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离蜀――易家议事堂内,易家家主及各位长老高座堂上,面色凝重,十年前围杀湘西后人,自此再无赶尸世家,一切怨灵凶尸归流光道观缉拿管束。

    可如今显然是出了乱子,白骨满地,孤魂野鬼猖獗到处害人性命。

    “依我看当初就不该操之过急灭了湘西的后,就那几个人能成什么事”一位瘦小的老人突然开口道。

    “对啊,再怎么说他们也是这方面的行家,可如今倒好湘西诡术失传了,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我们的人虽也有法子,可这速度终究是跟不上啊!”另一位长老也附和。

    “诸位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当年是我有欠考虑,如今不如想些除祸之法”家主易经年开口道。

    其中一白胡子长老若有所思,缓缓开口“其实这湘西诡术也并非完全失传,当年因为冷眠卿,冷家外门子弟中不乏能人,后来冷家没落,家族子弟四散,民间也有许多外族赶尸人,不如命人一一寻来,好生待之为我易家所用”

    易经年闻言略有疑虑道“四叔的法子倒好,只不过这些人都是冷家旧部,只怕不肯为易家效力。”

    “冷家已灭,湘西已绝,十年前追杀冷家后人时他们未曾现身,如今更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派人去请必定会来。”

    “如此便甚好”易经年一招手对身后的小斯道“去把觉之叫来。”

    “禀老爷,公子出门去了”

    “去哪了?”

    “不知,好似是离园”

    闻言易经年怒气涌上心头,大喝一声道“那混账!回回喊他都不在,整日里吃喝玩乐,花天酒地,命人去叫他滚回来,说我有要事找他!”

    “庭儿年少难免贪玩,你要悉心教导,莫要负了他一身的好功底。”

    “都十七八了还年少,四叔啊。不是我说,就是因为你还有他娘总惯着他,才导致今日这副模样。”

    易经年满面愁容,忆起自己那个整日无所事事的儿子就气得肝疼,开口便道“罢了罢了,先打发几个弟子去寻赶尸人,还有觉之回来后叫他来见我。”

    近几个月,离园有位晴娘子,人唤晴娘。晴娘擅筝,一柄十六弦血檀木筝,曲律动人,在座宾客无不耳迷,拍案叫绝,摇头皆称“妙啊!”。

    此“离园”非彼“梨园”,是落在离蜀地界的一家镂金名楼。

    易大公子已盘扎在离园三日了,都未见着这“晴娘子”的身影。而今第四日,这晴娘终于上台了。

    珠帘一卷,美人红纱遮面,雪白的额间一抹似火的石榴花花钿。纤纤十指染的嫣红丹蔻,点着细碎金箔微抚在筝上,火红石榴裙,肤白如雪,媚眼如丝,身形如水。眼尾似桃花含媚一抹绯红微微上挑,秋波盈盈。

    “好一位佳人!”易庭将白瓷酒杯磕在桌面上,面容酣畅。

    这位易大公子可是离蜀易家家主的独子,放肆之名传遍整个离蜀地界。这人轻佻放荡,插科打诨,混不受规矩条例约束,几次把能征善战威名远扬的易老易经年气得几欲驾鹤西去。

    一曲方毕,易大公子举着酒杯站起身来,嘴角如带情意看着台上人儿,嗓音清澈“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姑娘美貌,何不下来共饮一杯啊?”

    这人其实年纪不大,左右不过十七八岁,挑事倒是从容。周围宾客皆奇,这位易家公子品性不佳,长得倒是人模人样一副英俊面孔。蓝箔锦缎,身形高挑,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易家世代以一柄长剑立足世家,是个世族大家,而今唯有霍家才可与之较量一番。按理说易经年的儿子武艺应当是超脱常人,但照如今看这位易公子功底如何还未可知啊。

    台上那抹倩影并未理会,只隔着在座人群瞥他一眼,仍旧媚眼含笑,端庄行礼退场。

    易大公子到后阁寻人,一个丫鬟拦住她“公子,你走错方向了”

    “没走错,我是来找晴娘子的”

    “晴娘子素日里不见客”

    “我来了,她就见了”他只管往里走,丫鬟都拦不住他,只得跟上去吵闹“公子,公子,我们这里不让进!”

    他跳出离园里的主戏楼,往后去,往西鼓楼里去,爬上楼将门窗一推大喊一声“晴娘子!”

    周围练舞的乐人纷纷侧目,他立即将衣摆一掀懒在窗前榻椅上,将脚一横,从一旁拿个鹅黄的梨咬一口,清脆多汁。“叫你们晴娘子出来见我”

    周围人圆眼看着他,面面相觑,无赖嘛这不是,还是个世家公子。

    那丫鬟好不容易追上他,微微喘着气跟过来“公子,晴娘子真的不见外人”

    身后又有一小鬟跟上与其低声耳语,她方才平息语气,行了个礼“公子,晴娘子有请,请跟我来”

    四面窗户推开,风过厢阁,房梁上红纱飘摇垂至地面。案几花窗,香榻鎏壶,鹅梨帐香,袅袅升烟。

    来人嘴角轻扬,眉眼微挑,神情放肆无礼“晴娘”

    “公子要见我”红纱内人影曼妙,声音婉扬清媚。

    “美人容貌倾城,自然要见”他轻挑开层层红纱,瞧见那一身红媚发髻高盘的人儿倚靠在榻上,闭眸浅憩犹带着面纱,白皙纤细的脖颈于风吹面纱时时隐时现。

    后半晌,他回来时额上发丝垂落,衣带断裂,外衫半开。身上暗蓝光亮绸缎上金丝锦云纹路细细开线,寻常世家这般年纪的小公子是不会穿如此华亮的衣裳,但他易大公子喜欢,他向来放肆大胆,这样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到显得贵气不羁。

    只是今日衣衫半敞,仪容不整站在易家门□□脱脱花粉堆里的浪荡登徒子。正巧被他爹看见了。

    易经年见了他当即脸色骤变,面堂发黑,也不顾堂内十几位长老在场。即刻指着他怒喊道“来人呐!摁住了给我打!”

    易庭当场就被甩了四十闷棍。尚在迷糊间,他瞧见一个灰袍青墨纹的身影闪出堂外。他将长凳暗暗一锤“这小子!”

    易家夫人扶着人匆忙赶来时,他当即滚下长凳来,摸腰躺在地上哀嚎“娘!你瞧,爹都给我打坏了”

    易夫人心疼儿子,责怪老子,叫了人来抬了儿子回去,等他俯身瘫在床榻上时。

    易夫人将衣袖一佛,落座椅上,神情音色一转。

    “过两天霍家老爷子寿辰,你爹要你去祝寿,明日便启程”

    “啊?明天就走,不行不行,我这还没好呢”

    老娘将他后背腰身一拍“少来,我还不知道你,今天挨了打,明日就活蹦乱跳的”

    “娘,真不行,我是真起不来,爹今天可是下了死手了,不行你看”他将白色里衣一掀,后背上一片淤紫,棍棒交杂的痕迹。

    “哎呦!这老混蛋他还真往死里打呀”易夫人心疼赶忙亲手来上药。

    “就是,反正明日我是下不了床了,你让爹他自己去吧”

    “下不来床,你爬也得给我爬去!”易经年浑厚之声自门外就传来,指着他“再敢给我往瓦子里钻,弄得这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我打不死你!败坏家门的东西!”

    易庭趴在床背上“娘,你看爹,儿子都被打成这副模样了,明日肯定是不行了,你们找其他人去吧”

    “你要敢给我装死,明日我找人抬了你去,也不怕别人笑话,对外就说,我易经年的儿子是个残废”

    “娘,你看爹”

    易夫人拍拍他的手背“霍老爷子年纪大了看不得我们这些老东西,喜欢孙子辈,曾孙辈的娃娃,你明日就去,啊”

    “我要是真残废,那也是被他打残废的”

    “你说什么,你这逆子”易经年当即抽了棒子要来打他,他从床榻上弹起来,将衣裳一拎赤着胳膊跳出窗外,一溜烟跑了。

    易经年气得将手中棍棒一扔,对着门口唾沫横飞“你看看,你看看,这不好好的,给我装死,这个逆子!”

    第二日易庭还是穿上了衣裳,带着寿礼一行人马启程前往霍家祝寿。

    离蜀地域广袤,堪比十八个秦淮,世家无数。东头易家,西头霍家,两大地头各把持着离蜀近一半的地界。易庭此行怕是数十日才可回,离园的晴娘子还不知忘了他没有。那日他要去揭她的面纱,被她锋利的筝弦割开衣裳发带,从窗户上赶了出去。想不到这晴娘还是会武的。厉害,厉害。

    “表表表哥,你叫我来做什么?”他的表弟一路结巴,易庭躺在马背上捂着眼睛。他这表弟叫苏青岚,出生于南阳苏家,什么都好就是人呆傻,姑姑死得早,他从小在易家养着。急了,话就说不利索。

    “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别整天对着那几本医书,出来走走,这天是蓝的,草是绿的,河水是青的,好玩的东西多着呢”易庭躺在马背上耍一根路边捡的毛竹,对着天上的空气挥舞。

    “昨天我在堂上挨打,你跑什么?”

    “我是看你挨挨打了,急着回去给你泡药草治治治伤”

    易庭用毛竹戳戳他的后背“我呸!我告诉你啊,你少在我身上试草药啊,你就这么一个表哥,我若被你药死了,你还能找到一个我这样英俊潇洒的表哥?”

    “表哥,霍家的后山上应该有很多药,到时候你去祝寿,我要去山上看看”

    “你这人还没进霍家的门呢,你就惦记人家山头上的草了?你是来给人家拜寿的不是来挖草的!”

    “我我我知道,我就去看看”

    “你小心被霍家人打出来,到时候爹又要骂我说我丢了他老人家的脸!”

    “一向是你被人打出来,又不是我”

    “嘿!你!”易庭挥着毛竹骑马撵他……

    马车一路翻山越岭踏进霍家地界,离蜀西边的地势不同于东边,西边含山带水,山峰不同于烟层的高峰峻岭,云雾缭绕,湖水不似秦淮的弯弯绕绕,细细长流。离蜀西边都是白云青山,农田秧稞,平湖广阔,山脉高远,天边吞吐雾气,气势越发磅礴。

    “这西边真是个好地方”易庭嘴里叼一根麦草一路在马背上过活,“不过啊还是我们那里快活,人多集市酒楼也热闹”

    他一旁的表弟骑在马上将肩前发带扔到身后,说了句“这叫人杰地灵”

    “呵!合着我们那边人就不杰地就不灵了?”

    “那不一样,一边是天工,一边是人琢,苗圃里养殖的药草哪能比得上浑然天成呢?”

    “合着你小子是看上霍家这块地了是吧?成!我回去就和爹说让他来和霍老爷子商量商量,让你去霍家当上门女婿怎么样啊?霍家的姑娘可都是容貌倾城,便宜你小子了”

    苏青岚红着脖子“我我我没说要来”

    “也对,霍家姑娘都凶得很,你”易庭指着他哈哈大笑“怕是要被打死,哈哈哈哈”

    苏青岚不理他,赶马向前,易庭赶忙上来哄他,一行人入城区,穿市集,马蹄落到偌大的霍府门前,来人皆翻身下马,这个月霍家老爷子一百一十岁的寿诞,早早就派人每日在门口迎着各家来客。

    这位霍老爷子霍钧曾是冷眠卿那个时代过活下来的人,连带阮家的阮老头阮平生,三人当年无人不识,无人不晓,而今数十年过后万事皆休。

    “可是易家的公子?”门口的管事迎上来

    “正是”易大公子将手一扬“这是我的表弟,南阳苏家的长公子苏青岚”

    管事笑脸相迎“二位公子一路辛苦,里面请!”

    霍府布局大若宫廷,高院围墙,易庭肩膀撞上苏青岚,眉眼一挑“你还要吵着去挖人家后山吗?”

    苏青岚摆摆衣袖,将脑袋探过来低声道“表哥,我从大门出去不行吗?”

    易庭将他脑顶一拍,“让人看见你背着一筐泥草进出霍家大门,像什么样子?我爹的脸还要不要了?你还是翻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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