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雪下的无休无尽,今天好不容易停了一些”鹊儿扶着她“出来走走也没什么坏事,要我说这南阳的景色也是不错的,你看这雪中梅园多漂亮啊”

    阮金城拍拍棉衾衣袖,蹙着眉头只道“有什么可看的!这么冷衣裳都湿了,秦淮的花比起这不知道好看多少番”

    “可秦淮也不下雪啊,也不种红梅,我可从没见过雪原来这样好看,小姐就当是来陪鹊儿看看吧”

    鹊儿与她折一枝梅花捏在手心里,二人往红梅林中去,却闻一道清亮娇笑声“公子”,阮金城当即眉头一皱。

    公子丹一身白氅斗篷飘逸灵动,于梅林下舞长剑,清隽出尘,雪镀柔光。鼻尖轻落一点梅头飘雪,晴日下他竟在笑。旁边那女人一袭白袍红梅霓裳抱一捧梅枝欢笑叫好。

    阮金城将手中红梅一扔,踩在地上“又是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真是当我这个正室夫人死了不成?”

    “小姐”

    “鹊儿你说,我该怎么教训她才好”

    果然,稍晚一些。

    公子丹接了手下的消息便走了,只留下那个女子在湖边散步。

    阮金城一个示意,手下丫鬟群拥而上将她生生推入冰湖中。

    “小姐!”鹊儿赶过来,看着冰水中挣扎的身影,万分焦急“小姐,我们快把她救上来吧,再晚就要出人命了”

    “急什么,再等等,让她冻着”

    “小姐”眼看湖里人就要没顶,鹊儿挥手对身后一众小丫头惊喝“都是呆傻的,快捞人啊!”

    一群人抄起细杆手忙脚乱上前,须臾白影从梅尖掠出,点湖心溅飞水浪,卷走了湖中人影。

    “抹桃!抹桃!”怀里人全无温度,失去知觉,公子丹的眼神似一只温怒的雪狮。

    阮金城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只道“这可不怪我啊,是她自己掉湖里去的,她们都看见了”

    鹊儿忙道“公子,我们是准备去救她的”

    公子丹全然不语,只将人裹在斗篷里抱走。

    阮金城在原地气急败坏“他什么意思!他这什么意思?他当我愿意来他们裴家不成!”

    鹊儿小声道“小姐,外面冷,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去哪儿?我要回秦淮!”

    “小姐”她一转身,累得鹊儿及身后一众丫鬟去追。

    昨日秦淮寄来家书,信中提及阮二小姐与沈家公子订了亲,鹊儿知道自家小姐大抵心里不痛快,才特意哄她出来赏雪折梅,谁知偏偏碰上这一出。

    临夜,都未寻到人影。鹊儿急了,把府里所有的丫鬟仆从凡是有腿脚的,有嘴巴耳朵的都派出去寻人,裴老爷子知道后更是大怒,拨出去一大批人手,又到公子丹府里将他痛骂一顿。

    据说这位裴大公子在裴老爷子冲进房门之时仍旧不知疲倦地守着床前那个美貌女子,裴老爷子厉声训斥,他只长跪于地置若罔闻。

    裴欢气急攻心当场下令命人将那个女子扔出南阳,是公子丹拔剑以命相抵才拦了下来。裴老爷子临走前脸都气绿了,暗哼一声,要他每日在雪地里跪足三个时辰。

    鹊儿见了也要道一声奇怪,这大公子也是个固执的,一连几日愣是在雪地里连眉睫都不带眨一下。

    梅园里扫雪的下人领着扫帚低头匆匆路过,鹊儿也挎着食盒匆匆略过去。

    裴老爷子定是有意要下他的脸面,叫一个上战场打仗的少年将军跪在露天的梅林雪地里,还正是清早仆人扫洒的时候。

    正是思虑,“啊!”撞上一个丫头,鹊儿赶忙抓紧食盒,确认盒中糕点无臾方才抬头,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之前她们在花凉拉走的小菱。

    “啊,姐姐,对不住,是我的错”小菱也认出了她,犹带一丝惊惧。

    鹊儿提了提声量“忙里忙慌的做什么?”

    “鹊儿姐姐,我回去帮抹桃姑娘拿个暖炉”

    鹊儿循她的目光看去,墙角有个红衫斗篷隐在林中,白狐氅领徐徐落在花影间,人影只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鹊儿急着回去送糕点,今夜就是正旦家宴,想来定是要热闹一番。无暇去看什么美人,便领着食盒岔石子小路走了。

    只有阮金城苦闷不堪,宴席上,公子丹不顾裴老爷子铁青的脸色,让那个女子落座在他的身侧,而她落座公子丹的对面主桌。

    公子丹明显不把她这个新婚夫人放在眼里,从前他还会客气一番,可自从上次那个女人落水之后,他便再也懒得理会她。

    阮金城咬牙忍着,银器划拉一顿声响。终是忍不住了,将刚上桌的精巧银碟一磕,众目睽睽之下离席退场。“小姐”鹊儿压着音量喊人,连带身后一群丫鬟匆忙追赶出去。

    原先身在南阳的裴家长老都未曾见过这位新夫人,如今才知道原来这位就是这位大小姐,真是好大的派头。

    从花凉到南阳,一路烽火,军器粮饷,阮家支援不少,裴阮两家算是姻亲结盟。

    只是如今,这新夫人夺门而出,诸长老皆看向席上的公子丹及裴老爷子,裴老爷子只举起酒杯道“小辈向来随意一些,不受拘束,诸位不必在意,我们喝!”

    而裴大公子,他一如既往,清雅端正,倾酒之举都明若方玉。南阳的长老们不禁暗暗点头:不错,是个好苗子……

    年节正旦,各地域皆是喜色洋溢,忙碌一年再小的人儿也是要喜气染衣的。

    温小酒提两壶热酒仰躺在桌几边,满面喜色好不欢畅“安琦回家去了,只我们三人过正旦了”

    戈月将菜肴悉数端上桌道“她明日就回来了”

    “知道知道,不过肯定赶不上今夜,先吃了再说”温小酒夹一筷子菜在碗里只道“好吃好吃,戈月幸好你今日没有加药材,比平日的好吃多了”

    听叶将三张黄符摆在桌面上

    “什么?”二人皆问

    “平安符”

    “平安符!”

    “这符跟那些劳什子老道画的可不一样,你们收着就是”

    “好吧好吧”温小酒捡起一张“这符有什么讲究吗?”

    “没什么讲究”

    “好吧好吧”

    戈月拿起一张符纸细看来“你竟也会画平安符?我本以为那么多符咒中,你最用不上的就是平安符了”

    “我确实用不上,你们用的上”

    “我们?”

    “嗯”

    戈月将符纸折进香囊里“好吧好吧”

    温小酒爬起身来折起两张符纸“哈哈,安琦的这张收在我这里,明天叫她自己来抢”

    听叶道“好吧好吧”

    “好什么好!”一道金丝菊光闪出,安琦踏步进来一把将平安符从温小酒的怀里抢夺回来“好什么好,嗯?”

    三人皆喜“你回来了?”

    “往年都是在安家与父母亲过节,今日与你们三人也过上一回”

    温小酒拍手大笑“好好好”

    “吃饭吃饭!”

    “好吧好吧!”

    入夜即醉,四人热闹一番各回各房酣畅大睡。

    听叶睡得昏昏沉沉,耳边一道一道冲破胸腔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快走!快走!走!走啊!”

    走了,我已经走了,我已经在走了!回来!你回来!你回来!你回来呀!

    ——对不起,这次恐怕要撇下你了

    ——你说过,粉身碎骨也是要回来的

    “——啪嗒”

    窗外的雪飘得像蒲扇一样大,听叶睁眼醒来眼见一片白芒。乌发披散赤脚出去,一抹青纱拖在山间雪地里面色惘然。

    寂夜无人,雪愈下愈大,远方风雪里一个人影在向她招手。白衣立在雪中,眼眸如星河一般脆弱逸散,片刻消失不见。听叶惨白的脸庞骤变,聚紧眉头往呼啸风雪中狂奔而去。

    戈月立于阁楼圆窗前面对漫山淋淋落雪,莽莽山间听叶的喊声响透整个雪夜。那人活着的时候她未见过,死了的她到见过。

    她到真想知道那人活着时候的神采,是否足以让一个女人十年了,仍旧在雪夜里疯魔。

    听叶愣在山间,清醒几分,她是疯了才会将满林松雾看做大雪。

    她蓦然回头双目没入夜色云端,远远望去风雪遥遥,百山园中一座高塔的顶端映在她雾一般眼眸中。

    青袖扫开风雪奔塔而去,沿途穿越竹林一掌推开林上积雪,白沫四散。她折断一根竹枝将发丝挽起,赤脚踏弯竹,青纱卷风雪,层层飞跃。

    温小酒房内火炉沸腾,酒坛满地乱滚,她醉醺醺抱着酒坛面颊微红,从她房内那道大明窗户看到夜里凄迷风雪中跃上高塔的青影。

    她脸颊发烫,呆呆傻傻言语迷糊地问“她多久没上塔顶了?”

    安琦半蹲于火炉旁烘着双手,道“一年零四个月”

    “这就对了,今年这场雪真是大啊”,红如浆果一样的面颊对着夜空飞雪,温小酒抱着酒坛咕噜噜嘟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塔顶石门推开,寒气冷冽刹人。

    里面微微光亮具是寒冰,中央玄冰上方躺着一个白衫人物,面色破败死白全无生气。

    这个人是七年前她从潇闽山寒冰洞里挖回来的,连带洞里的千年玄冰一起运回来藏在这座高塔上的石冰室里。

    整整一年多她都没有上塔看过他,青纱落于寒冰之上,她细抚那人的眉眼,发簪竹枝雪水滴落缓缓淡出一朵霜花。

    现在瞧,面孔还是从前一般少年模样,只是不言不语不睁眼,脖颈上一道细长的伤痕。

    “你怪不怪我”她摸着他的眉眼,清哽无奈的嗓音“许久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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