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没有商量出结果的聚会很快走向了终点,四个人各自在房里度过了最后一个安心的夜晚。
第二天一大早,池亭雨准时睁开眼,发现自己后背的伤不疼了,头天吃下去那副药果然有效。
他神清气爽地穿好衣服去隔壁喊小皇子起床,手指刚碰到房门上,紧阖着门呼一下从里面打开。他微微一怔,对上了容骥眼睛底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怎么了这是,才一晚上,不至于想我想得睡不着吧?”
池亭雨嘴上没个把门的,大早上就开始胡言乱语。
容骥面无表情地瞪着他,耷拉着的嘴角吐出三个字:“想得美。”
饶景润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嘴张得能塞个完整的大木鱼,他半睁着眼,无精打采地说了句:“早啊。”
严慕就住他旁边,看着和昨晚分别时没什么两样,同样的温润挺拔,神情中瞧不出半点疲态。
小二已经给早起的客人准备好餐点,四个人草草用了,赶在开城门前骑上马,目标坚定地向着蓉城迈进。
这一遭路途坦荡,前往蓉城的车马十分稀少,他们四人混迹在一队商旅身后,若无其事地来到了城门口。
守城的侍卫比往常多了足足一倍,一个个面沉似铁,无论过路行商如何百般讨好都不顶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每过一个人就要花上半炷香/功夫,差点把祖宗十八代也挖出来。
池亭雨早不记得自己的十八代祖宗埋在哪儿了,他从到了城门那刻起就故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看谁都觉得不顺眼。而严慕和饶景润恭谨地跟在容骥左右两边,居然有模有样,像两个护送皇子出宫的随行侍卫。
他们这四个人动静不小,守城侍卫大老远就指着池亭雨的鼻子喊:“哎,你们四个,干什么的!”
池亭雨打马来到侍卫身前,连马都不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声道:“皇子出行,容得着你来指点!”
“皇子?哪位皇子?”
守城侍卫这下也蒙了,彼此面面相觑,不太敢信他的话,但一瞧池亭雨浑身上下卓绝凌厉的风姿,那点不相信明显开始随着感官往外偏,差点翻下悬崖。
池亭雨回手一招,严慕立刻上道地带着容骥往这边赶。
容骥八风不动地走在中央,一双琥珀似的眼如无澜之湖,平静地倒映着侍卫的脸,低声道:“你若不信,便叫元大人来,他自然能分辨真假。”
容骥将在宫里养出的那副威仪用上了十成十,这下侍卫不信也得信了——如果真是皇子殿下,那就不是他们能接得了的,得元大人亲自过来相迎。
后面的人都因皇子殿下突然驾临开始窃窃私语,城门口一时半会儿堵得水泄不通,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大家都是平头百姓,头一次见这等贵人,都在考虑要不要下跪。
侍卫们连商量都没商量,为首的那个立刻派人去请元易过来,继而瞬间卸下了方才那张“铁面无私”的面具,谄笑道:“不知殿下是……”
他心里还存着点侥幸,不想拜这个半路杀出来不知真假的货色,然而容骥一个眼神,他就立刻不敢吭声了。
“赵骥。”
他声音不大,但侍卫也不是个聋子,登时面色微变,心里想,怎么是他?
十一殿下在外遇害的消息流传已久,宫里派出去一茬又一茬的人搜索他的尸身,皆无所获,大家都以为他被野兽分吃了,直到前几个月,有人说曾在顺康城见过他。
可这说法毕竟经过了无数人的口,皇上特此派人询问霍侍郎,霍侍郎满口否认,朝廷不可能为这等捕风捉影之事乱下圣旨,只好命众人不得再提。
但明面上不敢提,私下里还是有不少人讨论此事,风声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整个朝堂都知道了。
侍卫心里正在为十一皇子以后会如何搅弄风云而臆想,腿上却依照礼法,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地上。
周围百姓见他下跪,纷纷盲目效仿,一时间,整个蓉城的西城门只剩下趴伏在地的一颗颗圆脑袋,无论男女老幼,无论乌丝白发,都集体对着正中央那个骑在马上的哥儿,谁都不敢造次,嘴里一同高呼着:
“殿下千岁!”
元易一听属下人报十一殿下来了,立刻马不停蹄地奔向城门。还没出城,就望见一双越众而上的眼,以及那双眼所对着的,那位看了就叫人头疼的书生。
元易本想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冒已故皇子的名,结果胆大的找着了,出人意料变成了正主。
元易缓缓咽了口唾沫,越过那片乌压压的人群,来到容骥面前,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殿下,池大人。”
“元大人请起。”
容骥架子拿够了,就顺势给他一个台阶下。他身份贵重不便多言,池亭雨便代替他这张嘴,笑着跟元易寒暄起来:
“岂敢岂敢,大人莫不是忘了,池某已为一介平民,担不起如此贵重的称呼。”
元易长得和他那表姐贵妃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脸大身子圆,头上还不剩几根毛,整个人说几句话就要喘口气,生怕把自己活活憋死。
要不是胥贵妃和她母亲十分肖似,池亭雨当真有点怀疑他俩之间的血缘关系。
元易听出了池亭雨话语间的自谦,赶忙道:“池大人天纵英才,自然担得。只是接驾这么大的事,您不早先知会,如今我们怠慢了殿下,还要自罚请罪才是。”
两个人罗圈话说了一大堆,一直没有往点上靠。等元易想起把容骥迎进城的时候,容骥座下的马已经无聊地打起了响鼻。
元易带着一群侍卫走在最前面,亲自将容骥一行引入了临时征用的督军府。
督军府看着没有京城的阔气,想来前主人地位不高,真是苦了这名利堆里泡出来的公子哥儿。
池亭雨恭恭敬敬地扶着小皇子下了马,附耳悄悄说了几句话,小皇子垂着眼慎重地一点头,看着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实际上他说的是:“此人循声附会,没有什么头脑,您只管交给我就成。”
元易以为他是在征询皇子殿下首肯,等容骥点了头,才敢张罗着迎人进门。
前门正厅内已经飞速为他们腾好了位置。容骥被元易捧上主位,神神叨叨地接过下人端上来的茶,看都不看底下那帮凡人一眼,径自参禅去了。
元易哪敢打扰皇子殿下,连三皇子他都见不了几面,家里全把人当祖宗供着,真祖宗都不要了,就指着真龙的血脉能够一飞冲天,让他们也沾沾祥云的福。
池亭雨不想把两人见面弄得如此尴尬,适时地打破平静:“元大人,在下还没恭贺您荣升官职,不如我们今晚好好喝上一杯,给您庆祝庆祝?”
元大人立即反应过来:“哦,喝,喝!我还要给殿下接风洗尘,这顿必须喝!”
他偷偷觑了眼闭口不言的皇子殿下,冷汗顺着额头簌簌往下冒,用上了毕生的定力,才将“关心”的话说出口:
“我就说嘛,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怎么可能轻易出事,都是那帮狗腿碎嘴子乱传,回头就给他们都记上。”
至于怎么记,记多久,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池亭雨压根不把元易这屁话当真,他热络地笑起来,抹去太傅那层外壳,反而比之前在京城时爽朗许多。
元易总觉得池亭雨这人变得很奇怪,但之前那种事,保不齐就会改变终生。此人现在估计恨死了太子,以后或许能为三殿下所用。
遥想到未来的同党,元易对他的态度更客气了:“池大人先前也吃了不少苦,真是造化弄人啊。且不知您与殿下缘何来此,实话说,最近城里乱,下官总怕殿下出点什么闪失。”
池亭雨这一点倒是回答得实在:“我们借道此处,本不想惊扰,但听闻蓉城风声紧,在下无计可施,只好自曝身份,以求平安通过。”
“借……借道?”
元易还当他们是来查贪污一案,吓到悬起的心猛然落下,砸得他晕头转向,哑着嗓子说:“既是借道,不知殿下欲往何处?”
池亭雨说到这儿有些苦恼似的,回头看了眼那些下人。元易立刻会意,让他们退下。
“这话其实不方便说,但您既然问了,那我也就交个底。”
池亭雨神秘兮兮地凑过去,连严慕和饶景润都没法听:“其实皇上现在还未收回成命,殿下正在戴罪途中,我们先前被一伙刺客追杀,不得已绕道,但最终目的是变不了的。”
“您应该听说过,殿下路过了顺康城,在那之后不久刺客就追来了,我们东躲西藏,实在是有苦难言啊。”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这刺客是谁派的,想必所有人心里都有数。
元易被这骇人听闻的消息震坏了脑子,他把本就不大的眼睛睁成了两条弧,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这……这也太……”
他再一次忌惮地看了眼上面的容骥,小心翼翼地对池亭雨说:“行,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如实禀报给三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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