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王婆子她儿子也不管池亭雨说过什么,捂着被他掐过的地方,哭喊声不绝于耳。
旁边有好事的已经出来看热闹了,这小子被人群包围,瞬间开始蹬鼻子上脸,哭得哆哆嗦嗦蜷成一团,就像邻居家那个经常被鬼故事吓到的小孩。
池亭雨一时间头疼不已,脚下的油抹到一半,被王婆子出口打断:
“行了,这么大人哭什么哭,丢不丢脸!”
她一声暴呵,立即打断了儿子的哭声。这年轻人目瞪口呆地瞧着自己家娘,音调都快劈天上去了:
“你,你骂我,你居然为了他骂我?”
池亭雨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仿佛他和王婆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王婆子不愧是将儿子一个人拉扯到大的好手,她肚里深吸一口气,把那不成器的小崽子从地上拽起来,一脚踹进了屋:
“滚滚滚,丢人现眼,像什么样子!”
她儿子被踹得不轻,满脸委屈地看向池亭雨,捂着屁股,在强烈的威逼下不情不愿地钻进屋里,“砰”一声摔上了门。
王婆子料理完自家那个小废物,回过身温柔地走到池亭雨身边,笑着说:
“阿云别介意啊,我这就去取饭盒,咱们一块儿走吧。”
池亭雨:“……”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敬意,叉着腿站到一边,乖巧地说:
“不急,不急,您先忙着。”
王婆子很快去厨房拎起饭盒,拉着池亭雨走出家门,回手在大门上挂起了一把黄铜锁——
他儿子估计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在屋里反省的功夫,就再也出不去门了。
半路上,池亭雨小心打量着王婆子的脸色,将挤压在肚子里的腹稿修改了几个来回,慢吞吞地吐露出来:
“那个,其实您要真想给令郎找个去处,我倒有一个办法,不知您愿不愿意。”
王婆子近两天被这件破事整得焦头烂额,眼下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她赶紧竖起耳朵,迫切道:“你说。”
池亭雨保持着外表上的谦逊,温声道:“小言家的事您已经听说了,他母亲不日就要将家里的地租出去。我和容哥儿商量了一下,打算接手过来种点东西,不知您儿子愿不愿意给我们当帮工?”
这样的好事真是想求都求不来,王婆子心里的大石头轰然落地,不可置信地反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您帮了我们那么多,我们理应有所回报。”
就这么着,池亭雨越过那臭小子,直接取得了他老母亲的同意。
到了下午,学堂散学后,池亭雨再次来到那间酒肆,这次不等他进门,刘掌柜就亲自迎了出来:
“哎呦,您来啦,今天想喝点什么?”
池亭雨想起小皇子那闻了酒味就开摆的臭脸,默默在心里摇了摇头,笑着说:“二掌柜今天没来?”
刘掌柜不知道这客人为什么对他弟那么感兴趣,但一提起那孽障,他就忍不住唉声叹气:
“哎,您可说呢,他本来约了王姨的儿子出门,结果那孩子突然爽约,他一个人到外面的树林子里闷头喝酒去了。”
作为让其爽约的罪魁祸首,池亭雨没有丝毫心虚,直挺挺地站在刘掌柜面前,满面笑容地说:“是吗,真可惜,我本来想找他谈点事的。”
刘二那一天到晚不着四六的货,能有什么正经事可谈?
刘掌柜支支吾吾地看着他,心一横,干脆摆出一副低头认错的姿态:
“您说吧,他是不是又在外面闯什么祸了?要赔多少钱,我……我替他赔给您。”
池亭雨略显意外地看向这低着头畏畏缩缩的男人,心里将刘二这个人又重新评定了一番。
喝酒、闹事、骚扰姑娘,哪一条说出去都让人疾首蹙额。这刘掌柜估计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么个弟弟,甩又甩不掉,还得跟在后面擦屁股。
如果有个机会能让他干点正经事,也不乏功德一件。
池亭雨面对着刘掌柜,温和又耐心地说:“您误会了,我来找他,是想问他愿不愿意来我家当帮工。”
“帮工?”
刘掌柜错愕地抬起头,怀疑自己忙一天了耳朵出问题:“您找他当帮工,没开玩笑吧?”
刘掌柜就当这位客人脑子抽着了,不好意思明说,只好从侧面提点他:“我那个弟弟,人实在有点懒,不太适合给别人干活,怕是要赔得主人家血本无归啊。”
种地本就是要出力气的,上的心多了,收成也多,但凡偷点懒,最后很可能颗粒无收。
池亭雨本来只是想让小皇子种着玩,没想让地里结出金子,他面带笑意,微微摇了摇头:
“王姨家的儿子也会过来帮忙,他们俩互相有个照应,说不定干活的效率会更高呢?”
刘掌柜:“……”
您还真敢请啊。
刘掌柜好不容易遇见个冤大头,说不想把自己那累赘弟弟甩出去是假的。
他思忖了一会儿,直接下定决心,替自家那倒霉玩意儿点了头:“行,既然您没意见,那就这么说定了。”
刘掌柜送走池亭雨,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巷子口,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都是打哪儿来的怪胎。”
怪胎忙活了一天,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一开门,迎面撞上了小皇子怀疑的脸。
“这么晚才回来,跑哪儿去了?”
这问话的语气,这冷漠的态度,简直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
池亭雨刚想开口解释两句,就听他接上了下一句称呼:“先生?”
他即将吐出来的苦水登时倒灌入喉,呛得他咳嗽连连,眼冒泪花,踉跄着摔进了门。
容骥冷笑一声,转身走进厨房,端出一碗黑澄澄的水,推到了池亭雨面前。
池亭雨闻到这诡异的味道,立即惊悚地抬头,声音一出,就显得格外可怜:
“那个,殿下,我应该……罪不至此吧。”
他当容骥昨晚火气没消,去哪儿弄了点蛇虫鼠蚁下在锅里,给他炖了碗穿肠药。
容骥一下从他这句话里品出了奇怪的味道,原本积郁胸中的火气蹭蹭直窜,险些把碗里的东西直接浇他头上:
“想什么呢,这是王姨下午送过来的乌梅饮,说谢谢你的帮忙。你要是不喝,我可以替你处理掉。”
“处理”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听上去像是要把池亭雨脑壳撬开,直接生灌进去。
池亭雨心里打了个哆嗦,嘴上还得为自己的误会道歉,尴尬地笑了两声,对他说:
“我就知道,殿下最心疼我了,怎么可能让我喝乱七八糟的东西。”
池亭雨嘴里那声“殿下”仿佛带着满满的嘲讽之意,容骥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地说:
“先生多虑了,我只是尽到一个学生的本分,算不上什么心疼。”
一刀又一刀不间断地戳在池亭雨心上,池亭雨实在尴尬得待不下去,索性一口喝掉那碗带着药味的乌梅饮,从凳子上站起来,撂下一句“我去做饭”就跑了。
小皇子从不知道池亭雨也有这么要脸的一面,他继续着白天没看完的书,坐在灯下,手里一页一页翻得飞快,快把那本就岌岌可危的书翻脱线了。
池亭雨锅里炖着王婆子送来的鸡,自己走进后院,开始就面前这块荒地进行规划。
之前一直搁着没种,现在麦子的地已经有了着落,也该合计合计后院的地要种点什么了。
小皇子喜欢吃什么呢?
池亭雨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发现此人说挑不挑,说不挑也娇贵得要命——给他碗粥能吃,给他大鱼大肉他也吃,但是一看见碗里的青菜,就像中了毒一般,脸和那菜叶子泛着同等的绿。
这么一想,好像又有点难缠。
池亭雨正杵在外面想着,厨房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他瞬间以为耗子钻进了家门,赶紧拐回去,却见小皇子正站在灶台边,拿起大勺,偷偷喝了口鸡汤。
池亭雨:“……”
堂堂一朝皇子,已经被他逼得要当黄鼠狼了!
池亭雨心里的愧疚和爱怜蓦然间涌成一团,他走到容骥面前,背着手,说不出指责的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看得小皇子一个激灵,差点把勺颠地上。
他心虚地将手里那东西物归原位,脸上泛起两团不易察觉的红晕,低声道:
“咳,那个,我过来看看,顺便帮你尝尝熟了没。”
池亭雨一抬手,在容骥没有反应过来的间隙,直接抚上了他的头顶:
“殿下,说句真心的,你要是想吃,随时随地都可以,只要我会做,不会的也能给你上街买。”
“跟我在一起,让你受委屈了。”
小皇子木然地看着他,这话像是一捆重新把他俩绑在一起的绳索,绳索的两端都在池亭雨手中,只消心意一动,就能变松变紧,把他推出去,或是紧紧地缚在身边。
容骥原本毫无所觉的心随着他的话突然泛起一股酸涩,他呆呆地往前走了两步,在那温暖的手离开他头顶之前,一下伸出胳膊抱住了池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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