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文茵骂骂咧咧地在穆府的前堂来回踱步,穆炜娮一大早就去了费府,竟然都不知会她一声。
这妮子,一声不吭就自己跑去了,两手空空的上师父师娘跟前去现什么眼,八年不见人影,连份像样的礼物也不准备就登门,真是!
娄文茵咬着牙,心神不宁了一个早上,倒不是怕她上了费府挨罚,只是……
娄文茵叹了口气,歪在前堂的太师椅上,两眼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茶盏,想起自个儿嫁到穆府来的第一年,那也是穆炜娮离开穆府的第一年。
大年初二,本该她上费府去磕头,没想到倒是费师娘一大早就来了穆府。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一盏热茶,放在费师娘跟前,她和大嫂陪着师娘坐了整整一个上午,穆府的男人们从头到尾硬是没露脸,大嫂怀里的霄瑞哭哭啼啼,她愣是咬牙稳坐在椅子上,唯恐她立起来哄孩子的功夫就会让场面更尴尬,更加怠慢了师娘。
彼时娄文茵同样如坐针毡,这样极其尴尬,令人忐忑的会客场景是她从小到大都不曾经历的。
她在想,那时若是她跟大嫂都不在,穆府的这两个男人是不是真能把费师娘赶出去……
从那时开始,两个穆府的男人不论缘由地对费府不理不睬,可当霄瑞到了该念书的年纪,大嫂提出要送孩子上费府上学时候,大哥不仅没反对,那份丰厚束脩之礼,大哥竟也一点儿没含糊。
穆府和费府之间的从前原本热络的往来,就变成了男人之间的不理不睬和女眷之间束手束脚的客客气气。
娄文茵至今也没能搞清楚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费府两个男人对费府的莫名其妙的态度,当中的缘由,她那夫君,宁可耳朵被她拧下来也不愿意开口。
大约是国公爷的缘故?或者是穆炜娮的缘故?
娄文茵发呆了这一会儿功夫,不防穆炜娮已一脚踏进了前堂。
“听说你未来的儿子,今儿当着费师父的面,就提前给你行了个大礼?”
娄文茵一张利嘴永远不白长。
“霄玚就回来了?这孩子懂事儿了,这么早就回府了。”
穆炜娮白了娄文茵一眼,心想,耗子生儿会打洞这话说的真对,她那儿子嘴巴跟她一样快。
“府门不落钥,那小子哪舍得回来?你放心,他虽不舍得回来,可你认了个儿子的事儿,他哪藏得住,这会儿怕是整个穆府的下人都琢磨着到底杜衡和常沥哪一位才是正经姑爷的事儿了。”
穆炜娮戳了口茶,坐在椅子上,两膝伸得笔直。两姑嫂的淑媛坐相早被扔出了前堂,都烂泥似的摊着,眼皮都耷拉着,看着似乎困倦得很,嘴巴却在掐架。
“还真是你娄文茵生的小子,今儿在费府偷吃点心的埋汰样,跟你当年一模一样,嘴都没抹干净就能被师娘逮个正着。”
“少废话!常沅那小子,你是准备认了?若是认了,你儿子就是我儿子的手下败将,我儿子偷吃东西被逮着又怎么样?你儿子在自家府门口打架都能被我儿子三两下就摁在地上!”
“过两年,沅哥儿再长点儿身量,不见得是玚哥儿的手下败将。”
这话彻底戳娄文茵心尖上了,她两眼一睁,眼风就火辣辣地冲穆炜娮扫了过来。
“你还真打算认个儿子?”
“你儿子都七岁了,我认个差不多年纪的,正好赶上你的进度。”
“真是疯魔了!”
娄文茵气不过,抬手就拽过穆炜娮的一缕头发,穆炜娮吃痛“啧”了一声,皱着眉头白了她嫂子一眼。
“能不能改改说不过就动手的毛病!我二哥那耳朵可比我走的时候大了一圈儿啊,指不定就是你给拧大的,别偷偷欺负他啊!”
“常沥是个惯来招蜂引蝶的主,人在烟花地里宿,魂儿在朝堂之上飘,使不好脑子,也管不住身子!还是个鳏夫!”
“你小姑子我,也是这云起城里的浪花浮蕊,残花败柳啊……”
娄文茵盯着她小姑子的嘴一张一合,穆炜娮浑不在意的样子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层雾……
穆炜娮瞥了眼表情凝滞的娄文茵,见她眼里起了水汽,她才住了嘴。
“我不同意!我管你们姓穆的想些什么!常家敢上门提亲,我就能把人撵出去……”
两人正说着,守门的小厮就进了前堂。
“夫人小姐,常家来人了。”
“给我打出去!”
穆炜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朝一脸困惑的小厮摆了摆手。
“娄文茵!疯魔的是你吧!都不问问什么事儿吗?”
那小厮这才开口道:
“常家差人来问二夫人,知不知道玚哥儿沅哥儿的去向,说是今儿费府下了学,两个孩子结伴玩儿去了,沅哥儿这会儿还没回去……”
“自己家小子不见了,自己不去找,上穆府来问作甚?难不成还是我穆府拐走了常家小孩儿?”
穆炜娮不理会娄文茵过分失态的话,一旁立着的等着回话的小厮自然知道二夫人这话可不好带给常家人,他睁着一双鼠母瞄了瞄陷入沉思的穆炜娮,关于换了位常姑爷的传闻刚刚在他脑子里打旋儿,就被娄文茵一眼看穿了。
“少给我动歪脑筋,没谱的浑话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要是传出去,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这小厮闻言,心颤腿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娄文茵跟前。
娄文茵还想发作,只见穆炜娮抬脚就往府门处走。
“又去哪儿啊?”娄文茵赶忙道。
“找儿子去!”
穆炜娮转头冲娄文茵作了个鬼眼,见娄文茵气得拿鼻子出气的样子,乐了,笑道:
“我大概知道那俩小子在哪儿,你歇着吧,待会儿就把你儿子送来。”
娄文茵看着穆炜娮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道:
“有本事就当亲妈,巴结个没谱的继子算哪门子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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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带着绿菽清早就上了护国寺,彼时穆炜娮就把当年她入寺的那些“旁门左道”挨个摸清楚了,就连个狗洞都被填上了。
这回再来,穆炜娮一点儿没犹豫就上了护国寺的正门。
没想到,早有老和尚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这个济空和尚耳报挺快啊。
“郡主大驾光临,敝寺蓬荜生辉。”
穆炜娮侧头看见个小沙弥站在济空身旁,手上竟然拿了把算盘。
“郡主定是体恤敝寺照看供房的功劳,如今亲自送酬金来了。不劳郡主屈尊入寺了,敝寺的小僧已经将各项费用算清……”
“本郡主就算是要付你酬金,贵寺一盏茶总该奉上吧,就在这门前要帐?这跟旧日护国寺的待客之道不匹配啊。”
穆炜娮走到济空和尚跟前,斜睨着他眼角的纹路。
不过八年,怎么小和尚都变老和尚了……
“旧时敝寺太过清高,差点落得个灭寺的下场,贫僧接过主持印鉴的时候,敝寺连一面完好的墙壁也没了……郡主前一阵投进寺门口莲池里的几枚铜板都让贫僧给打捞上来了,刚好够给身旁这小沙弥熬一顿稀粥……”
穆炜娮的神思原本被牵到了护国寺的残垣断壁之中,谁知济空和尚那句不要脸的“稀粥”硬生生将她拉了回来,她瞄了眼小沙弥手中的金算盘,忍无可忍地一把抓过济空和尚的宽袖,那早破口子的宽袖没能逃过穆炜娮的利眼。
穆炜娮盯着济空和尚的袖口,霎时明白过来,济空和尚怎么可能那么巧站在寺门口等着她,一定是方才有闯寺,还跟他过了手,这和尚连自个儿这身僧袍都没顾上,被人给撕了。
“谁进去了?尹晔?”
穆炜娮问完就后悔了,能让济空和尚亲自挡住不让入寺的,除了尹晔还有谁!
穆炜娮趁济空不备,闪身入寺,济空和尚抓住了她一抹衣角,又被他飞快地放开了。
女人跟和尚动手总是要占些便宜的。
济空虽然抓不住穆炜娮,却紧紧跟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那幅《戴月夜归图》是郡主遗弃在护国寺,当年老主持试图归还郡主,是郡主亲口严明舍弃的……”
济空和尚喘着粗气,他到底年长穆炜娮太多,实在是不如她健步如飞。
“本郡主不是为那画来的,你们爱留就留着……”
“那方才为什么穆家小公子非说是姑姑的东西,要贫僧物归原主!”
穆家人欠他酬金不说,如今一个半大小孩儿也来讨债。
“谁叫你把画挂得那么显眼,让玚哥儿瞅见了。”
“显眼?贫僧挂在自己的卧房当中,郡主觉得显眼?倒是贫僧觉得穆府小公子那份飞天遁地的本领定是得了郡主真传,有过之无不及。”
“护国寺连个狗洞都塞严实了,半点儿小孩儿拦不住……”
穆炜娮瞥了语塞的济空一眼,这和尚大约是被穆炜娮的这份“不要脸”给堵住嘴,穆炜娮咧嘴一笑。
“我忘了,济空大师拦得住钻狗洞的,拦不住正经香客。”
玚哥儿定是跟长辈们来护国寺的时候,瞎转悠,转到僧房里去,正好瞧见了那幅画。
“郡主过誉了,其实有些不正经的香客,贫僧也拦不住,尤其那位时常夤夜光顾郡主那间供房的香客。”
穆炜娮脚步一顿,愣在了原地。
济空心满意足地看着穆炜娮大变的神色,扶着廊柱气喘吁吁。
这妮子当年偷鸡摸狗的事儿不知做了多少桩,护国寺这些年翻新修葺,比八年前变换了不少,她竟然一步没错拐到了僧房。
还不等济空抚平气息,穆炜娮迎面扔过来一个钱袋,济空和尚放在手中掂了掂,那抹谄媚的笑容顿时爬满了整张脸。
“郡主放心,以后再有不速之客去那供房,贫僧一定好好“招待’……”
济空话没说完,就挨了穆炜娮狠辣的一瞥,他顿时就闭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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