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炜娮把八皇子推进水中的前两日,自己也差点淹死在了这莲池里。
她捡回一条命的当即她恨不得就把仇给报了,可偏偏挨了两日才让她找到机会,可把她憋坏了。
她再不搭理身边这位眼生的耄耋老人,冷眼瞧着宫人们从水中把上气不接下气的八皇子柏桓捞了起来。
浑身湿透的狼狈少年,龇牙咧嘴地冲着她早把嗓子给喊哑了,可惜肇事者神思早荡漾开了,这场景像是跟她隔着一层琉璃墙似的,早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那日在太后宫中偷听到的墙脚对穆炜娮不是没有触动的,那云盏木盒竟然是她母亲和贵为先太子妃的姨母的闺中旧物。
照太后的意思,那云盏木盒里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东西,就连她太后老人家都想逼着卜风老头告诉她……
可当年那人告诉她,盒子里有封要紧的密信,让她去拿,可尹晔却说是个空盒子……
想来若不是空盒子,里面的东西堂堂太后还能拿不到?
还有那盒子是她爹娘冒死送到义父跟前的……
冒死?他们是为这盒子死的?
那日穆炜娮听完墙根,顶着一团浆糊似的脑子不知不觉就又走到了尹府的西南角门处,那日时运不佳,蹲了整整一个时辰,角门处也没有半个人影,那个跟在尹晔身边的多嘴小厮也没有出现。
好在她脑子早被听到的墙根填满了,也没觉着等候的时辰有多难熬,眼看着天光快落了,她也就魂不守舍地离开了。
穆炜娮甫一离开,尹府的角门就被缓缓推开了,门缝里飘出一抹桃红的衣带,很快门又合上了。
刚刚还在穆炜娮心里飘过的那个多嘴的小厮,此刻正埋着头立在角门处,眼睛往那同样桃红的绣鞋上瞄了一眼。
“晔哥儿既被关了禁闭,你还偷摸上他跟前去,是嫌他被关三天不够长啊?”
尹晗盯着穆炜娮渐行渐远的身影,合上门,斜睨了身旁的小厮平虎一眼。
“我还以为什么要紧事儿,犯得着你冒那么大的险去他跟前传话……就为穆郡主守在角门的事儿?”
尹晗嘴角弯了弯,眼瞧着脸色也和煦了些,平虎赶忙道:
“晔哥儿是让小的带话给姑娘你……”
尹晗闻言转身看着他。
“晔哥儿说他想见施掌乐一面。”
晔哥儿和施倩怜的关系,在这府中早不是什么秘密,可多年来,她这个守矩寡言的弟弟还是第一次提起要见他的生母。
“被关禁闭也是因为施掌乐的事儿?”
“不是……晔哥儿跟老爷说,他想回云阳郡的祖宅去……”
第二日,尹晔没上费府学堂来,穆炜娮揣着那个云盏木盒,下了学就守在尹府那个西南角门口,正当穆炜娮等的不耐烦,估摸着要不直接登门拜访的时候,角门吱呀一声开了。
尹晗幽灵一般的气韵硬生生让这角门阴冷了不少。
“尹晔明日会入宫拜会他生母……”
还不等穆炜娮反应过来,尹晗再道:
“他打算以后会云阳郡的祖宅去。”
云阳郡?
“喂……尹晗姐……”
尹晗跟一缕幽魂似地消失在了角门处,她人虽诡异,不过嘴里可没有半句废话。
就着两句话硬是让穆炜娮捉摸到深夜,第二日又起了个大早,急匆匆地入了宫。
穆炜娮还在乘着同样早起的朝阳,遮遮掩掩地往尚仪局去的时候,一副似曾相识的诡异画面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尹晗又是一身白衣,立在甬道口,似笑非笑地等着她走近。
穆炜娮挪到她跟前,眨巴眨巴眼睛,吞吞吐吐道:
“该不会又想骗我去抬“死尸”吧?”
尹晗闻言,微微含笑。
“晔哥儿用了午膳之后才会往宫里来,这会儿还在府中呢。”
穆炜娮盯着自己一双被抹脏了的绣鞋,今早因为心急,躲躲藏藏踩着花圃泥路抄近道,结果一双新鞋算是被毁了,若是遇上宫中好事儿的教养嬷嬷,少不得教训几句。
尹晔午后才来,你倒是早说啊……
“不过郡主不白来,还有另一桩有趣的事情,郡主肯定想看。”
难道真有死尸?穆炜娮睁圆了双目直愣愣地看着这魔女。
“放心,这回只是看,没旁的体力活。”
尹晗说完,转身择了另一条小路疾步行去。
尹晗竟然管抬尸叫体力活……
穆炜娮立在原地看着那片渐行渐远的雪白身影,脑子里一再盘旋府中嬷嬷爱讲的一句话“好奇心最是害人”。
可惜脑子让她别跟着去,腿却实诚地一路小跑起来。
跟上她,跟上那个魔女。
没想到这位颇得皇后青睐的名门淑媛,竟然对这后宫之中的旁门左道如数家珍,带起路来,脚上像是刮起了旋风,带着穆炜娮在寂无人声处,钻洞翻墙。
穆炜娮自诩再没有比她对这九重宫阙更熟的宫外人,直到她穿过英华殿的侧门,随尹晗蹲在一处佛堂供桌底下的时候,她才不得不叹服。
没想到,这尹晗不仅跟她一样,热衷在宫中到处走动,竟然连英华殿都纳入自己的考察范围了,真是失敬得很呢。
英华殿是几位老太妃的寝宫,素日半点生气也无,是个比冷宫还不得圣眷的地方,伺候的宫人见风使舵,自然也都把太妃们当做活死人照料,日子一长,这殿里的妇人们都疯疯癫癫的,有些诡异。
“到英华殿来是何意?来看疯癫的老妪吗?”
穆炜娮侧头看着盘腿落座的尹晗,她没应声,却递过来个果盘。
|“英华殿的宫人平日没少怠慢主子,老太妃们离世之后,他们心中有愧,敬畏鬼神,英华殿什么都能缺,就是不能缺供奉鬼神的供果香烛。走了一刻钟,渴了。”
尹晗边说边往嘴里放葡萄。
翻墙钻洞一刻钟,难道就是为了几颗酸葡萄,穆炜娮龇牙咧嘴地刚想叫骂,只见尹晗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穆炜娮轻轻放下了果盘。
有人推门而入,像是往供桌上添了些物件,焚香的气味愈发浓烈,房门再又被推开。
“施掌乐果然是制香的高手,这香料一焚,一吸一呼间,贫道只觉神思通畅,心绪明晰。”
“真人出关,奴婢理当日日敬香,不敢怠慢。”
“贫道闭关一月有余,大皇子手上的丹药想必是用完了,可惜上回大皇子送来的药引不够,如今贫道只得了七粒,劳施掌乐送去给大皇子吧。”
“奴婢记得上回送来的药引,足有十两重,敢问真人,怎得只有七粒丹药?”
“十两药引,倒有三两早已过了该用的时日,足量足效的丹药就这七粒,施掌乐在大皇子跟前若是不方便严明,贫道差人去知会一声也行。”
“万不敢劳动真人……”
两人相继离去,穆炜娮确信屋中再无旁人,方开口道:
|“太妃住的地方,竟然有道士?”
“这道士叫逻什,一直待在这英华殿从没有出去过,却跟大皇子关系匪浅。”
尹晗见穆炜娮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这自然不是我第一次听墙角,而且宫中不是盛传我尹晗日后保不定就是大皇子妃,知道些大皇子身边的事,没什么稀奇的,据我所知,大皇子也并不往这英华殿来,每一次都是让施掌乐到这道人跟前取丹药。”
什么药?道士拿的丹药?施掌乐拿药给大皇子?一个住在太妃宫里的老道士?
穆炜娮一脑子的浆糊,还有尹晗知道多少?为什么她要带自己来看?
“宫中尚仪局的宫女嫁作人臣之妇,能做上嫡妻的不是没有,可惜父亲还没将施倩怜娶为正室,澹台家的事儿突然波及到了父亲身上,圣上下旨赐婚,我母亲将门出生,性情跋扈了些,怎么忍得了让父亲的纳她入府,直到后来母亲得知施倩怜生了个儿子,也没松口让她入府,父亲能尽力做到的不过是把尹晔抱回府中教养罢了。”
尹晗突然将府中的秘事和盘托出,让穆炜娮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明白,自己跟尹晗不算熟络,她怎么这样不认生,自己的事情不避讳不说,连自己母亲都羞于启齿的事情,她竟然告诉个无甚干系的人……
虽然她不明白尹晗的用意,可这事儿牵扯到尹晔,穆炜娮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唯恐听漏一个字,忍耐着不去胡乱提问打断她。
“所以,尹晔这些年在府中的日子……并不舒心……”
尹晗说到此处,别过头,正对上穆炜娮带着遗憾的灼灼目光。尹晗笃定自己绝没找错人,她略微顺了口气,道:
“郡主能帮我照看尹晔吗?”
“我?”
尹晗这话说得其实并不逾矩,可不知怎么的,穆炜娮听完,脸刷一下就红到了耳根子。她带着显而易见的羞赧,微微别过头,眼珠子转了转,又急忙侧过头看着尹晗。
“可他如今不是要回云阳郡吗?”
“所以我带你来这儿呀,眼下这桩事儿—他的生母莫名认识一个住在英华殿的奇怪的道士,还不时从这道士手里给大皇子送一些可疑的丹药,这样离奇的见闻,你告诉尹晔,他能放心往云阳郡去?”
尹晗见穆炜娮红着一张笑脸,一脸惊愕地看着她,心下暖烘烘的。
这个女子,会是我那可怜的弟弟的福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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