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女眷穿红戴绿,衣香鬓影,惹得蝴蝶争相追逐,翩翩起舞。一路闲谈畅言,笑声连连,穿过游廊来到崔老夫人的居所。
“王妃请上座。”崔老夫人伸出右手引着清河王妃上坐左椅。自东汉以来,逐渐形成以左为尊,以右为低的制度,鲜卑慕容氏立燕后,也遵循旧制,官职次序以左为大,客人、尊长居左,主人、幼辈居右,以示敬重。
清河王妃也不再客套推辞,落于左上座,崔老夫人坐在右上座;刘夫人叶氏坐在左下首第一椅位,紧挨着清河王妃,崔夫人刘氏坐在右下首第一椅位,紧挨着崔老夫人,其余夫人依次坐在崔夫人、刘夫人下首;崔书之、刘玉莲等各位闺秀站在各自母亲的身后,听长辈们嬉笑言谈;公玉煦一路上被清河王妃牵着不松手,此时正站在清河王妃身边。
虽然不知道清河王妃为何如此欢喜自己,但是这位贵妇人体贴的言语、亲和的笑容、温暖的手掌都让公玉煦念念不舍。母亲已经去世将近四年,家中大伯母与三房积怨已久,不是善茬,对她向来没有好脸色,二伯母可能是因为膝下全是男孩的原因,虽性格爽朗,脾气却也暴躁有余,舅母虽也关怀备至,可终究难掩客气,她已经太久没有感受到母亲的温暖了。
“瞧这些姑娘们,都站着干什么呀!”清河王妃假装生气地抱怨道。
崔老夫人闻弦而知雅意,热情地招呼闺秀们坐下,打趣道:“陪老婆子说话本就乏味无趣,哪还能难为你们还站着呀,快快坐下!”
闺秀们见着两个高贵却风趣的长辈,抬袖掩唇而笑,皆依言坐下。
后晋末年,胡人各部族相继踏出原本生存多年的游牧之地,纷纷走向中原,给汉人带来了胡麻、胡桃、石榴、葡萄、番茄等琳琅满目的胡地产物,同时,汉族文化也影响了胡人,胡人开始学习汉族礼仪,穿汉族服饰,改汉族姓氏。在北方,胡人汉化,汉人胡化,相互通婚,相互融合。
至慕容氏建立燕朝后,汉胡往来融合更是达到了巅峰,少数民族使用的椅子也陆续传入中原地区,胡床、胡坐在中原也渐渐普及开来。但是,胡坐主要集中在北方慕容氏统治地区,在南方汉人地区,跪坐依然是主流坐姿。
胡坐需下垂双腿,双足着地。公玉煦是土生土长的江南女子,常年跪坐,刚刚来清河,还不太习惯胡坐,新奇是新奇,但总觉得有些别扭,不自在。
“煦儿是南方人,恐怕之前没见过胡坐吧。”清河王妃发现公玉煦坐姿不自在。
公玉煦惊讶清河王妃的体贴,笑着回应:“书里有提过胡坐,却从未见过。月前来外祖母家里,才第一次亲眼所见,甚是惊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清河王妃笑着转过头去和崔老夫人调侃道:“瞧瞧,这小嘴多会说,老夫人真是有福气。”
崔老夫人暗笑:这是清河王妃今日第二次说我有福气了,看来是打心眼儿里喜欢煦儿,以后煦儿嫁入王府,不必受婆婆苛待,婆媳和睦,夫妻情深,身份尊贵,真是一桩好婚事。
因着心情舒畅,崔老夫人也不再自谦,“叫王妃见笑了,虽说孩子小,当不得长辈夸奖。可自从煦儿来了,日日陪在身旁,孝顺恭敬,撒娇逗趣,老身就觉得啊,这日子,过得快活。”
“要不怎么说老夫人是咱们清河郡有名的福气人儿呢?”清河王妃对着下座的诸位夫人调笑道。
下座的夫人们皆笑着应是,其中一位梳着牡丹头,妆容精致的夫人扬声巧言:“今儿个,我就陪在姑母身边,多沾沾姑母的福气。姑母去哪,我就去哪,我是打定主意赖在姑母身边了,谁都别和我抢呐。”
“翘云这张嘴呀,谁也说不过,把我们都比下去了。”崔夫人刘氏笑看众位夫人搭腔道。
“表嫂可别打趣我了,这么多孩子在这看着呢。”段翘云假意装怒。她是崔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贯来受宠。
满座皆笑,良久才平。
“煦儿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清河王妃侧首柔声询问。
“回王妃的话,平日里在家读《女诫》,偶尔也会读些游记。”
清河王妃点点头,颇为满意。
众位夫人看向公玉煦,也很赞同。
其实,公玉煦并不爱读《女诫》,她并不觉得女子应该在夫家对丈夫恭敬,对小姑屈从,对妯娌和顺,她觉得女子应该拥有更多的自由,不该被困于深深庭院,受夫家掣肘和约束。只是,这种场合,如不想被当作是另类,必须回答《女诫》。公玉煦并不以撒此慌为耻,在没有力量反抗之前,掩饰内心想法,融入众人,并没有错。
刘玉莲见清河王妃一直关注着公玉煦,众位夫人的话题也围着公玉煦,心里十分不满,撇撇嘴。她在家中,父母兄长都以她为中心,宠溺非常,乍来到清河,没人提及她,实在是心中酸涩,极为不自在。
“多年不见,玉莲也长成大姑娘了,瞧着水灵灵的,惹得人心生欢喜。”崔夫人了解侄女的性情,见侄女不乐意了,借势询问:“平日里可有读书?”
“回姑母的话,自然是有的,闲来无事会随着兄长读读四书五经,略有所成。”事实上,刘玉莲既不爱看《女诫》,也不爱看四书五经,只是为能压着公玉煦,才提及四书五经,至于略有所成,那纯粹就是胡编乱造,毕竟又没有人知道。
满座女眷皆惊,实在是觉得不可思议。在她们眼里,四书五经是登堂入殿的书籍,甚少有女子拜读,女子就该读些《女诫》,毕竟女子无才便是德。于是,只好干巴巴地夸奖,“刘小姐真是顶顶有才华。”
刘玉莲可听不懂夫人们口中的语气,只觉得被夸得通体舒爽,微微抬起下巴,得意地看了一眼公玉煦,好似在说:我比你强。
公玉煦这才知道刘玉莲的身份,原是舅母娘家的侄女。听她言及读四书五经,读书不为男尊女卑所困,对她完全改观,也忘了之前刘玉莲瞪她时凶恶的眼神了。
刘夫人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实在是拿这个女儿没有办法。虽说女子读四书五经不合规矩,但女儿如果真的精读熟读了,她也不至于如此无奈慌乱,关键是女儿只是在儿子读书时,前去捣乱,胡乱翻翻,根本没有认真习读。此时大言不惭,来日若被揭穿,又该如何是好呢。
崔夫人听了大为惊讶,多年不见,曾经活泼好动的侄女竟然能静下心来研习四书五经,激动地笑着感叹:“嫂子真是教了一双好儿女,咱们河内刘氏,后继有人呀。”
清河王妃也不免觉得新奇,注意力被转移,不再放在公玉煦身上,开口连连称赞道:“刘小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生得一副娇艳面庞,心里却是大有乾坤,习读四书五经有成,才华恐怕不输男子呀,真真是让我等开了眼界了。”
刘夫人只好谦虚应下,不能在此时拆女儿的台,只能心里求佛祖保佑,谎言不被拆穿。
刘玉莲这下更是得意了,高昂着头颅,再次看向公玉煦,若是她有条尾巴,此时估计已经翘上天了。
公玉煦见刘玉莲三番四次地看向她,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只能猜想有才华的人总是会有些不为人所知的怪癖,于是也就见怪不怪了。
此时,两个当着众人撒谎的少女,一个淡然自若,一个得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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