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
池亭雨心里一清二楚,几个月前,他刚捡到这位被人截杀的小皇子,当机立断带着他离开成平村,后又路过顺康城,在霍府“借宿”了一晚。
不管将这个流言传出去的人是谁,无疑是站在他们二人的对立面上,但奇怪的是,那些人并没有就此线索追查下去。
“我猜,散布此事之人并非太子所属。”
自他上次晕倒之后,那瘸腿的凳子彻底寿终正寝。武官临走前将它扔在外面,至今已经成了蚂蚁蚊虫的巢穴。
池亭雨坐在灰尘积压的榻上,手中转着那只瓷质的小碗,若有所思地说:“太子早当他死了,现在出现这等传闻,无疑是打他的脸。”
武官不懂这些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他傻模傻样地坐在那儿听,活像个心智不全的痴呆儿。
“顺康城一向人多,但认识殿下的没几个,想知道他的行踪,要么是霍侍郎本人,要么就是那府上出了内鬼。
池亭雨越说越头疼,他摆摆手,叹道:“先跟我讲讲容妃娘娘的近况。”
武官总算得着机会说话,他将空了的小碗放在炉子边,一五一十地交代道:
“容妃娘娘换过身边的人之后,病情的确有所缓解,其他宫的娘娘们没法塞人,眼下都急着呢。”
“对了,这次传出十一殿下的消息,朝里那些大臣都赶着让陛下出宫寻人。”
池亭雨听完这些破事,简直喘气都觉得肺疼。
他疲惫地喝了口水,又问道:“那后宫呢?容妃娘娘应该也听说了吧,她有什么反应?”
“容妃娘娘还真没什么反应,倒是其他宫的娘娘最近动作很多,有支持出宫寻人的,也有说消息不实,让陛下不要听信谗言的。”
池亭雨斜睨了他一眼,幽幽道:“这种事你了解得很清楚嘛。”
武官差点被口水呛着,赶紧向上司澄清自己:
“下官都是托相熟的公公问的,至于真实情况如何,我也不知道啊!”
“不管怎样,我们得抓紧时间做一点准备。”
池亭雨从榻上起来,拍了拍武官的肩,笑道:“茶不错,以后接着泡。”
武官差点被池亭雨这点手劲拍趴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送走自家上司,将最后一点茶灌进嘴里,骑着马飞速逃离了南溪县。
池亭雨回家后,小皇子还睡着。他偷偷潜进厨房,将手里的东西摆好盘,蹑手蹑脚地放在桌上。
小皇子梦里闻着香味,两只眼睛突然睁开,盯着桌上那盘香酥脆嫩的烤包子,疑心自己梦了一圈,脑子还不清醒。
“麦子这么快就长成了?”
他慢慢爬下床,坐在凳子上,回头一瞧,那位平日里满肚子贼心烂肺的便宜夫君正笑容满面地看着他,温声道:
“麦子没熟,托人从外面带的。这东西容易坏,抓紧吃,过了这顿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容骥权当自己在做梦,拿着筷子扎起一个烤包子放进嘴里,嚼了嚼,怎么都觉得这味道真实得过分。
“难道我做梦都能吃出花来?”
容骥嘴里鼓成一团,嘟嘟囔囔地念叨着梦话。
池亭雨微微一愣,手中的筷子敲到小皇子手背上,反问道:“做梦?”
梦里的小皇子不用顾着礼义廉耻,一看自己挨了打,立即抬手一挥,大声道:
“放肆,反了你了!”
池亭雨:“……”
然而容骥窝里横了一半,又想起什么,垂着头,嘀咕道:
“算了,反正是你,放不放肆有什么关系。”
池亭雨心觉这话有问题,他坐到小皇子面前,仗着自己是对方梦里人,轻声道:
“怎么就没关系了?”
容骥撩起眼瞧着他,猫似的瞳孔闪烁着夕阳的碎光,里面装满了与这个年岁格格不入的脆弱与无奈。
池亭雨内心一动,右手下意识抬起,轻轻抚上了他的双眼。
“因为,只有你一个人敢这么对我。”
池亭雨感受着掌心睫羽蝶翼般的扑朔,以及一点温热的,顺着他皮肤滑落向下,最终浸没在衣衫间的泪水。
“你这是在说我好呢,还是在说我不好?”
池亭雨的口中仿佛含着蛊,他一点一点,慢慢凑到容骥耳边,炙热的呼吸像一只小小的鱼钩,轻轻勾住了的小皇子的心尖。
小皇子被这一出从未设想过的场景弄得手足无措,但很快,他又安静下来,一五一十地对梦里的人回答道:
“你是对我好,要不然,我可能活不到今日,但你又总喜欢在我靠近一点的时候把我推开。池亭雨,池大人,你要是没那个意思,就别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行吗?”
池亭雨完全没料到自己一时之举,竟听到这么大一个潜藏在小皇子心中的秘密。
他咬咬牙,在容骥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丝苦笑,用轻佻的语气说道:
“殿下,您知道我的好,就应该念着它,少让我生点气,至于别的,在下从未有所奢求。”
“你才十三岁,以后有的是世家公子愿意要你,何必吊死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
“君与臣,上与下,这些都是很难逾越的鸿沟。我们之间原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是池某配不上您。”
容骥已经渐渐意识到这不是做梦,但他依旧闭着眼,仿佛看不见就能自欺欺人,看不见,他就可以把自己那点隐秘的心思剖得天下大白,再也不用管对方的回应。
“这么说,我连做梦都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是吗?”
容骥苦笑一声,拨开池亭雨的手,将筷子放到桌上,艰涩地说:“那就再让我回去睡会儿,说不定下一个梦,你会答应我呢?”
小皇子的眼圈还泛着红,看着像哭过,但池亭雨知道,除了最开始那一滴眼泪,他再也没感受到更多湿热。
容骥包子也不吃了,从凳子上站起来,神色不明地往床边走。
池亭雨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喉咙微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放他回到了榻上。
“您太小了。”
就在容骥背对着他,打算就这么睡过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池亭雨的声音。
“若期年后,您看遍千山,仍未寻得良人,池某……愿意在您身边搏取一席之地。”
“如果到时候您仍不嫌弃的话。”
容骥瞬间回头,见池亭雨垂着眼,站在桌边,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满脸都写着“垂头丧气”四个字。
小皇子嘴唇微颤,好像很紧张似的,忽然咬住唇瓣,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不清不楚,犹带颤抖的回应:
“好。”
池亭雨连哄带骗地让小皇子把桌上那几个包子吃了,接着轻咳一声,有点尴尬地说:
“那个,睡觉还是练剑?”
练剑是早上没有完成的事,睡觉是小皇子方才悲伤之下做出的逃避,两厢比较,容骥认为池亭雨是故意的。
他走到柜前,拿起自己那把剑,直接在屋中拔剑出鞘,指向对方,笑着说:
“今天要是不把下一招给我教会了,就别想进屋休息!”
池亭雨盯着他,半晌笑出了声:“行,都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
小皇子心里高兴,拉着池亭雨走进后院。
先前院子里那座倒塌的杂物房已经被池亭雨收拾得差不多了,现在那片地空着,还没寻到合适的时间再建。
小皇子绕开新辟的菜园子,拔剑摆了个起手式,池亭雨纠正好他的动作,打量了一会儿,赞叹道:
“嗯,翩若惊鸿,真好看!”
自打两人话说开了以后,小皇子也觉得有点不适应。他总当池亭雨的话里掺着水分,尤其现在,鸵鸟都能给他说成仙鹤,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容骥随池亭雨练了会儿剑,两人照常回到屋子里读书。池亭雨半句没提宫里发生的事,他将白天睡多了的小皇子好不容易安顿下来,自己也跟着躺在旁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池亭雨再一次着急忙慌地爬起来,飞奔着冲向了学堂。
只不过今天和以往有所不同,那些孩子们似乎不约而同地知道了冯先生的去向,没有一个人当着池先生的面提。
池亭雨一面为熊孩子们的懂事感到高兴,一面深沉地在课堂上开了口:
“从今天起,学堂就只有我一个先生,大家若是有什么疑问,可以留到第二天课上,也可以到我家找我。”
“我家住的地方……”
其中一个小孩立即抬起头喊道:“我知道,池先生家就在我家那条巷子深处,家里还有以前来过学堂的那个漂亮小媳妇儿!”
池亭雨老脸一红,啐道:“这都谁跟你说的!”
那小孩无辜地看着他,说道:“我娘啊,我娘说您家住了两个人,那个经常跑学堂来的漂亮哥儿就是你家夫郎!”
其他在座的小孩发出一阵阵起哄的嚎叫声,直把一个大人羞得够呛。
他翻开书,气哄哄地对那群熊孩子说:
“赶紧的,今天把这几句学完,全都给我回家背熟了,谁背不出来,等着明天吃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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