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回眼前这宗。
这间密室就三人,两个逼着尹晔上药,自然没有不成功的道理,更何况当中唯一的女性也太积极了些。
尹晔的背上的鞭伤还没养两日,家里的大夫叮嘱一日至少换药三次,可他今儿自清早出门就再没换过药,那几个绑匪掳掠他的时候可没什么讲究,把他整个往麻袋里一装,新鲜的伤口又撕裂了不少。
他避在密室的最幽暗的角落里,身后就是穆炜娮蓄势待发的灼灼目光。
尹晔磨磨蹭蹭地卸下外罩,准备卸下内衿露出背伤的时候,实在是太犹豫了,磨蹭了好久。
穆炜娮一咬牙,上前就把他后背上覆着的那层内衿给扒开了。
尹晔倒抽一口凉气:
“你到底是不是女的?真是!”
“呵呵,被穆府里一堆男人教养出来的丫头就是不一样啊,扒男人的衣服真利落啊。”
这老头表面上手不离笔,眼不离画,这边发生什么,他门儿清!
“你到底是不是男的?不过脱件衣服,你以为自己是新媳妇头一回洞房呢?”
这上药的功夫穆炜娮倒是熟练。
本来嘛,养着她的穆府青壮年男人们,没有不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怎么可能不挂点彩呢,挂了彩这上药的差事就派给唯一的穆府女主子了。
“尹晔,这伤真是你爹打的?”
拜她那俩不安分的兄长所赐,穆炜娮算是对各类跌打损伤熟之又熟了,可这样重的鞭伤若是真是尹晔亲爹的手笔,这也太冷血……
“所以啊,有爹生,有娘养的,也不见得比你这如今没爹没娘的有福气,哎……”
卜风还真的一刻都没把自己当看客,真能插嘴。
“上完了?那你赶紧转过身,我要穿衣服。”
尹晔声音比刚才还冷。
穆炜娮轻手轻脚地将尹晔的内衿覆在他脊背上,尹晔急忙夺了过来。
“转过去!”
“哎呦,该看的都看了,还转什么转啊”
“我叫你转过去。”
“行吧……”
穆炜娮这回乖乖转了转身,盯着卜风的那副壁画,嘴里却并不闲着。
“你那么守规矩,功课又好,费先生瞧了你,胡子都卷起来了,你爹还能打你?你犯了啥事儿了。”
尹晔不响,穆炜娮说到此处倒是双眼一亮,道:
“是不是上回你到尚仪局私会宫女,被发现了?”
“私会宫女?哪个宫女?可美?”
这卜风老头真的……接话就接话吧,都接的什么呀。
“尚仪局?你还真找过去了?可曾见到她?”
卜风老头受了穆炜娮两个白眼,总算说出了点儿有用的。
“就那施掌乐?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穆炜娮急忙插话道,可惜没人理她。
“你这是见过她了,所以今儿是……你要走?你若是真要走,本来有五成机会成功,可若是带上了这穆家姑娘,你可一成机会都没了……”
“嗯……”尹晔略一点头。
“喂,尹晔,什么走?我可不跟你走!我……等到天亮了就回去了。”
穆炜娮说完见尹晔看也不看她,知道自己是自作多情了,方才尹晔就想把她遣走来着。
“这么说,你不走了?”老头讲完,将画笔一扔。又道:
“别急着走是对的,《齐名要术》你还差三卷没好好学呢,学完再走,还有你种在里头的青葵可有几日没人打理了,你去瞧瞧吧。”
直到穆炜娮帮着尹晔往一方菜地里浇了十株青葵,整个人汗流浃背,被地道陈腐的臭味逼回去的饥饿感再次涌上来的时候,穆炜娮一肚子的疑问也没被理清楚。
她抬头一看,这密道怎么还有一处地界竟然能仰头看见月亮?这怎么像是一口枯井?枯井里有方菜地?
“尹晔,你为什么在这个地方有块菜地?你为什种菜?你为什么学《齐名要术》?那书费先生就提了一嘴,你为什么在卜风这儿学?还有那老头为什么在这护国寺的地底下被铁链拘着,为什么你种菜,他画画……还有……”
穆炜娮满肚子的疑惑,都不知道该先逼问那个,她不换气地赶紧抖落出来,谁知人正主压根不搭理。
穆炜娮急了,扯着尹晔的袖口,撒着泼问。
尹晔皱着眉头,避着她,谁知这穆家姑娘早没脸皮了,怎么让尹晔不自在,她就怎么来,掐他,挠他,揪他脸皮……
“种菜是我的爱好,《齐名要术》是讲种菜的,我自然该学。”
尹晔被逼无奈,怕穆炜娮凌乱的步伐把他的青葵给踩坏了,只得敷衍道。
穆炜娮闻言翻了白眼儿半信半疑,又再咬牙切齿道:
“那老头呢,就那卜风,一个琴师,被锁链拴住,在这样的地方画画?”
尹晔不再搭话,负手立住,仰头看天。穆炜娮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实在是绝美的夜色,尽管摊上了一堆离奇的倒霉事儿,穆炜娮也在抬头的一瞬,不由的呆住了。
澄澈的夜空里一轮弯月,像是美人笑盈盈的一瞥,尽管两人此刻是井中望月,也能见到布满了井口的繁星灵气十足地忽闪着微弱的光亮。
“我们回去吧。”
那轮弯月投下一抹微光落在白衣的尹晔身上,他此刻暗哑的话音带着一股难测的郁郁,像是一颗星辰刚刚坠落了。
“那晚上到底有多少事儿,为什么每次问你,你都能讲出一通新的故事,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自己瞎编的。”
自那日穆炜娮和尹晔被人绑走又回来之后,娄文茵就免不了一边噘着嘴抱怨,一边又兴味不减乐此不彼的打听。
“哎哟,整整一晚上嘞,当然会有很多事儿,我往大街上去摆摊说书都能讲几天,哪能一次就全告诉你?那也太便宜你了,偶尔讲讲才有意思嘛。”
穆炜娮见娄文茵一脸对此事欲求不满的模样,乐不可支地朝她脑门上就是一敲,娄文茵追着她又是一阵打闹。
“尹晔可有十日不曾来这学堂了,尹家跟你们穆家也忒不一样了,两个小孩被找了回来,你们穆府吧,又是烧香又是拜佛,穆家老爷子恨不得往后亲自送你上下学,尹家可太不一样了,我听说尹晔回去挨了一顿好打,听说都下不了床了,怕是半条命都差点没了。”
穆炜娮闻言侧过头愣愣地看着文茵。
“你傻愣着干嘛?你呀,知足吧你,也就你回了府里,家里人半点儿都没责备你贪玩儿的意思,好吃好喝供着你,要我说啊,你也该挨顿打,龙景岳手下那几个小喽啰说是在东市的贩马场把你们给截住的,那可不是你从费府回家的路,被掳前,你摆明就是跟尹晔偷玩儿去了,就冲这点,你也该被罚。”
文茵趁炜娮还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飞快地往她脑门上狠拍了两下,心满意足地溜走了。
尹晔还会上费府来吗?
穆炜娮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落寞。
那转瞬即逝的落寞竟是这辈子牵挂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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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炜娮的思绪被周遭带着酒兴的话语中再次从十八年前拉回到了这间梅家厢房中。
“说到这澹台夫人,今儿听绍祖说,你们今早在护国寺碰上了?嘿,你这时运,不赖啊,来就碰上上一辈儿里的云起城一霸,怎么样,你俩可曾在护国寺哪尊佛像面前较量了一下,过了两手?”
这顿酒也就穆炜娮浅酌了一杯,其余三人都喝得多,说得也多,可就是气氛萧瑟,也不管一些话该说不该说,一些往事该不该提,都说,都提,还都往人心坎上狠狠地钻。
穆炜娮脑子里过了一遍澹台夫人的脸,这老夫人瞧着她长大,可她穆炜娮也是看着她变老的。
小时候多怵她呀,毕竟是个上过战场的东渌名将,还是首屈一指百年难得的女将,婚事都是先帝钦定的,嫁给了彼时,尚是中书令的尹懋文。
据说澹台夫人出阁的时候,风光万千,帝后亲临,特赐了皇家仪置的十里红妆,良田千亩就更不在话下了。
幼时穆炜娮从长辈口中得知当年女将军出阁的盛况,何等羡慕向往,家中的老妈子还逗她说,她是肃亲王府的郡主,往后出阁,十里红妆也是少不了的,当年她不争气地红了脸,满脑子都是对大婚之日的憧憬。
可时过境迁,如今的穆炜娮突然有些了然当年澹台夫人婚配后三年不笑的传闻了,这样的风光大嫁又如何,风光出阁前转头一看,背后又剩几个活着的娘家人呢?
十里红妆,良田千亩是用澹台氏满门的命换来的。
当年东渌与北境于漠水郡一战,太过残酷,虽说终是守住了漠水郡,可也搭进去了澹台一族几乎满门的性命。
战后,先帝厚赏了澹台家,家中唯一在世的嫡出孙辈,就剩澹台夫人一位了,先帝不忍澹台一族就此覆灭,下了口谕,澹台夫人出阁后可不冠夫姓,先帝钦赐一处题字“澹台”府邸,独独赏赐给了澹台夫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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