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皊,你知道白落澄的七门生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吗?”
傍晚时分,萦轩和雪皊在为明笙房前花草浇水。萦轩显得有点闷闷不乐,雪皊顿了顿,讶异地望了萦轩一眼:“怎么?你见过他们了?”“嗯,方才粗略见过六个,可能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萦轩无奈地说。雪皊拭了拭额前发,浅笑道:“他们不是爱计较的人,别担心。”雪皊的安慰丝毫没有减去萦轩心头的忐忑,“雪皊,你说第七个门生是长什么样的呢?”话刚问出口,落澄的到来妨碍了她们的交谈。
“今晚你以真容前来吧。”落澄只丢下这一句便离去,徒留萦轩一脸怔忪。
她不懂落澄的用意,说实话,她根本不了解落澄,对落澄身边的人和事,她一概不知,却还是不分缘由地喜欢上了,但更让她失落的,是她其实不想拜落澄为师。
约莫晚饭时,雪皊要去后厨帮衬,于是萦轩先行,第一个到达梅落园的共膳间。所谓共膳间,不过是将会客室转换一下格局,摆上十张吃饭用的食案而已。主位的食案较为别致,其左右分别竖列摆放四张和五张客用食案,萦轩环视了一圈,老老实实地选择最尾端坐下。
「白落澄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往常他不是最反对我以真容示人的吗?今晚竟然让我众目睽睽之下露出真面目,搞什么飞机?!」萦轩越想越坐立不安,时时向门口张望,希望雪皊能快点到来。
然而,最先到来的,是四个大男人。
萦轩只认得其中的柏宁,这四人原本说说笑笑地走进来,在看到萦轩的那一瞬,呆若木鸡。
“何事?”柏宁听见他们顿足,不由问起。“姑娘,你是走错门了吧?”琥珀嬉笑道,他与青泉、皞风一样眸光难移,目不转睛地盯着末位的李萦轩,与其说是着迷,倒不如说是震惊。
萦轩不知所措,腼腆地低下头。“哥,来了位绝色美女。”琥珀悄悄在柏宁耳边低语道。“噢?”柏宁好奇地挑起眉,进门时已经听出有个姑娘在室内,原以为是端食的婢女,谁料是个“不速之客”。如此沉默也不是办法,萦轩慢慢地站起,福礼道:“见过各位公子,我…奴婢系明笙小姐身边的贴身婢女小红。”“小红?!”琥珀惊呼起来,连青泉不满地打了他后背一下也不为意,“你是午后那个与碧落对峙的丑…那个婢女吗?你脸上的伤疤呢?”琥珀两眼充满惊奇的光,柏宁则侧耳倾听,笑意深沉,而皞风和青泉则如碧落一般,带着警觉的目光审视着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子。萦轩嘴唇紧抿,一时不知从何解释。
“你们怎么站着不入座?”碧落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她双手推着轮椅上的明笙,与落澄一起出现在门口,当眼睛瞟向萦轩时,也暗暗吃惊不小。落澄只稍稍带了一眼皞风等人,这四位便乖乖落座,琥珀尤为安分。“你也坐吧。”落澄对站着不敢动的萦轩说着,自己入了主席,萦轩屈了屈膝,前去搀扶明笙在落澄的左侧坐下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上菜喽——”一阵银铃般的嗓音传来,只见雪皊随同那位吆喝的少女走了进来,双手各端着一碟精致的菜肴,后面跟着一票端食婢女,少女把菜肴轻轻放到落澄面前,雪皊则放到明笙处,其余的,由后面的婢女分别端上。
随后,少女和雪皊也各自入座,萦轩以为雪皊会坐到自己旁边,怎知那位少女选了她身边的座位,而雪皊却坐到对面去了。落座前,少女笑语盈盈,好奇地端详萦轩:“我叫昔皌,午后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见过?”萦轩默默点了点头,少女粲然,落座无声。
萦轩悄悄环视了一圈,对面依次坐着皞风、碧落、青泉、雪皊,而自己这一列,从头到尾依次是明笙、柏宁、琥珀、昔皌和自己。
“起筷吧。”落澄开口道。众人开始用膳,面对眼前令人垂涎的食物,萦轩倒食不知味,因为多处目光扫来,让她吃得非常不安稳。萦轩偷偷瞥向落澄,祈求能得到他的打救,可落澄压根不朝她这边望来,应是求救无望了。萦轩微微叹了口气,只好端起汤碗,吃不下,总归喝得下的。“食不窥堂。”落澄抿了口汤,声淡而严肃,收到讯息的几位立马收回视线,专心吃饭。
「食不窥堂?是坐不窥堂吧。」萦轩内心忽然一颤,难道落澄又一次替自己解围了?尚没回神,这次轮到明笙放下食筷了。“诸位是对我家萦轩有成见?”明笙浅笑里抱有锋芒,碧落听后委婉地回击:“明笙小姐多心了,既然作为少爷的门生,自然会对生人有所警惕,我们与小姐您的婢女不熟,多有冒犯,望见谅。”“呵,碧落姐姐还真是两面三刀,白天明明对我多有不屑,如今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摆谱给谁看呢?”萦轩少有地不顾身份怼了回去,碧落一听急了:“什么话,你底细不清,对你戒备乃是情理之事,岂有你说的那么阴诡!”青泉和琥珀不由扶额,碧落一向话语尖锐,争强好胜,作为同僚的他们一般都会礼让,这下有人与她抬杠,可有得吵了。
“碧落稍安勿躁,她为人如何,稍后便会见真章。”落澄发话打断了争吵,也只有他治得了碧落的好强之气。碧落不解地看了看落澄,住了口,仍不甘地瞪视了萦轩一眼,萦轩也不示弱,一眼回瞪。
晚膳过后,食案都撤下,换上了两张书案,同分主客。
落澄依然坐在首位,明笙坐回轮椅,一旁静候。“你们按排位先自报家门吧。”落澄话音刚落,碧落等人齐刷刷地看向他,眼里无不露出惊诧,先生若要新纳门生,需得在位门生的审判认同,在审判前,在位门生必须先报上名讳。
看这架势,先生是要收这个婢女入门吗?
想到这一层,众人除了明笙和雪皊,纷纷对萦轩侧目。而萦轩此刻,有种要上刑台的既视感,因为她对即将要面临的事情全然不知,迷茫至极。
“皞风,年十九,本名洛宇遥,入门十年。”皞风先开口自报,碧落不情愿,青泉用手肘推推她,一方面提醒轮到她,另一方面暗示她不要折先生的面子。
“碧落,年十八,本名曲素颐,入门五年八个月。”
“青泉,年十八,本名赵彤安,入门四年八个月。”
“雪皊,年十七,本名冯槿湖,入门四年六个月。”
“柏宁,年二十,本名祝思谪,入门三年。”
“琥珀,年二十,本名祝思庭,入门三年。”
“昔皌,年十五,本名陶霜,入门两年三个月。”
每一个门生的自我介绍,萦轩都会礼貌地注目细听,她没想到落澄年纪轻轻就收了七个学生,而且年龄相仿,想必白落澄他一定博学多才,必有过人之处才会让这些同辈的人甘于俯首,还有一点萦轩没想到的是,雪皊竟然也是白落澄的门生,难怪她总是以“先生”相称,看来还是自己太迟钝了。
萦轩回过神,向众人抬手作揖:“奴婢本名李萦轩,年…十七,因前些日子失足落水,失去记忆,无法交待家世背景,各位莫怪。”其他人要么抱拳要么作揖回礼,碧落除外,落澄对此没有责备,转对萦轩说:“他们七人,或是天生慧根或有一技之长,我替你把过脉,你并无武功底子,那么你擅长何事?”
落澄这一问,可难倒了萦轩。
“你可会作画?”落澄问道,萦轩面露难色,底气不足:“这个嘛…我只会简笔画。”
“可会书法?”
“我只学过硬笔书法。”
“…可会棋?”
“棋…我只懂国际象棋。”
“琴呢?”
“这……”萦轩沉吟了好一会,“小提琴算不算?”
萦轩的回答,让在场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众人面面相觑,落澄更是眉头紧锁。瞧众人的脸色,萦轩知道自己的话令他们费解,只能无奈道:“好吧,我承认我一窍不通。”落澄的面容又恢复平日的沉静,他看向他的门生:“你们出题考考她吧。”碧落把头撇向一边,表示不愿意,按规矩后者只要通过前者的考核方可入门,以此类推,越晚入门的学生面临的考验越严峻,因为他必须获得更多人的认同。“先生方才说了她没有武功底子,可我只懂武,不晓得如何考她。”青泉谦虚笑道,一旁的皞风和琥珀也颔首表示同意。“我年纪小,雪皊姐认可我就认可。”昔皌鬼精灵,把烫手山芋丢给了雪皊,雪皊笑笑不说话。落澄叹了口气:“看来是我平日把你们惯坏了。柏宁、雪皊,你们二人来考她。”
“先生之意,是只要通过了柏宁和雪皊的考验,就算她过关吗?!”碧落气急上头,很是不服。“开始吧。”落澄无视碧落的抗议,淡然地说。
雪皊首先站了出来,莞尔道:“嗯……我的考验是,半柱香为限,给我们做一道菜吧。”碧落等人听了万分无语,这摆明是一道放水题。雪皊不理会,继续说道:“厨房里还有剩余的食材,你就用它们。”萦轩点点头,只身前去厨房。
半截冬笋、一根苦瓜、三个鸡蛋、几棵老油菜,呵,有钱人家做饭都这么浪费的吗?萦轩数了数雪皊口中剩余的食材,不由苦笑。这点食材能做什么?大杂烩吗?未免太随便了。萦轩陷入了瓶颈,雪皊出的题也不是轻易能办到,她转了一圈厨房,除发现半桶米饭和一些辣椒姜蒜等调味品外,别无收获。“如果能剩点肉什么的就好了。”萦轩喃喃自语,着手处理剩余的蔬菜,总比干坐着强。
这时,一个小婢女进了来,她把一个瓷碗交到萦轩手中,小声说道:“这是雪皊姑娘留给你的。”说完,小婢女悄悄离去,萦轩揭开碗盖,是一小块鸡胸肉。
可是,这么点分量,也不够完成一道菜呀。萦轩依旧苦恼,时间无多,必须赶紧决定菜式。萦轩拍拍胸脯给自己鼓劲,再仔细查看厨房的各个角落,发现灶台上有两个瓦盅,萦轩打开瞧瞧,是腌渍的乌梅和桂花蜜。
萦轩扫视各种食材,灵光一现,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意。
半柱香即完,萦轩捧着一碟菜肴姗姗而来。
菜品上桌,众人愕然——碟中仅有一物,黄橙橙、胀鼓鼓、呈半圆状。
“这是什么名堂?”昔皌最感兴趣,第一个蹦到桌案前,好奇地问道。“蛋包饭。”萦轩得意一笑,“不过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五味人生’。”“五味?看不出呀。”昔皌掏出匕首,将这个黄色物体从中间划开,顿时米香四溢,里边的米粒油亮,裹了层红褐色,应是用酱油炒过,其中混合了其他色泽的碎粒,看不出端倪。
昔皌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满脸惊喜,忍不住又舀了一勺。雪皊仪态从容地品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有新意。”“来来来,给我也吃一口!”琥珀看得心里痒痒,抢过昔皌的勺子尝了尝,连连点头,少不了戏谑一番:“昔皌,你后继有人了,不需日日只吃你做的菜,想想也觉得乐!”“那你别吃!”昔皌轻捶了琥珀一拳,随即开始研究起萦轩的蛋包饭,“内有辣椒,笋和油菜你用蒜煸炒过,凉瓜少了涩味应是焯水了吧?这黑色的可是乌梅?这鸡肉又是如何做到带甜味的呢?”见昔皌求知欲强盛,萦轩细细为她解答:“我见有腌渍的乌梅,便取了些用,而鸡肉先煎至七分熟,再上一层桂花蜜,然后切粒混入炒饭中。还有,蛋皮我是用花椒油摊的,可以去去蛋腥味,如何?味道会冲突吗?”昔皌摇摇头,巧笑如蜜:“不会,很美味。”
“鸡肉的甜、乌梅的酸、凉瓜的苦、辣椒的辛、米饭的咸,确实是五味呢。单凭那点剩余的食材,你能想出这法子,果真聪慧。”雪皊赞赏道。
「那也得谢谢你那块肉啊。」萦轩暗喜,笑而不语。
“我这关算过了,先生意下如何?”雪皊询问道。“呃…他不吃吗?”萦轩看了一眼落澄,却向雪皊求解。“先生不嗜辣。”雪皊回答说。“哦…”萦轩有点失落,明笙不能吃辛辣的食物,没想到落澄也不喜欢吃。
“好,柏宁,该你了。”落澄神情恬淡,自在饮茶。
柏宁欠了欠身,上前一步微笑道:“萦轩姑娘,我们又见面了。”虽然柏宁看不见,但此时的萦轩真心笑不出来,勉强扯扯嘴角以表礼貌。
“我只擅文学,就请姑娘在一炷香内作一幅画,前提是不可用笔。”柏宁道,此题一出,落澄唤人送来纸墨,柏宁还拿出珍藏的上好颜料。一切准备就绪,萦轩顿时心凉,连素描都画不好,别说国画了,用不用笔都一样。
然而,萦轩并没有因此叫苦连天,反而不顾形象席地而坐,思考应对之策,毕竟,半途而废不是她的作风。
「不用笔作画,小学美术课学不少,像拓印、版画之类的,可素材的采集…」萦轩想了想,一骨碌爬起来跑去厨房,用抹布包了些东西,又辗转在园内取了几片桂叶,经过明笙身旁时,向她借了头上的梅花簪子。萦轩取了点水,稍微搅和一下颜料的状态,便开始作画。她打开包裹的抹布,里面是从厨房拾来的丢弃的食材边角料,有油菜切下的根部、鸡蛋的碎壳等,萦轩采取拓印的手法,将采集来的道具一一蘸上颜料,将其纹路脉络印到纸上。雪皊在柏宁身旁描述萦轩的行为,柏宁听后泛起兴味的笑容,这女子匠心独运,先生会相中她也是有迹可循的。
“‘月夜花下风起时’,完成!”萦轩停下手里的活,香还剩余小半截,算是提前完成。柏宁侧头恭敬地问道:“萦轩姑娘的作画方式着实令人耳目一新,先生意下如何?”落澄不动声色地离开座位,走到萦轩案前,掠过一眼画作:“做法粗糙,胜在有新意,既然你认可,便算她过了吧。”
对这样的结果,碧落嗤之以鼻,落澄漠然地看了她一下,视若无睹。
“所以,我是有资格成为你的门生了吗?”虽然萦轩嘴角带笑,但眉梢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愁绪凝滞。
“唱首曲吧。”落澄说,“你唱过的。”
“什么?”萦轩怀疑自己听错了,“唱…?”
落澄点头表示肯定,萦轩无语地看着他,这是几个意思?是要在众人面前戏弄她吗?唱歌不着调,如同宰鸭,明摆着要她出丑啊。萦轩满肚腹诽,倔强的她又不肯低头服输,于是咬咬牙,唱了那首《追光者》。
“闻所未闻的曲风,洋洋盈耳,萦轩姑娘的声音宛如黄莺百灵,很是动听。”柏宁连声赞叹,昔皌等人也笑着点头赞同,碧落虽然嘴上不说,但心服是肯定的,先生招揽萦轩的理由,他们总算知道了。
萦轩云里雾里,脸上满是难为情的神色,这是在说她唱歌好听吗?她可没这样的知觉,毕竟唱歌跑调的人永远听不出自己跑调。“看来诸位是懂我的意思了。”落澄笑了笑回到自己的位置。“所以呢?这是你出的试题吗?”萦轩试探着问,落澄敛去微笑,一本正经地答:“我可没这么说。”“我去,你也没说有附加题呀!”萦轩不满道。
落澄忽略萦轩的不悦,转头吩咐雪皊:“把水拿来。”雪皊福了福身,含笑走出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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