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女眷闲谈说笑,甚为投契。不知不觉,日头当空直照,临近正午时刻。

    福禄堂的丫鬟鸳鸯见时辰差不多了,里头的贵人们还在晏晏畅谈,急得在原地直打转,不断地探头探脑,妄想窥见里头情形。

    正巧,李嬷嬷掀开门帘出来,见到鸳鸯一副愁眉苦脸,焦躁不安的模样,心中顿生不快。领着鸳鸯到无人旁处,开口训斥:“今日老夫人大寿,你挂着一张苦脸,皱着眉头,给谁看呢?”

    语气十分严厉,“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成何体统,当初是怎么教你的?若学不会稳重谨慎,趁早卷铺盖走人。”

    李嬷嬷是崔老夫人陪嫁丫鬟,自幼陪着崔老夫人长大,感情甚笃。今日老夫人六十大寿,这大喜的日子,她如何见得旁人哭丧着脸?更何况,她是崔老夫人心腹,自然是知道老夫人对煦女公子的婚事打算,此刻清河王妃正在厅堂,若是崔府下人举止不端引起贵人厌弃,堕了崔府的名声,那可就不是打发一个下人这么简单了。

    李嬷嬷心急,厉声教训了鸳鸯,没有丝毫顾及亲戚情分。

    鸳鸯原是李嬷嬷的远方侄女,家境困顿,上头有一兄一姐,因她长得稍有姿色,父母准备将她买去青楼换银子,给兄长娶妻做聘礼。她知道有个远方表姑在清河郡崔府当差,年幼时见过一面,印象深刻,觉得很有体面,所以连夜逃跑直奔清河,摆脱家中对她的安排。

    李嬷嬷对她的遭遇很是怜惜,又见她小小年纪,甘愿卖身为仆,也不想沦落风尘,很有骨气,所以向崔老夫人请愿,将她留了下来。

    鸳鸯自今年二月初来到崔府后,一直得李嬷嬷亲自教导。可李嬷嬷是个严厉人,管教起来从不含糊,比对待其他丫鬟要严格百倍。她是打心里希望鸳鸯能够做到谨言慎行,不求成为主子的得力手下,只求不要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贵人,招惹事端。

    可鸳鸯不这么想。她自来了崔府当差后,才知道什么叫做团花锦簇,繁华锦绣,被崔府的富贵迷了眼。再加上别的丫鬟知道她是李嬷嬷的侄女,都礼让三分,便让她生出了几分自己不一般的心思,虽是个丫鬟,却总爱操着个主子的心。比如这次,她认为自己是担心贵人们谈笑误了开宴的好时辰,所以焦急难耐,举止不雅,她觉得表姑的训斥好没有道理。她这么想,也这么说出来了。

    李嬷嬷见她还敢顶嘴,更加生气,“主子们什么时候开宴,心里头门儿清,哪里需要你操这番心肠,自然会有人前来禀告。你给我安分守己些,今日抽不开身,回头我再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说着话音刚落,崔府的管家崔旺就停在福禄堂院门口,躬身请示:“宴席已经准备妥当,请王妃和老夫人移步宴厅。”

    门口候着的小丫鬟寻到李嬷嬷,将话传给李嬷嬷。李嬷嬷不敢耽搁,也顾不得鸳鸯,立刻重又进去厅堂,伏在崔老夫人的耳边,轻轻禀告。

    只留鸳鸯垂着眼泪站在原地,心生怨恨:别人再怎么叫声嬷嬷,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才,尽知道在我跟前摆主子的谱。自从我两个月前,赶来崔府投奔,就没给我看过好脸色,怕是嫌弃我这个穷亲戚来了。哼,等我以后成了主子,定要叫你好看。

    “瞧咱们,聊着聊着,都忘了时辰,日头都到正午了,竟然还无知无觉。刚刚守业遣人前来禀告,前头宴席已经安排妥当了,就等着咱们了。”崔老夫人笑着说道,暗示女眷们可以移步宴厅了。

    守业即是崔太守的名讳,崔老夫人生一儿一女,儿子崔守业、女儿崔守宁。

    “难得有缘,是故,聊得畅快。”清河王妃笑着应答。

    “还是托了王妃和姑母的福,才能叫王爷、世子、表兄等着咱们。”段翘云笑着打趣说道,“早就听说王爷不喜宴会交际,今日陪王妃露面,可算是惊着咱们了,可见呀,王爷独爱王妃呢。”说完又看向崔老夫人,掩着嘴巴揶揄道:“今日姑母大寿,表哥在前头怕是看着日头盼着老寿星呢。我可不敢耽误半刻,这就麻利的收拾收拾,赶去宴厅。”

    满座女眷笑得前仰后倒,暂时放下身架。众位夫人连连调侃:“翘云是个狭促鬼。”

    公玉煦满眼都是笑意,她看着这位素未谋面、装扮富贵的表姨,心里赞道:可真是个妙人呢。

    段翘云见公玉煦盯着自己瞧,就朝她眨巴眨巴眼睛,满是善意,可爱极了。可爱本不适合形容像段翘云这般年纪的夫人,可是此刻,公玉煦觉得,这个词就好似是为段翘云量身定做一般。可是那股可爱中,还掩藏着一丝公玉煦看不懂的情绪。是愁?是伤?公玉煦看不透,也看不明白。

    崔老夫人止不住笑,指着段翘云看向众人,“这张嘴从小就能说会道,惯会调侃旁人,我是治不了她了,回头告诉她家那口子,叫子建好好收拾她。”

    这下子,不只各位夫人们哄堂大笑,就连未出嫁的闺秀们也不好意思地躲在各自的母亲身后偷笑了。

    段翘云听到夫君陈子建的名字,止不住害羞,拿起帕子捂住脸,再不敢打趣旁人。羞着羞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隔着帕子忧愁起来。

    她自十六岁嫁给陈子建,至今已有十二年,可膝下无一子女。夫君虽然疼惜,告诉她不用担心,此生只会守着她,绝不会纳妾收房。可婆婆早就看不惯她了,嫌弃她没有给陈家生下一儿半女,成日里催促夫君纳妾生子,开枝散叶。

    她虽也介意婆婆和妯娌明里私下对她冷嘲热讽,却更为心疼夫君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可药材吃了近十年,求神拜佛不断,肚子依旧没有动静。想到这里,段翘云眉间的忧愁浓得就像墨一般,化不开。

    “再说下去,可就真的耽误时辰了。”崔老夫人难以敛住笑意,站起身来,对着清河王妃微微躬身,恭敬地邀请:“王妃,请!”

    一时间,满座女眷皆站起,跟着清河王妃和崔老夫人前往宴厅。

    段翘云也收起眉间愁绪,在丫鬟的搀扶下,跟着众人往前走,可到底不似之前,满面笑意,眼里带光。

    可真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在外人眼里,她娘家是本地大族,自幼娇养宠溺,长大后嫁入门当户对的陈家,丈夫样貌不俗,身有官职,即使她多年不曾生养,也没有纳妾,独宠她一人,可真是羡慕坏了一众妇人。

    再加上,她本人性格开朗,惯会交际,常常摆宴,手帕交颇多,在清河的女眷中可谓是炙手可热,谁提起她不赞一句是个有福气、有能力的世家冢妇。

    可实际上,婆婆的刁难、妯娌的讥讽、小姑的嫌弃、丈夫的为难,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敢放纵自己默声流泪,放空思绪。日头升起,变回白日,她又得收起愁容,光彩打扮,变成那个人人称赞羡慕的段家外嫁女、陈家冢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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