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小娥轻轻唱道:“我等的肉还在多远的未来……”

    王崇明打断了她:“冷吗?”带着一丝不能被外人察觉的对自己的心疼。

    龚小娥先是不解地看了看王崇明,随即意会到他在问自己脱了外套冷不冷,于是摇摇头:“不冷。”

    她运动服外套的里面穿了一件长袖t恤打底,的确没有觉得冷。

    但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于是问:“您不是回市区了吗?”

    言下之意——为啥又能在这个月白风清的夜晚、在山顶遇见您。

    王崇明自然是不会详细说明他下午回到市区酒店收拾好行李后又火速赶回四海山寨,还通过监控确定了龚小娥的位置。

    王崇明平静道:“我去了,又回来了。”

    龚小娥:“您打算在山寨住了?”

    王崇明沉声:“嗯。”

    他已经在去监控室前自费开了一间套房,婉拒了年级主任让他和单数男教师拼房的好意。

    “您……您和贺老师开房了吗?”龚小娥眨巴着眼睛,那眼神里三分纯真,三分好奇,四分无比期待。

    王崇明眯了眯眼,说:“我自己住。”

    龚小娥无声地“哦”了一阵,似乎有些遗憾。忽地绕着手指,说:“那……您什么时候来山顶的?”

    王崇明道:“你到之后不久。”

    在监控室寻找到逆流而上的龚小娥身影时,他就出发往山顶来了。所以当龚小娥还等着程意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

    龚小娥忽然又结巴了:“不……不……不久是多久?”

    王崇明想了想,说:“‘我们有些话对你说’?”

    龚小娥看着他,不明白其中的奥妙。

    王崇明又说:“‘龚同学,我们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龚小娥头皮一麻,意识到王崇明是在复述自己听见的程意与林多阳和她的对话。

    也就是,从程意和林多阳出现在山顶的瞬间开始,王崇明就在了。甚至在那之前。

    龚小娥万念俱灰,放弃挣扎:“那……您会告诉贺老师吗?”

    这个担心是必要的,龚小娥觉得,毕竟她以前是尝过被贺强出卖的滋味的。

    王崇明双手支撑在自己身侧,与龚小娥并排坐着,不知看着何处,轻松道:“告诉他什么?”

    龚小娥:“您今天看见的。”

    王崇明:“如果你换个称呼,我就不告诉贺老师。”

    “称呼?”龚小娥茫然,“什么称呼?老师?您?”

    王崇明:“你觉得呢?”

    龚小娥暗暗决定,保险起见,暂时不要对男神启用任何称呼。

    于是龚小娥道:“好的,我明白了。”

    一时无话。

    忽然,王崇明问她:“伤心吗?”

    龚小娥不解。

    王崇明解释:“五班那两位同学在一起了,伤心吗?”

    龚小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以为当自己这段无比珍视、已经无数次设想过未来的“初恋”结束时,她会呼天抢地、悲痛欲绝。但她没有。

    或许是因为白天看见林多阳和程意的互动已经让她有了心理准备。更或许是,她其实并不在意?

    最后,她摇了摇头。

    王崇明有些意外,但龚小娥没有看见。

    王崇明薄唇一弯,似乎又有些欣喜,龚小娥也没看见。她只是移不开眼地看着那湖面银花,觉得她曾经珍惜了接近一年的感情都是飞灰罢了。

    有什么能比眼前的月色更美呢?

    或许是一段真正美好的感情吧。不过什么感情能比这无暇的月光美?她不由自主地轻轻偏过了头,却见王崇明正注视着她。电光火石一瞬间,她又机械地将脑袋转回了看湖的角度。

    男神竟然看着她,龚小娥心底有些忐忑,莫非男神又在想,这孩子长着学霸的脸,却在早恋?

    她决定开始一个新话题——至少要把男神的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开。

    忽然,龚小娥借着无所畏惧的月光buff,但也小心翼翼地规避了王崇明提出的改称呼的限制,好奇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然后,她自认为自然地转头看向王崇明——

    很多年后,龚小娥也依然记得那天晚上的画面——王崇明侧目看她,眸子里倒影着浅蓝的月色,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人。半晌,他轻轻地说:“有。”

    那一个眼神瓦解了龚小娥的月光buff,她又回到了平常懵逼娥的状态。

    潜意识里,她觉得,那个被王崇明所爱的人一定幸福极了。甚至很想看看是怎样的人让王崇明如此挂念?

    但她的表意识里只剩下一片空白。而她却听见自己的声音突破大脑控制地追问:“是……是谁?我……我认识吗?”

    王崇明脸上是龚小娥读不懂的笑,笑中似乎有和湖水一样的温柔:“算是。”

    男神心,海底针。

    龚小娥怔怔地反问:“算是?”

    王崇明侧过眼,看着她,轻声肯定:“嗯。”

    幸好龚小娥早已经被名为美色的洪水猛兽吞掉了思考能力,才不至于跌落更深不见底的悬崖,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男神。

    男神微笑着,仿佛上课时回答提问一样地,不过改成了一对一辅导龚小娥:“这位同学,还有问题吗?”

    龚小娥放空地天:“啊,月亮真好看。为什么那么好看呢?”

    王崇明看着她,说:“我以为你更喜欢星空。”

    龚小娥犹豫:“我……是……吗?”在她回忆出自己是否见过星空前,已经开启了尬聊模式:“月亮……月亮它好啊!月光底下每个人都是平等的,管他渣男还是好人都能沐浴同一片月光……”

    对,她就是在含沙射影程意。

    沉默了几秒钟,当她以为这通尬聊有去无回时,男神接过了话头:“也不是每个人都配见光的。”

    语气很淡,却让龚小娥不寒而栗。听上去就像男神要买凶杀渣男。

    不过男神为什么要买凶杀渣男?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因为她龚小娥吧。

    她试探道:“比……比如呢?”

    男神沉吟一阵,似乎是思考用龚小娥能听懂的方式回答:“比如下三界?”

    好的,龚小娥在揣测男神是不是想替她出头,男神跟她扯专业知识。还是怪她自我意识过剩了。

    可惜下三界是高中才会涉及的内容,本来就十分超纲。再说,就算让她对已经学过的人界史发表意见,她也发表不出来。

    于是她只有硬着头皮、结合现实参与男神的专业话题:“如果渣男都配晒月亮……下三界为什么不配呢?”

    男神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薄唇抿了抿,眸子折射着熠熠月光,斟词酌句:“很有道理。”

    后来龚小娥回想起男神的表情,觉得他的确应该是在憋笑。于是陷入了一轮浅浅的社死中。

    但静静坐着,又有些尴尬。于是她试图找出话题,避开六界史学,开始吐露她自己关于夜色的一切思考。

    比如从犯罪学角度出发,夜色的藏匿是纵容一切犯罪的屏障。

    比如从情感学角度出发,夜色让人暧昧。

    比如从动物学角度出发,她在她家楼下喂过一只毛色发亮的黑色流浪猫。那是她见过毛色最油亮的猫。

    比如从眼科学角度出发,她近视,有些夜盲。

    仿佛吐露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也都不需要回答。王崇明却很礼貌地偶尔回话,譬如问她现在这样的光线能看清吗?

    偶尔他又似乎只是聆听,不时一笑,让龚小娥知道他一直都在。龚小娥反而很享受这样有去无回的输出。

    不知过了多久,龚小娥也安静了下来。也算是将自己能讲的都讲了。

    坐着坐着,龚小娥忽然习惯性地开始哼哼小曲。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哼了一首怎样的小曲。

    当她反应过来,生生掐断这支小曲的时候,她已经哼出了:“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丽太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1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转头看男神的表情。

    好在男神似乎也没计较,至少他是没有揭穿龚小娥的,反而点点头,道:“曲库挺丰富的。”

    只是龚小娥没看见他那温柔如水的目光与勾起的薄唇罢了。

    这晚,节外生枝的恋情彻底结束,却滋生了步上正轨的爱意。

    待龚小娥一股脑地自言自语完,两人静静地看了一阵月色,男神低头看了看腕表,已经九点二十分了。王崇明问道:“想回宿舍了么?”

    龚小娥木讷地点点头。

    王崇明率先站了起来,然后递给龚小娥一只手,将龚小娥也带了起来。

    龚小娥呆呆地站着,眼看着王崇明将自己铺在地上的运动外套,挂在臂弯,然后另一只手自然地牵起龚小娥,寻路下山。

    甚至第二天的龚小娥也不能很好地记起来前一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度以为是月光太美,而她被月光灌醉了。她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

    下到假山脚下,王崇明依然没松开龚小娥的手。龚小娥小小地挣扎了一下,被王崇明以更大的力量阻止了。

    仿佛是要打消龚小娥的顾虑,王崇明说:“山路暗,你夜盲。”

    龚小娥想,哦对她夜盲来着,男神真的有把她的自言自语听进去。男神只是想确保她不要摔倒。摔倒多尴尬呀,男神一定也会愧疚的。

    于是月色下的下山路,路过的地方,连虫鸣都暂停了。天地间只剩下龚小娥的心跳声,和王崇明的呼吸声。

    两人相互无言,携手走到了后寨门口。

    幸好有王崇明带着她,龚小娥总算在熄灯时间前一分钟回到了后寨。宿舍区的灯光已经足够照亮周围的区域了,王崇明这才松开了手,说:“你的外套脏了,我帮你洗好再给你。”

    龚小娥机械点头,全然忘了王崇明的手帕,不过后者全然不在意。

    将龚小娥送至她宿舍门口,世界忽然全暗。

    熄灯了。

    又见男神优雅俯身,似乎是不想打扰已经就寝的学生们,于是无限靠近她耳朵,热气呼在她的耳廓上,轻声说:“早点休息,明天早上第一节是数学课。晚安。”

    然后龚小娥顺从地点头,什么都没说,推门进了宿舍。

    才一关门,龚小娥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值班老师查房的警告。

    值班老师隐隐看见这边宿舍门口还有人,当时哪屋的小丫头还没玩够、不回宿舍,于是惯例凶巴巴地叫嚷道:“查房了哦!谁那么晚还没回宿舍?我告诉你班主任去!”

    到近处,声音拔高了几度,还带上了紧张的颤音:“啊……王老师?您什么时候过来的?”然后似乎又带上了害羞,猛地柔了几个度:“都熄灯时间了,王老师为什么还在这里?”

    “散步。”王崇明的声音沉沉地响起。隔着宿舍门已经变得不太真切,但也能听出他已经不在原先站着的宿舍门口了,似乎远了几米。

    龚小娥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了他脸上一定又挂着那标志性的微笑。

    值班老师说:“我刚好也想出去走走!啊……”那老师好像在活动筋骨,抱怨着“值班真累,坐了一天……”

    王崇明微笑着说:“我也走得挺累,现在回去休息。”

    值班老师沉默了半分钟那么长。最后她还是说:“哎呀,我的点名册好像忘在酒店了,我和王老师一起回去取吧。顺便帮你打电筒~”

    王崇明低头看了看值班老师夹捏在手中的一叠名单,没有提醒她,只是绅士地说:“谢谢。”

    两个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龚小娥叹了口气。忽然,宿舍里面一片大亮,闪瞎了龚小娥的眼睛。

    定睛一看,原来是三个室友都用手机电筒照着自己。

    “说,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去拍爱情动作片没告诉我?饭盒精是聚能环吗,如此持久?”说话的是柳雨笛。

    龚小娥用手肘挡了挡光线,说:“没……”

    柳雨笛激动道:“你外套都脱了,就跟我说这个?!”

    然后她被按在宿舍正中间的椅子上。

    嫌弃手机的闪光灯功率不够,柳雨笛一不做二不休地动用了宿舍的应急灯。

    于是龚小娥被两部手机、一台应急灯,按照拷问的模式逼供出了今晚和程意发生的事情。龚小娥招供了程意和林多阳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但隐瞒了王崇明出现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她只说自己是在园林里散心了。

    “渣男啊,渣得外焦里酥。”文雅皱褶鼻子说。

    柳雨笛不甘心:“分手需要脱衣服?那你外套呢?除非你跟我说你气不过,脱衣服跟渣女打了一架,不然我就不信。”

    龚小娥:“我……我脱下来铺地上坐了一会儿……忘……忘山顶了,明天去取吧……”

    文雅将手机顶到了龚小娥额头上:“你刚才是不是见到了男神?!”

    龚小娥颤抖着插科打诨:“有……还是没有呢?什么,男神来了?”

    文雅信了她的邪:“铁定来了,我刚才都听见男神的声音了。”

    只有蒋西还关心着龚小娥失恋的情绪,借着几人对话的空隙,问:“现在心情怎样?还好吗?”

    龚小娥说:“还好。”她甚至想说很不错,因为从明天起,她好像就能做一个幸福的人了,再也不用为了一些有的没的操心。

    蒋西就说:“这说不定是一个好结局。”

    几人都表示赞成。

    柳雨笛说:“啧,没爱情动作片live看了。”

    最后,值班老师回来查房,似乎心情不太好。女生们的座谈会在驱逐下变成了卧谈会。

    谈着谈着,女生们好像都陆续睡去了。

    那晚,龚小娥做了一个梦,情节似乎很冗长,但醒来以后她只模糊记得梦里她甩开了王崇明紧紧拉着她的手,不顾他的挽留,也不听他的解释。她心中都是怒意,转身便决绝地离开了。

    醒来以后,龚小娥发了十分钟的呆。回想梦中,王崇明好像是很喜欢她的。但怎么会喜欢尘埃一般普通的她呢?

    果然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清醒过来的龚小娥意识到这一天,是崭新的一天。

    龚小娥下定结论后,就洗漱了一下,跟室友们一起去接受早晨的“素质教育”了。

    早晨,贺强抱着自己的保温杯,夹着三角板和教材往授课区走去。

    山里的清晨空气清新,连人的身体似乎都要轻松几分,难怪世外高人都爱隐居在深山里呢。

    贺强在山里的酒店住了两天,似乎觉得睡眠质量都更好了。

    他想,虽然他是一个智者,但他还是乐山。那他大概不仅是智者,还是个仁者。

    当他来到十一班的临时教室门口,满满一班可爱的小孩都已经一个萝卜一个坑地等着他了。

    在十一班,贺强是一个所有人都可以调侃、但所有人都会尊重的人物。所以数学课并没有人迟到。

    他很有效率地讲完了自己的备课内容,并且意外换了地方的授课的确好像更有效率了,都不用拖课。或许小孩们也受到了山里美好环境的熏陶,变得更加朝气蓬勃了。

    第一节“自习课”的简陋下课铃响起,贺强心情颇好,“友情提醒”道:“下一堂课六界史,不要迟到哦。”

    小萝卜,不,小朋友们眨巴着星星一样的纯洁眼睛与他对视。

    贺强故作神秘地一笑,三分邪魅、七分油腻:“小明老师昨晚已经加入了我们’素质教育’团队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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