面,璃尘却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萦轩惊愕地看着璃尘,她指着萦轩腕上的鸡血藤手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你…你怎么会有我族的饰物?”“饰物?”萦轩抬起左手,不解地看向璃尘。璃尘软趴趴地把下巴搁在桌上,有气无力:“等我吃饱了再讨论吧……”萦轩笑了,继续手里的活,做了道葱花鸡蛋饼,璃尘是饿坏了,吃得狼吞虎咽,“你慢些,小心噎着了。”萦轩为璃尘倒了杯水,叮嘱道。“谢谢你,萦轩姐姐。”璃尘含糊不清地致谢,萦轩一愣,奇怪地看向她:“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璃尘吞下口里的食物,喝完杯里的水,才回道:“每个人也许会有无数个名字,但真名只有一个,也是其本人认定的名字。我能看出每个人的真名,或许姐姐曾经取过别的名字,但你认定的,是‘李萦轩’这个名。”
萦轩听了,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璃尘,你意思是…我本名不叫林歌,而是李萦轩?”
怎么会呢?“李萦轩”这个名字明明是自己突发奇想取的,萦轩越发觉得不解。
“那这个手环呢?和你有关系吗?”萦轩继续追问,璃尘略略沉吟,说道:“这木藤手环的样式和上面的图腾是我族特有的,只有我族人和手环继承者才看得见,一般人是看不见的。姐姐你不像是我族人,难道是和我族结缘的继承者么?”萦轩缓缓坐下,思绪纷乱,默默整理获得的信息。
这鸡血藤手环是她从奶奶的房间找出来的,难道奶奶和璃尘或是璃尘的族人有渊源?如果有,那么自己会穿越到这个时代并不是偶然,而是注定?那其中意义何在?假设两者有关联,那是不是表示,她还会有穿越回去的可能性?那是不是表示,她还是会做回林歌?好不容易决定重新开始,上天竟然给了她能打回原形的机会,讽刺又可笑。
李萦轩心情低落到谷底,双手揪住衣角,攥握成拳。
其实,她不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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