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先生,萦轩已吃完了。”雪皊在门外小声禀告。

    “有劳你了,回去歇息吧。”落澄抿嘴笑了笑,轻轻推开会客室的落地门,让户外的月光洒入室内。

    皎皎月光,倾泻入堂,使地上的长木剑匣如同镀上了一层釉,乌黑发亮。

    「好,我承认,我是对李萦轩有别样的心思。但,你比她重要。小白,我既知你与她定情,便不会相争。比起儿女私情,我更看重我的鸿鹄之志,将来我的皇妃是何人,或有或无,我都不在乎。因此,你拿回去吧,给更需要它的人。」

    落澄回头看着染上月华的剑匣,耳边回响子渊的话,倒上满杯消愁酒,月下独酌。

    萦轩吃饱喝足后,睡意全无,漫无目的地散步,最后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

    湖边杨柳垂枝,一个老头正倚在湖边的观景石独自喝酒。

    “你就是我那臭小子不远万里带回来的姑娘?”老头懒懒问道,他没有回首,像是光凭微弱的脚步声就能判定来者何人。“您是…落澄他爹?”萦轩其实也料到,当走到老头身边,见他一副风流倜傥相,更笃定心中猜想。

    白之涯仰起头,先是浮夸地假装被惊吓了一遭,随即淡定道:“摘了它吧。”“您知道是假的?”这回轮到萦轩惊讶了。白之涯骄傲地自夸道:“自己儿子做的东西,我当爹的会看不出?诶,等等,你该不会真的这么丑吧?”

    既是父子,为何个性差别如此之大,萦轩叹了叹气,蹲下身把手伸进湖水中,沾湿手后小心翼翼把伤疤面具揭了下来。白之涯盯着看了许久,认可地点点头:“嗯,这小子眼光不错。”萦轩无语地看着他:“我说老爷,你也太肤浅啦,把你儿子也说得迂腐了。”“有错吗?从来美人如蛇蝎,其貌不扬者,心地善良。而你两者优势皆占,我不该夸夸我儿子眼光独到么?”白之涯的言论让人毫无反驳余地,萦轩失笑道:“谢谢,我当你把我也夸进去了。”

    白之涯粲然一笑,递上一壶酒:“分甘同味。”长辈劝酒,萦轩不好意思回绝,便接下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我这臭小子,性格刚韧,喜欢藏事于心,难得遇见一个知心人。”白之涯的语调忽然柔软下来,他转头看向萦轩,眼神慈睦,“丫头,谢谢你留在他身边。”“您,您别这样煽情,我不自在。”萦轩羞涩道。“我与阿婉…也就是落澄的娘,识于微时,两情相悦,奈何天意弄人,阿婉生产时气虚血亏,虽挽救及时,但身体落下病根,长年卧病在床。落澄懂事之后,认为是自己的出生才害得母亲久病难医,总角之年便只身前往无名山求学,希望能成就一身医术救他母亲,可惜…阿婉终究还是撒手人寰。本是天命之事,那小子却把责任全归咎于自身,甚至封存了本心,说什么要效仿我和阿婉,求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白之涯说着,开一壶新酒,一个劲地往嘴里倒个痛快,“啊哈…臭小子酿的酒就是好喝。丫头,你知道吗?落澄之所以为落澄,是因为他出生于三月梅落之际,皓月当空之时。”萦轩开玩笑道:“那为何不取名‘落月’或者‘梅月’呀?”白之涯呛了一口,驳斥道:“我堂堂白氏一门的嫡子,怎能取这么女儿家的名字?我只记得那夜月光如练,阿婉说,她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像这皎洁的月光般心思澄明……”

    白之涯醉醺醺地枕在景观石上,嘴里嘟囔着,像是要睡过去,他的身边已堆满了十多只空酒壶。萦轩见他醉倒了,也感到有些醉意上头,拎着酒壶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强打精神摸索上了湖上小桥。

    萦轩把剩余的酒慢慢地倒进湖中,虽有些微醺,但她还清醒着。知悉了落澄一些的过去,她内心五味杂陈,救不了明笙,是不是让他想起救不了母亲的时候,那样痛彻心扉。

    还有求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你是想把我湖里的鱼都灌醉吗?”

    落澄不知何时到来,牙白衣袍,淡定优雅,月光下影影绰绰,身姿卓越如谪仙。

    “扑通……”手里的酒壶不晓得是因为失手还是因为刻意,落入了湖中。萦轩定定地看了许久,一展笑靥,似醉非醉地扑到落澄怀里。

    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落澄立即明白他那个不省心的老爹又偷他的五花酿喝,还累及无辜。

    “你来了?镂花刃我已物归原主,你别生气了好不好?”萦轩宛如一只醉酒粘人的小猫,搂得落澄紧实紧实的,头还不经意地蹭着落澄的颈窝。“咳咳……”落澄刹那觉得喉咙干涸,不由得撇头清嗓,“臭老头子,自己买醉还要殃及池鱼,下回再也不让你找到我的酒。”落澄念叨着,垂眸回看怀里的萦轩,嘴角微微勾起。

    其实,他早就消气了,只是忍不住想小小惩戒,既然这小女子认了错,内心舒坦,他便没有气恼的理由了。

    翌日,萦轩酒醒,定神惊觉自己躺在梅落园内室的睡榻上,顿时羞赧万分。不难推断,她该是又喝醉了酒被落澄“捡”了回来。

    悄声走出内室,落澄正在会客室抚琴,室内桌案上放着一杯清茶和一碟梅花酥饼。“先喝一口解酒茶,再食用些早点吧。”落澄温声嘱咐,手指仍在弦上轻拨。萦轩立马坐下,此时她已是饥肠辘辘,美味可口的酥饼定然是昔皌的杰作,以糖渍过的梅花花瓣作馅,食后齿颊留香。

    享用时,萦轩瞥见搁在角落处的黑木剑匣。

    放下食物,擦亮眼睛,确定不是错觉。

    萦轩不由自主走到剑匣前,细看之后打开,满脸疑惑地看向落澄:“这……我记得我是把它还给了子渊殿下。”

    琴声渐止,落澄按弦停奏,侧脸回眸,淡淡道:“是我将它取回来了。”萦轩凝眉不解,欲语还休。“既然子渊不收这份彩礼,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况且镂花刃的取材世间难求,即便我想重新给你铸造一柄同样锋利的镂花刃,也是有心无力。因此,与其让它蒙尘无用作摆设,倒不如交予你手中,物尽其用。你可愿意接纳它?”

    萦轩听了,绕到落澄身后,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说道:“既然你不介意,我又有何托词?我听你的。”落澄泛起浅浅笑意,手轻轻覆在萦轩的手背上,道了句:“好。”

    两人相视一笑,抬首望去,满园春色盈目。

    入暮时分,萦轩与碧落为落澄等人入宫作最后的打点。

    今日是正月初七,肖朝的开春祭,宫廷的开春宴是每个朝臣都必须参与的祭宴,届时天潢贵胄也将会全数莅临,是所有大大小小的君臣宴会中最隆重的一个。

    落澄本打算独自一人进宫,皞风作暗卫随行,萦轩和其他人留守家中,后想想仍觉不妥,准备出门时又折返。

    “我思前想后,避免木诩烟和花瑶再次找上你,你还是随我一同入宫赴宴吧。”落澄说道。“哦哦,好的。我去把伤疤贴上。”萦轩说着连忙赶往自己的厢房,岂料落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梅落园那边走去:“随我来。”

    辗转去到药室,落澄将萦轩安顿在凳子上,拿出各式工具,先为她粘贴上伤疤面具。“光有伤疤不够,我再将你的眉眼略加修饰,掩盖其神采。”落澄解释说,“回来以后,我再教你眉眼妆容的画法,这样你便能靠自己修饰眼神。”

    “哦…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帮我画呢。”萦轩嘟起小嘴,不高兴说道。落澄宠溺地笑了笑:“你若想,我为你画又何妨?只是你必须要掌握这项技能,百利而无一害。”“是是是,我会学。其实是你怕我被皇帝相中对不对?”萦轩坏笑道,“不过嫁给皇帝也不赖呀,日日锦衣玉食。”落澄描眉的动作戛然停滞,不可思议地瞪着萦轩。

    “你要锦衣玉食,我也能给你。”落澄直起腰,不服气地回道。“不不不,我像是那么拜金的人吗?”萦轩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说错话,却见落澄蹙眉更深了,“我的意思是,我像是那种财迷心窍的人吗?”落澄弹了一下萦轩的额头,教训道:“死丫头,再胡言乱语休怪我把你扔进湖里思过,反正琥珀还未教你泅渡。”他不说萦轩差点忘记这茬了,赶紧揽住落澄,撒起娇来:“好落澄,我错了嘛。”

    落澄得意地扬起嘴角,将描笔弃于水盆中:“知错就好,出发吧。”

    夜雾渐起,路上各色马车相继前行,萦轩稍稍掀起车帘,为这壮观景象咋舌。

    “进宫后,切记不得离我半尺以外,更不得擅自离开,镂花刃可带来了?”车内只坐着两人,皞风以轻功跟车随行,面对落澄的百般叮咛,萦轩当然言听计从,诚恳地连连点头。镂花刃不比其他刀剑需要手拎,本身小巧,可贴身穿过腰带,藏于外套之下,无人察觉。萦轩摸摸自己的后背,自信地笑了一笑。

    然后,落澄掏出一樽药瓶,递给萦轩道:“解酒丸,取一粒服下。”萦轩困惑,但还是照做。“开春宴实为酒宴,酒是锁寒祭献上的酒,埋在祈思树下,今夜挖取开封,各家互斟互饮,一同品鉴。”落澄解释到这,萦轩更不解,此行她是以女婢的身份跟随,哪有可能品尝到达官贵人酿的酒呢?见落澄不说话,她也不好过问。

    下车前,为避免冒犯天颜,萦轩以轻纱覆面,双眼经过落澄的修饰,已不再出挑,她双手交叠于腹,卑躬前行,紧随落澄身后。

    广御庭熙熙攘攘,宾客已到了大部分,子渊与子睦望眼欲穿,终于盼到落澄的到来。“白哥哥!”子睦兴致盎然地跑到落澄跟前,却先打量了他身后的女婢一番,子渊信步而来,倒先来一番揶揄:“你姗姗来迟,是为了梳妆还是为了打扮呐?”说着,他也顺势看了落澄身后一眼。

    萦轩冲子睦打了个眼色,二人当即了然。

    “落澄。”

    迎面走来两位皇室女眷,一个流彩暗花云锦裙,一个苏绣雁云衫,仪态万千,风姿绰约。呼唤落澄的是肖帝十四皇妹肖媛,其身侧的是当朝十四公主肖子蓁。“拜见荣禧郡主、昭曦公主。”落澄躬身行礼,子渊与子睦则欠身作揖:“给姑姑请安。”

    久别重逢,昭曦一把抱住落澄,娇声娇气地说:“白哥哥,许久不见,子蓁好想你。”落澄正想推开,子渊先行替他解围,强行把昭曦拉至自己身边。“十四妹,九哥也很想你,你不想九哥吗?”昭曦努了努嘴,不悦道:“九哥不疼子蓁,子蓁才不要想九哥呢!”“好了,子蓁,别闹了。”肖媛规劝,对落澄微笑致意,身为郡主的她必须端庄得体,可眼里依然藏不住欣喜。

    即使不抬头,萦轩也感受到了浓浓的情敌气息。

    “陛下驾到。”王太寅高声宣告,宾客陆续入席,待二世入主御座,台下各人才行礼就坐。“各位爱卿,此宴为君臣同乐宴,无须拘谨,开怀畅饮即可。”二世龙颜和悦道,“太寅,开宴。”“遵旨。”王太寅趋身答应,拂尘一甩,声音敞亮,“开宴——”

    宫人端来一埕埕从祈思树下挖出的美酒,呈于御前,集体开封,酒香四散整个广御庭。接下来便是各家品尝各家佳酿的时刻,宴上众人不需规规矩矩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可以穿梭各席间与众家交换美酒,相互品鉴。

    落澄离席不久便折返回自己的位置,端了一小碗清酒,不动声色地递了过来,萦轩挑眉不解,悄悄瞥向落澄。

    “这是慕容家的酒。”落澄淡淡道,萦轩顿时明白,伸出微颤的手接过酒碗,不由恍神。

    慕容家酿的酒,便是明笙酿的酒。

    萦轩偷偷挪到落澄身后,蹲下身来,酒香如其色泽般清淡,温醇入喉而不辛,她含泪饮了好几口,忍不住想啜泣。“别哭,回家再哭。”落澄轻声叮咛,萦轩默默点头,将这碗酒喝尽,这也许才是落澄带她来开春宴的真正原因吧,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他懂她的心情。

    正当广御庭觥筹交错,莺歌燕舞之际,金辉琉璃瓦上早已匍匐着一个人影,蠢蠢欲动。剑芒始露,这匍匐的人影却被另一个悄然而至的黑影强行敛声带走。

    “你好生待在这,遇事莫要强出头,切勿乱走,等我回来。”落澄交待身后的萦轩后,谨小慎微地离开了宴席。

    “好你个白之涯!”木诩烟狠狠地推了白之涯一把,致他的背脊重重地撞在一棵树上,白之涯闷声不吭,硬是把痛楚咽了下去。

    原来,那个匍匐在金顶之上的人是木诩烟,带走她的黑影,则是白之涯。

    白之涯将她带离广御庭,带到了皇宫偏远一角,好让他人发现不了。“你来干什么!我碍你什么事了!”木诩烟咄咄逼人,仿佛是白之涯的出现坏了她大事。

    “来干什么?这话应是我们问你才对!”落澄随后赶至,出口便质问木诩烟。

    “呵…你父子俩真是缠人得很。”木诩烟冷笑着,后退的脚步蹒跚落寞。“诩烟,若我不阻止你,后果将会不堪设想。”白之涯一改平日诙谐的个性,一本正经。“后果?我木诩烟做事从不计后果。顺昌逆亡,白之涯,看来你我注定要为敌呢。”“烟姐,褚氏一门的案情盘根错节,并不一味如你所想这般…”落澄欲言又止,未接下去说。

    “这般如何?”木诩烟冷笑更深,“其实你们已查出一些眉目了吧?只是不愿将它挑明。好一对瞻前顾后的父子,明知谁是真凶,却选择袖手旁观,这与帮凶何异?我自有我的办法为褚安然报仇。”“这就是你回来的最终目的吗?”落澄一语道破,眼里燃起了火光。

    “对!”木诩烟斩钉截铁地冷笑道,“所以,你俩最好别插手。”

    “诩烟,安然已死,我希望你能更好地活着……”

    一柄新开锋的匕首重重地扎在白之涯身后的树干中,刀刃与他的头颅仅差分毫。

    木诩烟手握匕首手柄,愤怒地喘着,眼泪不争气地扑簌而落。落澄想要上前制止,白之涯却抬起手示意他不必担心。

    “白之涯,我恨你!恨你的无动于衷!恨你的冷眼旁观!”木诩烟边怒喊边来回地用匕首扎向树干的同一处,“我恨你!但我更恨我自己,恨自己即便在这样的境况下,依然对你余情未了……”

    匕首扎在树干上没有再拔出来,木诩烟瘫坐在地,泪眼婆娑。“我终究还是辜负了安然的一番深情,我能为他做的…大概只有这件事了。”白之涯慢慢蹲下身,想轻抚她的头,木诩烟则一手打开,并一骨碌站起来,拍拍腿上的尘土。

    就在这时候,远处的广御庭传来一阵惊慌的叫声。

    落澄白衣回身,远眺广御庭,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看来你们已无暇顾及我了。”木诩烟的神情又回到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别用这样狐疑的眼神看我,我承认上次是我派人搅局,但这次,真的不是我。”

    “去好好看看吧,别再跟着我。”木诩烟蔑视了白之涯父子二人一眼,张扬离去。

    落澄和白之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广御庭,只见朝臣及其眷属、还有后宫妃嫔们缩在外围瑟瑟发抖,苏妃跪在庭中央,双手环抱两名稚童,被护的稚童嘤嘤哭泣,他们正是褚氏遗孤。

    “发生什么事了?”落澄跑到子渊和子睦身边,急切询问道,因为他发现萦轩并不在他的席位上。“你们看见萦轩在哪了吗?”落澄又压低声音问,子渊二人一同担忧地看着落澄,子睦支支吾吾地回答说:“她…她被父皇的玄影卫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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