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萦轩等人做好了前去酒市的准备。昨夜明锵留守皇宫,至今未归,明笙不打算等他,依旧是她们三人行。原本慕容傅及二夫人是不答应明笙频繁外出的,可两老极其疼爱这个女儿,明笙稍微撒个娇,他们便勉强答应了,坚持要多派几个家仆跟随,一一被明笙回绝,太多人跟着,声势浩大,明笙素来低调,这种场面她自然不太乐享。
这次,明笙婉拒了皞风陪同。
萦轩暗喜,不用对着个木头瞬间兴致大涨,于是乎,她戴上一方面纱,随明笙和雪皊出门了。
今日酒市的热闹程度可与昨晚的庙会相媲美,这一早,集市上便是人头涌涌的盛况。肖氏统治的领域,懂酿酒的人比比皆是,尤其在这天子脚下的繁华之都,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自己一套酿酒的秘方,然而,懂不代表精,能否摆上台面,首先要获得大众的认可。每月初二都会定期有十来户人家端出自家酿的酒上集市让人品鉴,拔得头筹者,自然有商家找上门,其余的,要么零散兜售,要么自产自销。
萦轩三人在酒市徘徊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品上一小杯。明笙身子弱,不能饮酒,雪皊不好酒,故无兴趣,萦轩不知自己酒力如何,不敢贸然品尝,于是,三人从见识变成了闲逛。
“所以,我们是来干什么的?”萦轩百无聊赖地嚷道,起床时燃起那份热情,即将消耗殆尽。“确实,只有我们三人难免会觉得乏味,若是先生在此,兴许就会有趣些。”雪皊无奈地说,明笙掩了掩嘴,笑而不语。“啊…我记得上次你说过,比起泡茶他更擅长酿酒的。”萦轩回忆道。“不过,你要是喝过落澄酿的酒,便看不上这儿的酒了。”明笙赞不绝口,如同介绍一件瑰宝,“落澄制酒,不以五谷为原料,而以鲜花鲜果为主,芳香四溢,我虽不能饮酒,但稍稍闻过便忘不了那沁人心脾的酒香。”雪皊在一旁赞同地点点头。
萦轩这就不解了:“既然如此,为何他不来这酒市摆上他的酒,让世人皆品?”明笙和雪皊面面相觑,不由笑了起来,雪皊道:“先生心气高,不屑比酒,况且他自酿的酒产量极少,自然是不会拿出来的。”
呵,傲娇公子。萦轩不屑地挑了挑眉,重新把目光放到酒市上去。
“这些民间破酒有什么好?如何能与宫廷御酒相比!要不是小妹想尝鲜,本公子怎会下这平民集会来寻酒?”不远处,一个衣着华贵的富家子非常不满地对身边的小厮念叨道,“你给我每种酒都买回去,我不想在这种市井之地多作逗留。”
欲离去,偏瞧见了明笙三人等。
“那不是慕容家的病秧子吗?”富家子邪魅一笑,举步朝她们走去。
“我当是谁呢?原来慕容家的三小姐也喜欢流连这种马勃牛溲的地方。”
明笙三人闻声看去,又只得萦轩一人懵逼状。
明笙低首不语,雪皊也沉默在一旁。
“谁?”萦轩躲在雪皊身后,在其耳边轻声问,雪皊偏头小声答:“夙沙飏。”
“不知是夙沙大公子前来,失礼了。”尔后明笙福身寒暄,夙沙飏不予理会,视线像被什么牵绊住了,直直盯着二人后方,只见他伸出大手越过雪皊和明笙之间,一把扯下萦轩的面纱——
夙沙飏这一举动令这三名女子矍然,尤其是明笙。
到底是征战过沙场的人,看到萦轩的面目,夙沙飏不像夙沙栲那样夸张,虽略微有点吃惊,但很快镇静下来。
夙沙飏浮起一丝讽刺的笑:“本公子还以为看见天仙下凡了,谁知竟是嫫母托世,可惜了那双美艳动人的双目。”说着,夙沙飏慵懒地松松筋骨,吩咐身旁的小厮,“照我刚才说的办,另外,有好的酒就赶紧挑了,莫让这三位占先了。”萦轩听了,正要驳斥,却被雪皊按住了,向她使了个眼色,摇头示意不要妄动。
接着,这位跋扈的夙沙家大公子朝明笙阴冷一笑,长扬而去。
而留下来的夙沙家的仆人,还真是个唯命是从的奴才,不管萦轩她们看中哪款酒,不论优劣,他都抢先付钱买下,如此来去三四回,萦轩终于忍不住了,在他第五次抢夺她们选中的酒时,萦轩上来就是当头一巴掌。
“你丫的几个意思啊!那么有钱把整条街的酒全买回去啊,在这里嘚瑟什么玩意,有怎样纨绔的主子就有怎样仗势欺人的狗!”萦轩冲着夙沙家的仆人怒骂,这小厮也被惹火了:“贱丫头,我也敢打,找死!”
谁料这小厮不仅破口大骂,还动起手来了,他把怀里抱着的酒埕全部扔碎在地,抓住萦轩的发丝,正要下手掌掴,手腕被雪皊狠狠禁锢住——“放肆,一个奴才也敢如此嚣张!”雪皊怒斥,将小厮的手腕往后掰,痛得哇哇大叫,萦轩的的头发被扯得生疼,双手胡乱地拍打那厮的手臂,意图让他放手。雪皊见状,腾出手去掰那人的另一只手腕,得以解救萦轩,再一脚过去,小厮摔得不轻。
“没事吧?”雪皊前来萦轩身边察看,关切地问,在一边吓得花容失色的明笙也瑟瑟发抖地朝她们二人挪步。
谁料那厮还不罢休,爬起身,抄起摊档上的酒埕砸向她们,方向不偏不倚正是明笙处,萦轩反应敏捷,迅速抱明笙入怀,酒埕砸在她的右额,撒出一些酒水弄湿了她带伤的右脸。
“萦轩?!”明笙惊慌失措地大叫,萦轩低下头,看到衣裙上的几滴殷红,才意识到自己流血了。雪皊立即掏出一块手帕摁住萦轩的伤口,夙沙家的小厮见事情闹大,灰溜溜地逃了。“我们走。”趁围观群众还未聚集上来,雪皊招呼道,于是三人小跑着回慕容府。
距离并不远,可没跑多远明笙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呼吸急促,萦轩带头停了下来。“明笙小姐,先休息一下吧。”萦轩担心地说,明笙却摇摇头:“你的伤…不能…”“三小姐,你上来,我背你。”雪皊蹲下来,提议道。
明笙环顾一下四周,仍旧摇头:“你若背着我…回去,少不了一…一番大动静。前面…前面就是东街了,这样,萦轩带着我的玉牌去白府找落澄…咳咳,府上的人见玉牌便知你是我的人,见到落澄后就说…是我让你去找他的,他会懂的。雪皊…你陪我慢慢走回去。”
明笙是主,二人定会听从。萦轩与她俩分头,拐去东街白府,而雪皊则搀扶明笙直走前往慕容府。
萦轩叩响白府的大门,捂着伤口亮出玉牌,白府的家仆便放她进去。
幸好昨日来过,不然作为路痴佼佼者的萦轩恐怕还没找到救星就晕倒在路边了。穿过梅林,她敲了敲梅落园的门,白落澄从里边推开,没等萦轩的说辞,只看了一眼她的狼狈样,便道了句:“进来。”
萦轩还没反应过来,白落澄已一手将她拉了进去。
手帕落地无声,萦轩猝不及防地栽在白落澄的胸前,她略微抬眼,发现额上的血迹蹭脏了此人月白色的衣衫。
“对…对不起。”萦轩闷声道歉,她的脸还埋在白落澄胸怀里,不知所措。“过来。”白落澄声音轻扬,抓起萦轩的手领她去了药房,药房在会客室的对门,通过窗户能远远看见那片梅林。白落澄拿出药箱,取来一些清水,为萦轩拭净伤口,再敷上药。
“啪嗒——”一块肉色的东西从萦轩脸上掉了下来。
“呀…”萦轩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块人造伤疤脱落了,顿时尴尬。白落澄瞟了一眼,淡淡地问道:“你的脸碰过水吗?”萦轩回想了一下:“方才在酒市不小心被泼了一点酒…”她谨慎地回答,避重就轻,尽量不把话头牵涉到那场口角,“这伤疤面具不能碰水的吗?我现在觉得右脸有点火辣的痛感。”白落澄不作声,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墨绿色的瓷质胭脂盒,打开盒盖,里面装的却不是胭脂水粉,而是一种晶莹的膏体。“自己拿着,涂抹痛处。”白落澄语气偏冷,却不见眉间有痕,平淡如水。萦轩按他说的话去做,涂了药膏后的脸颊沁凉,痛感缓解,白落澄则着手修补她的面具伤疤。
“你怎么都不问发生了什么?”虽然不太愿意让白落澄知道事情的始末,但从进门那一刻起,他那副不问缘由清高冷淡的样子又令萦轩忍不住想问。“玉牌。”白落澄简洁地回了俩字,萦轩再低头一瞧,手里还紧紧拽着明笙给的玉牌,原来如此,看一眼就明白来意,这两人的关系比想象中要深厚呢。想到这,萦轩心头有些许微酸。
摒去心里的杂念,萦轩抬起头,看到认真忙碌的白落澄,一时又恍了神。
那夜月光笼罩下,他,白衣卓然,飘逸宁人,沉静如谪仙。
萦轩回想着,左肘支台,托腮凝眸,不由莞尔。
白落澄察觉到某人的视线,侧目看去,不禁皱了皱眉。
“你看什么?”
白落澄一声轻喝,一下让萦轩回过神来,她晓得自己冒犯了,假装要理顺自己凌乱的发丝。啊!是了,她忘了自己头发蓬乱,额头有伤,再配上刚才的傻笑,不正是一副活脱脱的花痴样吗?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萦轩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修好了,贴上吧。”白落澄把补好的面具伤疤递了过来,萦轩双手接过,四处看了看,无从下手。
这间药房里,没有铜镜。
“我帮你吧。”白落澄看出了萦轩的难处,将她托着的面具伤疤顺回手中,“这面具遇水会化,平日要小心护理,方才之所以脱落并伴有灼烧的痛感,是因为沾了酒的缘故。”白落澄一边解说一边细心地替萦轩贴上伤疤,“所幸,酒泼的很少,不然……”
不然,伤疤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溶化了。
想也知道结果,萦轩仔细听着,默默地嗯了一声。
白落澄轻提萦轩的下巴,凑近她的脸庞,做最后的检查。
这是白落澄第二次靠自己这么近,萦轩羞赧,眼神乱瞟,好不自在。
“别动!”白落澄不耐烦地斥了一句,萦轩立刻定定地看着他,眼睛睁得老大。
两人眼神交汇,白落澄抚平黏贴边沿的动作停滞在萦轩脸上,萦轩不敢乱动,嘴唇紧抿,脸颊微微发热,由于贴了假伤疤,显得左脸红右脸白,很是奇异。
其实他的眼睛也十分好看,深邃如黑曜,坚定无旁骛,平静无波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时间仿佛静止般,风过无痕,撩拨心弦,明明初冬料峭,却似如沐春风。萦轩再度沉溺,越想摆脱眼前这人的眸光,越难以自拔。
“萦轩。”
好在门口的一声轻唤,令萦轩的神思一下抽离,她心头一紧,犹如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把头撇向另一边。白落澄反而不受影响,不紧不慢地收拾修补工具。
萦轩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头微笑:“明笙小姐。”
“修好了么?看来先让你来找落澄是明智的。”明笙说着,步履盈盈地走进来,笑意温婉,仿佛她并未感受到刚刚那股暧昧的氛围。“你以后出门还是别戴面纱为好。”白落澄合上药箱,严肃地看了萦轩一眼,话中有深意,“你贴这伤疤不就是为了给别人看的吗?”
萦轩轻咬下唇,低眉不语,她明白白落澄的意思,既然为了掩饰容貌,何必多此一举,她不得不承认,那晚她被夙沙栲的反应给打击到了。
“谢公子提点,奴婢知错了。”萦轩起立,躬身一礼。“好了落澄,能少责备她两句吗?你怎么跟哥哥一副性子。”明笙不悦,白落澄不再发话,起身将药箱放回原处。
“小姐!!”
雪皊气喘吁吁地跑到此处,顾不上行礼,着急忙慌地喊道。
“怎么了?”明笙颦眉问道,萦轩亦是不解,她少见雪皊这般焦虑的模样。
雪皊意识到自己失态,喘了喘气,正色道:
“夙沙飏带人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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