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西宫殿外有一片广阔的草坪,那儿有一棵长盛不衰的樱花树。听闻,泽西初立它就已经存在了,初代女汗真琪因为非常钟意这棵充满灵气的树,于是将国都建在这里,从此,这棵樱花树就成了护佑泽西的神树。

    紫樱,是真琪族的族徽,也是王室之徽。

    “小国师,别跑呀,等等我们!”

    一群美丽的宫女追着一名身穿藏青色长袍的女孩,高声叫唤。

    “我不!你们家女汗太烦人,别老招惹我行不行!”女孩转头冲他们大嚷,双腿则不停地向前疾跑——不慎,撞上了在树下赏樱的人。

    萦轩手快捞住女孩,抬手叫停了这群宫女。宫女们上气不接下气,刹不住脚步扎成堆。“各位姐姐不必兴师动众,晚些我…”萦轩低头看了一眼,礼貌地请求,“晚些我亲自带她前去谒见女汗。”宫女们相觑片刻,后向萦轩屈膝福礼,缓缓退下。

    「奇怪…今儿怎么肯听我的话了?」萦轩困惑地看她们走远,然后回过身,一脸无语:“怎么每次碰上你都要救你啊?小国师大人?”原本猫在萦轩身后的璃尘,挺起身板,拭了拭刘海,尴尬地笑了笑:“哦,萦轩姐姐,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璃尘,我小看你了呢,原来你是泽西国的国师啊,我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萦轩抱拳致意,口吻却是玩味的揶揄。璃尘被说得不好意思,心虚地讪笑:“不是,都怪戚萝那家伙听裹澜怂恿,非要许我个官衔留住我,我这不是报恩嘛,就随了她们意。”“哦~报恩呐?报一饭之恩吗?”璃尘捶了下掌心,一副“正是如此”的表情:“对呀,所以我答应为她们的国家占上三卦以作报答,所谓国师不过徒有虚名罢了。”“噢?那我三番四次救了你,那恩情不是一卦两卦就能勾销的哟。”萦轩戏谑道。“诶~泽西族人迷信,萦轩姐姐怎会如她们一般见识,混口饭吃而已,混口饭吃而已。”璃尘连连摆手,谄媚言笑。“倒是萦轩姐姐你呀,一鸣惊人哦~”

    璃尘坏笑着,弄得萦轩一头雾水。“什么一鸣惊人?”“你不知道?接风宴那晚你一曲成名,王庭上下人人皆知,九皇子身边多了个如出水芙蓉的妙音娘。”

    “啊?我这几日没怎么出过房门,不晓得。难怪刚才那些宫女……不管它了,赶紧和我去见女汗,省得落人话柄。”萦轩挥去不必要的思绪,连拖带扯地拉起不情愿的璃尘往宫殿走去。

    议事大殿里,不仅戚萝在,裹澜台阁也在。

    萦轩忽然想起自己未戴面纱,慌张地低下头,然而,裹澜已经注意到她了。

    裹澜一步步走近萦轩,横眉冷目:“姑娘能否抬起头?”萦轩轻抬下颌,眼睛尽量不瞟向这个冷艳贵妇。裹澜打量了好一阵,话音淡淡:“不过眉眼间有几分貌似。”裹澜回到原位,语气沉冷,“璃尘大人,本阁与女王陛下召您前来,是商谈国家要事,不必带闲杂人等前来。”

    闲杂人等,明摆是说自己,萦轩福了福身,礼貌地后退。

    “萦轩姑娘。”裹澜又叫住了她,“你可认识一个名叫‘铃澜’的人?”戚萝听了,倏地望了裹澜一眼,接着畏缩地瞥向萦轩。萦轩狐疑地看了看两人,摇了摇头:“不认识。”“是吗,看来是本阁多想了,萦轩姑娘请回去歇息吧。”

    逐客令下,萦轩识趣地退出大殿。

    晚饭后,萦轩独自徘徊宫殿长廊上,四周静谧无人。

    寂寥时,回忆拥簇。

    离开皇城不过大半个月,却像过了好多年,愁思满溢,难敌眷念。常言云:若道同,东西各一涯;若道别,天无第二月。与落澄相遇,是缘;与落澄分别,是愿,她与他,隔了一份偿还不了的人情,而这份人情,成了她的偏执。在她决意默默思念起,她与他,也许注定是要走在两条道上的人。

    “你在想些什么呢?”身后响起肖子渊的声音,萦轩回过头,轻颦浅笑。

    肖子渊伸手按住她的眉心,疼惜道:“为何你总在孤身一人时愁眉苦脸?若有心事,不妨说与我听,难道迄今我们还不算朋友吗?”萦轩轻轻压下肖子渊的手,故作无事,笑着岔开话题:“我想唱歌给你听,你可愿听?”肖子渊无奈笑了笑,颔首应允。

    “伤心的都忘记了/只记得这首笑忘歌/那一年天空很高风很清澈/从头到脚趾都快乐/我和你都约好了/要再唱这首笑忘歌/这一生只愿只要平凡快乐/谁说这样不伟大呢……”

    歌声萦绕,眼前这位楚楚伊人展露笑颜,肖子渊一时也辨不出她是真心欢喜还是强颜欢笑。

    正唱在兴头上,身旁的草丛忽有动静,萦轩立即收声,屏气凝神地注视有异样的草丛,肖子渊警惕性也很强,早一步站在了萦轩身前,冷眼相向同一处。是蛇吗?按理说这样的天气应该在冬眠才对,萦轩惧蛇,不禁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草丛里冒出一只呆萌的小狗,虚惊一场,令两人哭笑不得。小狗一瘸一拐地蹦了出来,从外观上看,挺像只灰白色的阿拉斯加小奶狗。

    “它伤得不轻。”萦轩怜悯之心顿起,她不敢贸然上前抱它,怕吓着它,转眼向肖子渊求助。肖子渊从容淡定,逐步逐步地靠近小狗,小狗本能地后退,发现躲不开,蜷在原地颤抖。肖子渊蹲下身,轻轻抚摸小狗,安抚它的情绪,等它愿意露脸,才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进怀里。萦轩试探着摸了摸小狗的头,见它不抗拒,便放心地温柔地轻抚它,这时,萦轩发现小狗除了脚受伤,身体各处也伤痕累累,左额靠近眼角的地方更是裂了一道短而不浅的伤口。

    肖子渊取来伤药,替小狗疗伤包扎,萦轩看他手法娴熟,笑曰:“你挺熟练的,不晓得还以为你饲养过狗呢。”肖子渊抬眼,笑意温和:“你如何知道?的确如此,我朝军队不但有战马,还有战犬,我在军中当了三年的训犬师。”萦轩听了,笑脸渐渐僵下来,堂堂一个皇子,没有行军打仗上线作战,反而驯养了三年战犬,作为皇族成员,算是一种耻辱吧。

    萦轩低下头,有点儿愧疚:“抱歉,我胡乱猜的,没有讽刺你的意思。”肖子渊对萦轩坦然一笑:“你别介怀,是我比军中的训犬师更得要领,所以自行请缨去的,况且,同是报效国家之举,岂分贵贱?”肖子渊安慰萦轩,把狗交到她手中,小狗的情绪已经平复,适应了两人的怀抱,“苍北獒族的战犬,通体银灰,名为银剑,毛色不均匀的犬只会被当作瑕疵品遗弃,前些年苍北獒族的族长为拉拢泽西赠了一批银剑,而且泽西国爱好豢养奇珍异兽,我想,这可怜的小家伙应该是那批银剑诞下的其中一只瑕疵品,不幸受到其他野兽欺负,才跑到此处。”

    “就因为毛色不均匀就被当作瑕疵品,畸轻畸重,太过残忍不公了。”萦轩抚摸着这只银剑,万分谴责,“那…我们可以收留它吗?”肖子渊略略沉吟,回道:“应该不难,可毕竟是王庭之物,我得与戚萝说一声。”

    “呀,不行…我没有能力抚养它。”萦轩想到自己的势单力薄,无法给这只小奶狗支起一个安身之所感到懊恼。“你若信任我,大可交给我处置。”“如此甚好。”得到肖子渊的承诺,萦轩放下心来。“这伤口太深,怕是会留下疤痕。”肖子渊指了指小狗眼角的伤,看萦轩眉头紧锁,失魂落魄的模样,为舒缓她郁闷的心情,便建议道,“既然决定收留它,要不你为它取个名字吧。”

    “名字?”萦轩垂眸,看到小狗极为显眼的伤口,我见犹怜,“不公的命运赐予了它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就叫‘予痕’吧。”

    这时,刮起一阵微寒的轻风,予痕的毛沾上点点白晶。

    萦轩抬起头,夜色淡漠,细雪纷飞,霜白盈目。

    “这是泽西国最后一场雪。”肖子渊说道。

    “正月未到,竟是最后了?”

    “泽西的春天总是来得比较早,除夕迎春,正月开春。”

    萦轩边抚着予痕边踏出了几步,赏这漫天飞雪,然而风景触目,尽是悲凉与哀愁的格调。

    风花雪月,撩人心弦,肖子渊目不转睛地看着萦轩绝美的侧颜,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惜和恋慕。

    “看到了吗?我的女王陛下,这男人的心里从未装有你。”裹澜冷冷地对身边的戚萝说道。

    二人站在琼楼高轩,远远观望雪下一双璧人卿卿我我。

    戚萝不发话,紧抿樱唇,拳头紧握,指甲掐进肉里不知生痛,她深吸一口气,愤然离去。裹澜低眉冷笑,瞥了一眼远处的萦轩,追随戚萝之后。

    另一方,高轩对面的矮楼阑干前,璃尘目睹了这一切。看来有人按捺不住,想要从中作梗了。其实从萦轩踏入泽西边境起,璃尘就一路尾随,静观其变。她真的很好奇,李萦轩将来的路,究竟何去何从?

    璃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过身,朝楼下的两人提嗓吟上了首诗:“凝情一晌梅花疏,飞花零落归何处?霜风染尽离人泪,梨花如雪靥如初。”

    萦轩好奇地转过头,只见璃尘在二楼俏皮地向她招手。

    “哪来如此好兴致?竟然吟起诗来?”萦轩笑话璃尘道。“如此良辰如此夜,不吟诗作对岂不浪费?不过,这诗非我所作,我借诗颂景罢了。”璃尘笑嘻嘻辩解道,“此诗无题,萦轩姐姐,不如你赋它一题可好?”萦轩狐疑地瞪了她一眼,掂量了一会,曰:“花满离愁…题‘花愁别’可合适?”

    璃尘左右顾盼,笑而不答。

    萦轩感觉被耍,白了她一眼,转回身。

    “对了,忘了同你说一件事。我曾和你提及的那位政见与你不谋而合的知己,前些日来信,说要亲自来趟泽西,按日程算,现已在路上了。”肖子渊忽然醒起说。萦轩挑眉,很是意外:“真的?”“是的,届时引见你们认识。”萦轩喜闻乐见,高兴地点点头。

    璃尘倚栏托腮,安静地注视两人,是啊,该相遇的总会相遇,该重逢的也总会重逢。

    正当泽西寒意袭人时,四季如春的燊南聚城不过微微凉意,风中生暖。

    “哟,这箱金子是怎么回事?”外出归来的木诩烟一进门,便被堂中的一箱金元宝给吸引了视线。“花瑶的亲戚来了。”竹葵吃着糖葫芦,朝对面抬了抬下颌。

    一个妆容艳丽,额中有红色槐花花钿的女子,抱臂倚墙,闭目沉思。

    “亲戚?花瑶有亲戚吗?我怎么不知晓?”木诩烟坐上主位,倒茶自饮。“夙沙栲来过。”站在一旁的菊墨道出原由,木诩烟被呛了一口:“他来作甚?”

    “他要取白落澄的命。”花瑶缓缓睁眼,面色冷淡地对木诩烟说。

    “还有慕容明笙身边那个丑丫鬟,他说要让这两人身首异处,暴尸荒野。而这箱金子是订金,事成后再付一箱。”竹葵补充了一句。

    木诩烟呵呵失笑起来:“那懦弱小子竟把我忠魂堂与那些下三滥的流派相提并论,死了一个女子而已,像结下血海深仇似的。”“那…堂主,这桩生意我们接吗?”竹葵问。

    “钱照收,至于人嘛……”木诩烟勾起一丝讥诮,“雇我忠魂堂,算他不走运。”

    “那你想怎么做?”花瑶开口发问,笑意冰冷,“把雇主杀了?”木诩烟摇了摇头:“夙沙家的人狡诈,他未必只雇一门杀手,更何况…我懒得脏手。”

    “你去哪?”花瑶见木诩烟又起身向门外走去,“如果你是去通风报信,不凑巧,白落澄已动身去了泽西。”“泽西?”木诩烟侧过身,满脸疑问,“无缘无故为何跑去泽西,知道原因吗?”“听说是他自己请旨去的,肖子渊也在那边。”竹葵答道。“噢?以他们的交情,完全可以等肖子渊回来,何必亲自去一趟?有趣……”木诩烟摩挲着下巴,兴味笑着,她突然想起那次夜闯白府,与他喝酒时案上多出的那只酒杯。

    “花瑶,可否先为我走一趟?”木诩烟含笑,眸中流露出计定的神色。

    萦轩午觉醒来,已接近黄昏。这些天浑浑噩噩度日,整个人慵懒了许多,或许是因气候缘故,泽西的春天来得早,人也提前步入春困。

    更衣后,萦轩走出门外透气,如今她和肖子渊、肖子睦等人宿在枫竹苑。这所别苑是泽西王庭专门为安顿皇族以下的贵宾而建,其格局与四合院相似,偌大的院落,花木成畦,庭中站着一人,负手而立,挺拔的身姿,锦衣罗带,玉佩垂腰,低调不奢华,散发着一股高风峻节的气息。予痕恢复得很好,此时靠在他的脚边,十分乖巧。

    肖子渊,身为肖朝九皇子,本应居于泽西王庭之上,却不计较裹澜台阁刻意的安排,愿意纡尊降贵住在枫竹苑,这一点不但萦轩不明白,连裹澜也猜不透。萦轩自己倒无所谓,成了一名闲散客人,吃喝不愁,睡觉睡到自然醒,可就是爱粘着肖子渊的戚萝,竟会认同裹澜的决议,放肖子渊出皇宫,到底事出何因,着实令人不解。

    沉思间,忽见肖子渊高举右手,一只碧蓝黑尾的小雀停在了他指节上。

    这雀鸟,很是眼熟。

    “你醒了?”肖子渊偏过头,笑意清浅,原来不知不觉,萦轩的脚步已挪到他的跟前。萦轩憨笑了一下,视线被这只特别的小雀所吸引。“这是我知己的信雀,日行百里,眼下飞到此处,看来他不日就能抵达。”肖子渊见她在意这只信雀,便解释她听。

    “九哥!”肖子睦从大门一路跑来,神情兴奋,“我在瞭望台看见了,白哥哥到了!”听了十六弟的通知,肖子渊很是惊喜,同时也很讶异,从收到他的书信算起,不过十日上下,即便是当日出发,也需半个月的路程,除非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不然怎能十日就抵达泽西?可见他这一路上是在飞驰狂奔呐,他白落澄何曾这般急躁过?

    肖子渊颇感兴趣,拉起萦轩的手,扬声道:“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

    落日余晖,漫天橙红,城门外,与那一片护城密林遥遥相望,茵茵平原,霞光夕照,为其润色。

    一个白衣来客,骑着马,由远及近,徐徐前行。

    泽西宫城的外围,种植了一圈紫藤萝,由于开春早,所以花期也来得早,微风轻拂,一串串淡紫色迎风摇曳,仿佛将人置身于梦幻之中。

    天空忽然飘起雨丝来,城内城外的居民兴高采烈地欢呼,这场润物细无声的初雨,是春来的征兆。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肖子睦朝远处挥手,召唤来客。萦轩站在紫藤花架下,安静无语,明明相隔甚远,却知道来者何人,与他重逢,她是欣喜的,但这份欣喜背后,依然潜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惆怅。

    细雨纷纷,模糊不了夕阳为他镀上的光芒。

    白落澄下了马,径直走来,与萦轩擦身而过,旁若无人,彼此如同陌路,不相认不相识。

    萦轩默默深呼吸,目无表情,立在原地不表态。

    “小白,何事让你如此焦急,需要连夜赶路赶到这里?难不成真的思我如狂?”“我饿了,你不打算为我备个接风宴么?”

    他们的对话,声声入耳,句句清晰。

    他首先走在了前头,萦轩可以感觉到另外两人投来的目光,而他,始终未看自己一眼。等他们的脚步声远去,萦轩仍没有转过身,巍然不动。

    残阳如血,雨悄然息止,萦轩抬头举目,尽力不让眼里的湿润凝聚成泪。

    微雨从东来,带来的,不全是尽如人意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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