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萦轩和雪皊陪同明笙前去白府,白府与慕容府只相隔一条街,走过去不用一炷香,可考虑到明笙身子弱,明锵还是备了马车送她们。萦轩真心觉得点小题大做,这深闺小姐的身体是弱到什么程度。
下了马车,走过门庭,萦轩又开始好奇地四处眄睐。
一眼望去,府邸没有慕容府大,同样洁净无尘,却少了些奢华多了点雅致。明笙没有入门厅,直接绕到后院,经过一小片刚冒新蕾的梅林,抵达了一处别致的院落。
梅落园
门匾上的字飘逸醒目,与那张借据的字体如出一辙。
“梅间落雪,唯景长留。”
萦轩看得出神,不经意吐露出心里所想,甚至没发觉身边的二人向她投来奇异的目光。里边缓缓走出一个人,掀起挡风的门帘,淡然悠远的姿态立即让萦轩思绪回笼,他黑曜石般的眸子朝她们看来,嘴角有弧度,只是对着站在正中间的女子。
“进来吧,外面有风。”嗓音清澈温润,他转身时似有若无地朝萦轩这边瞥了一眼,事不关己,却依然紧张不已,萦轩暗自吞了吞口水,她不理解,这个人怎么走步路都自带仙气,引人瞩目。
白落澄领着她们走进了会客室,室内提前备好了炭火暖炉,明笙唤萦轩两人一起围炉坐下,萦轩发现这里的门都是推拉式的,此时内室的落地门敞开,抬眼就可以看到方才经过的那小片梅林,但为挡风而设下了竹帘。
白落澄先拿出了药箱,为明笙把了把脉,嘱咐道:“有所好转,记住切勿操心过度。”明笙点点头,脸泛红晕,笑意清浅。
啊…有猫腻。萦轩抚了抚刘海,低眉不语。
尔后,白落澄为三人沏了壶热茶,以梅花为引,玉露为底,明笙那杯他特意放了两片切得薄薄的人参,中和茶的性凉。“梅花是旧年干制的,现在还取不了现成。”白落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明笙掩嘴轻笑:“客人我都没介意,你反倒先介意了。你白落澄的茶定是好茶,还解释什么呢?”“先生不仅擅长酿酒,连泡茶也有一手,可谓让人欣羡。”雪皊也笑着附和,白落澄懒理她们的戏谑,闭目品饮。
三人相谈甚欢,一旁的萦轩却是大写的尴尬,心想早知你们来就好了,何必拉上我作陪。插不上话,只能低头饮茶,即使小口小口地喝,白落澄也替她续了三杯有余。雪皊察觉到萦轩的不自在,于是放下茶杯,对白落澄和明笙有礼道:“先生、小姐,不如你们先聊,我带小红到门外走走。”萦轩听了暗喜,内心对雪皊充满感激,这样一来既可让这两人独处,又能出去透气,一举两得。明笙点头应允,白落澄也默许,雪皊便牵着萦轩出去。
“想不到除了我,还有人懂你的心思。”明笙说着,将茶杯举到唇边,
“什么?”白落澄添了热水入壶,未有领会明笙的意思。
“你不是听见了么?”明笙笑笑,此时她的茶杯已见底,她把茶杯放回茶几,抬手婉拒了白落澄伸前来的茶壶,“言归正传,落澄,希望你不要和哥哥一样为难她好吗?我不认为小红…萦轩是会包藏祸心待在我身边的人。”“明笙,防人之心不可无。”白落澄放下茶壶,语重心长,“她是否心怀不轨,尚不能立刻下定论。再者,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奴婢,值得你庇护至此?”
明笙扬起淡淡的伤感的笑:“落澄,我自小多病缠身,一直以来都活在你和哥哥的护佑之下,一无是处还常常给你们添麻烦,我恼我自己无能,甚至觉得自己出生在这世上本就是一个错误。自从救了小红,我才找到了慰藉,原来我也可以保护别人,而不是只能依存在你们的羽翼之下。久而久之,我便习惯了去护着她,落澄,这种感觉你不会明白的。”
明笙轻咳了几声,白落澄面露担忧,赶紧为她倒上一杯热茶。
“我可能活不长了,难道这点慰藉,你们都不愿给我吗?”明笙捂着胸口有些气喘,哀伤的神色更为浓重。
“不,我不会让你死的。”白落澄眉宇深锁,语气却强硬而坚定。
“小红,你做什么!快住手!!”
雪皊的一声惊呼,打破了两人冷却的气氛。
白落澄起身掀开竹帘,略有不满:“怎么了?”
雪皊回头,不知所措地看着白落澄,明笙探头望去,却看见萦轩正和一个男子厮打,不禁惊颤地捂住嘴。不管雪皊如何劝阻,丝毫不见萦轩要停手,那个被她扯住又挠又打的男子,起初只是防御,后来被打得火气上来便开始还手了。白落澄见状,从棋笥里抓了几颗黑子,甩手一挥,棋子打在那两人的穴位上,扭打的两人当即松开,分别向后倒去。雪皊见了立马上前扶住萦轩,而白落澄和明笙也站了出来。
“阿杨,怎么回事?”白落澄沉着脸问道。那名男子爬起来跪在地上,委屈地解释道:“少爷,奴才按时来给梅树浇水,这女的不知发什么疯,过来就一顿打,奴才也不知怎么回事。”
“小红,是这样吗?”明笙欲听萦轩申辩,可萦轩侧过脸,不作任何辩解,明笙并非是非不分之人,萦轩这一举动着实令她生了恼意。白落澄于是转问目击者雪皊:“你说。”
雪皊先屈了屈膝,再说道:“回先生,我和小红本在梅园四周散步,当这位花匠大哥来到时,小红…小红就上前打了他……”听完雪皊的陈述,白落澄没有发怒,而将目光转到萦轩身上:“阿杨是我园里的花匠,平时只负责打理园中的花草树木,很少与外人接触,定不会和第一次见面的你结怨,其中是否有…误会?”
最后“误会”二字说得轻巧,听上去像说话者不认为是误会。萦轩知道,表面上是白落澄看在明笙份上不予计较,客气地询问,实则在是委婉地批判她。
可是,她李萦轩要如何辩解?
当她一眼看到这个花匠时,她想起了那通让她心如死灰的电话,想起了杨兆志不耐烦的斥责,总不能说,这个花匠跟她现代的丈夫长得一模一样,她一时按捺不住怒火才出手打了他吧?
“错在奴婢,请明笙小姐和白少爷责罚。”李萦轩跪在地上,承认错误。
“你先去药房处理一下吧。”白落澄息事宁人,吩咐阿杨离去,明笙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回去室内。
未经得明笙准许,萦轩就跪在原地,不敢起身。
“你不打算理会?”白落澄将凉去的茶倒入陶盏中,重新沏一壶梅花玉露茶。“本是她有错在先,就让她跪着反省反省吧。”明笙神情淡漠,不再多说。不久明锵前来,看见跪在外边的萦轩甚是新奇,在听闻刚才发生的事后更是笑了出来,难得一向宠惯萦轩的明笙会责罚她,这样挺好,省得她恃宠生娇。
“午膳时你过来蹭饭,现在又来蹭茶,怎么,宫里太平得让你闲得慌吗?”白落澄的一番嘲讽让明锵好不服气,“我说白先生,讨杯茶而已,明笙喝得我就喝不得么?”二人斗嘴,博得原本黯然失神的明笙一笑,“哥哥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知我者,吾妹也。”明锵朗笑一声,道,“晚上有庙会,明日有酒市,感兴趣吗?”明笙听了连连点头。
“不感。”白落澄扫兴地说了一句,端起烧好的热水沏茶。
“知道你喜静不喜闹。”明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而看了看自己的妹妹,“只是明笙……”明笙也知哥哥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可她也对庙会酒市十分感兴趣,带着乞求的眼神看着白落澄,白落澄抬了抬眼,轻声道:“不要太久。”
明锵和明笙粲然一笑,随即明笙偏头,淡了笑容,看向竹帘外正跪着的人。明锵看出了明笙的心思,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嚷道:“要带就带,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明笙赧然,连忙低下头饮茶,反而被烫了嘴。
“雪皊,帮小红梳理一下吧。”离开白府时,明笙捎带一句,萦轩抿嘴而笑,她听得出,明笙原谅她了。
古时的庙会,果然热闹非凡。
大街张灯结彩,摊档叫卖,还有民间戏法、杂技和舞狮表演,林林总总,让李萦轩一行人大开眼界。明锵原本一起来的,刚出门就被传召,为保护明笙的安全,白落澄派皞风随行。李萦轩来自现代,本就对传统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异常兴奋是必然,明笙极少出门,同样是雀跃无比,但大家闺秀的涵养在,愉快的心情全都洋溢在脸上,雪皊则笑盈盈地陪在她俩左右,相对皞风,抱臂揽剑,目无表情地跟在她们身后。呵,有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有什么样的下属,李萦轩尽量不去瞧他,免得扫兴。
三人正探看小摊上的玩物,一个服饰华丽的男子携其小厮靠了过来,轻唤了声:“明笙…”众人转头,除了萦轩,全都一脸诧然。
是夙沙家的二公子,夙沙栲。
明笙先是欠了欠身,有礼道:“你好,夙沙公子。”萦轩悄悄打量身前这个夙沙家的富二代,衣冠楚楚,单眼皮,眯眯眼,嗯,面相一般,高富不帅,原来不是每个古代男子都是貌若潘安的。他视线越过跟前的萦轩,只集中在站于两个婢女之间的明笙。他炽热的眼光看得明笙难为情,不由地低下头。夙沙栲凑得更近,不顾他和明笙中间还夹着个李萦轩,萦轩的腰被逼得往后弯,姿势扭曲,她实在忍不住,一把推开夙沙栲。
夙沙栲踉跄地退了一步,这才看到身前站着的李萦轩,但被她脸上的伤疤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我的老天,哪来的丑八怪!”夙沙栲厌弃的喊道,又退了好几步,明笙把萦轩拉至身后,不失文雅地解释说:“小红是明笙的贴身婢女,若冒犯了夙沙公子,请见谅。”“好说,好说。”夙沙栲立马变了脸,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样。
不知是否先入为主的关系,萦轩对这位夙沙公子印象一点也不好,贼眉鼠眼,色眯眯地盯着明笙不放,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垂涎明笙,明笙对他不感冒,还要死皮赖脸地贴过来,而明笙始终落落大方,谈吐有礼,一点也不受影响。
这时,另一个夙沙家的小厮跑上来,在夙沙栲旁边耳语了一番。
夙沙栲脸色顿僵,随后转脸对明笙谄笑道:“我有事要先告辞,明笙,我们改日再畅聊。”明笙礼貌地点点头,没有多说。
本来好好的兴致,在遇到夙沙栲之后,也变得意兴阑珊。
于是,一行人决定打道回府。
“皞风,今晚这事就不要和落澄说了。”临入府前,明笙请求皞风说,皞风不作声,既没答应也没拒绝,转身走了。“小姐,就算你拜托他,他也一样会禀告先生的。”雪皊说道,明笙淡笑了一下,也叮嘱道:“你们俩也是,今晚所遇之事,就别与其他人提起了。”萦轩和雪皊应承点点头。
夜深了,萦轩伏在明笙的膝头打盹,这天接二连三发生了不少的事,明笙的心有点承受不过来,所幸都是有惊无险。只是明笙身体变虚弱了,又需要坐轮椅,她低着头,凝视萦轩酣睡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你已躲了许久,还是出来透透气吧。”明笙手指摩挲着萦轩手腕上的鸡血藤手环,淡然道。
璃尘默默地从暗处走了出来。
明笙偏头望了一眼,镇定自若,嘴角含笑,看似对璃尘的现身并不惊讶。
“贸然到访,叨扰了。”璃尘礼貌地行了一揖,“此番前来,是替亡姐完成未了心愿。”“阿晓她……”摩挲的动作突然停滞,原本回到手环的视线又重新落在璃尘身上,明笙表情微僵,怔怔地看着璃尘。“不久前病故了。”璃尘沉重道,明笙轻轻叹了口气,神情转为失落:“这样啊…我还想何时能再见上她一面呢。当年我病重,阿晓二度为我诊治,断言我活不过二十,被父亲杖打了二十棍,她一把年纪,身子骨怎受得住?我心中愧疚,看来是无法偿还了。”“是的,自那次后,姐姐的身体确实不再健朗了。”璃尘表情木然,看不出悲喜,明笙抿了抿嘴唇,难过地问道:“阿晓可怪我?你是来为她报仇的吗?”
璃尘摇了摇头:“生死自有天命,姐姐不怪,我自然也不会怪。我来的目的,只是帮她完成未了之事。”
然后,璃尘从里衣掏出一个银制吊坠,吊坠的图样和萦轩手环上的银制图样相同,皆是鸟型图腾。
“物归原主。”璃尘郑重其事地递上吊坠,明笙接过它,笑得云淡风轻。
“你决定了吗?”璃尘又问,明笙微微颔首,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眺望远方,沉浸在这苍茫的夜色里,笑靥依旧,仿佛心中的答案早已了然。
“萦轩将来也会面对像我这样的局面吗?”良久,明笙开口问道。璃尘顿了顿,话音缓缓:“未必。人有命数,各凭选择。明笙小姐还是少点忧思为好,不然仅余的二三年也过不去了。”明笙摆了摆手,笑道:“若人生索然,再活个二三十年也是无味。璃尘,他日我死后,能否请你多加照看萦轩?”璃尘鞠躬作揖:“璃尘资历尚浅,未必能应承,亡姐之事已办到,璃尘就此告辞。”
璃尘走后,萦轩动了动,揉揉惺忪的眼,轻唤了一声:“明笙?”
明笙一记清婉浅笑,慈爱无限,让当下的李萦轩,遍身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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