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询大吃一惊,羽林军怎么跑到这里了?无论维护京城治安还是市场秩序,都不是皇家禁军羽林军的职责。市场有市令署管理,设有市长、市丞,市卒,治安则由京兆尹等三辅都尉衙署掌管,执金吾率北军担负京城内的巡察﹑禁暴。这里怎么也用不着羽林军啊。

    “一个男宠,霍家先是讨要封侯,现在居然动用羽林骑守护他,真是肆无忌惮啊。”他看明白这些羽林骑是为冯子都解围而来,心中顿然愤怒起来,脸色也越来越严峻。

    史高觉察到皇帝不高兴了,小心翼翼地说道:“霍光的两个女婿分别是东西宫卫尉,负责两宫守卫。三女婿范明友为未央宫卫尉、大女婿邓广汉为长乐宫卫尉,还有一个二女婿任胜为中郎将、羽林监,都是可以调动羽林军的。看,范明友过来了。”

    度辽将军平陵侯范明友着一身锦绣红袍,披一领鱼鳞玄铠,戴一顶鹖冠,骑一匹枣红马,也是威风凛凛。

    街上人群在羽林骑的逼迫下朝两边退去,空出一条大道。羽林骑分成左右两列缓步上前,将轩车与人群隔开,范明友驱马走到轩车旁,与冯子都说了几句,挥了下手,轩车缓缓起动,在两列羽林军护卫下驶离横桥大道。

    东市市长和一干市卒喊着:“散了,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人群议论纷纷逐渐散了,横桥大道商肆又响起买卖的吆喝声。

    刘询阴沉着脸,默然无语。

    史高也不敢说话,沉默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说道:“范明友逾制当罪。”

    “霍家逾制的事情还干的少吗?”刘询恨恨说道,攥紧拳头轻轻捶了下食案,似乎下了决心:“羽林军决不能由他们掌管。”

    史高不住点头,感慨道:“霍光只有一个儿子,女儿倒是众多,女婿队伍洋洋大观。”

    刘询哼了一声:“我也是霍家女婿啊。”

    史高听了这话一怔,继而大骇,慌忙趴到地上磕头,两鬓冷汗津津,哪里还敢说话。

    刘询盯着他看,皱起眉若有所思,过了一会,突然说道:“起来吧,你来掌管羽林军。”

    几天后,大司马霍禹退朝回府,一路闷闷不乐,到了家先去拜见母亲。霍显见儿子心情不好,问怎么回事。

    霍禹神情沮丧,道:“皇帝收了我的右将军印玺,让我专职大司马。右将军是可以调动兵马的啊。”

    霍显安慰道:“收了便收了,省得你以后领兵打仗,我家又不靠军功显贵。再说我还有两个女婿,东宫和西宫的卫尉,都是可以调遣羽林军的。”

    霍禹没好气地说道:“也被免了,范明友现在是光禄勋,管管宫廷杂务;邓广汉改任少府,掌管宫廷财政,兴许可以贪点铜钱。与我家亲近的朝臣任宣也被派往朔方做太守。对了,我们霍府的皇家仪仗也都被收了。”

    霍显别的不懂,也不是很在乎,但皇家仪仗她是很享受的,听了这话着实气恼,愤愤不平道:“收了我们霍府的皇家仪仗,这也太过分了。别看这个刘病已现在可以摆摆威风了,如果没有你父亲,他也就是街头混混,与许平君一起摆个小摊什么的,怎么可能当上皇帝。”

    她越想越气,又说道:“当年你父亲就该自己当皇帝。”

    霍禹闻言大惊,赶忙回头朝门外张望,转过身轻声埋怨道:“母亲,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啊,传出去可是谋逆大罪啊。”

    “什么谋逆不谋逆,若你父亲在,他说谁谋逆就是谁谋逆。”霍显虽然气鼓鼓的,但说话的声音小了许多。

    霍禹神情忧愁,道:“皇帝与我们霍氏越来越疏远了。不过,凭着父亲的拥立之功,他应该不会为难我们霍家。”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问道:“母亲,你说起许平君,我倒要问了,外面一直传说,当年母亲为了让小妹当上皇后,指使人毒死了许皇后。”

    霍显满不在乎:“是呀,是我指使宫廷女医淳于衍趁许平君怀孕临产,将附子掺进药里,毒死了许平君,不然你小妹成君怎么能当上皇后。”

    霍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他脸色惨白,张大着嘴,傻了似的盯着霍显。

    霍显也有些懵了,扑上前晃着他的肩膀,喊道:“禹儿,你怎么了,怎么了。”

    霍禹呆半晌才说出话来:“毒杀皇后,这可是灭族大罪啊。你怎么能这样干呢,皇帝查出来了怎么办啊。”说罢双手使劲捶地,捶了几下,趴在席上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霍显先是一愣,继而双手抱胸,平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不屑地问道:“哭够了吗?真一代不如一代,你还赶不上你父亲的一半。”又厉声道:“她许平君,一个掖庭小吏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当皇后,她配得上母仪天下吗?”

    “可是皇帝与她一往情深,你可知道皇帝曾下诏求微时故剑吗。”

    “我知道,所以只好下毒。”

    霍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问道:“父亲可知道这事。”

    霍显没有多想,当即回道:“你父亲事先不知道。许平君死后,皇帝下诏调查此事,所有进过许平君内屋的人都被拘禁,淳于衍也被关起来盘问。我担心她顶不住说出来,就告诉了你父亲,你父亲当时也没说什么。后来他奏请皇帝,说女子生产本来就凶险,许皇后去世,或是自身体质虚弱,若是追究医者责任,人心惶惶,有损皇家仁德。

    “再后来呢?”

    “皇帝就准了,所有人都放了,你妹妹也当上了皇后。”

    “这事就这么了了?”

    “是呀。”

    “再也没有追究?”霍禹不相信地追问道。

    “没有,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不是都好好的。”霍显很轻松地答道。

    “现在不一样了,我父亲薨了,薨了。皇帝要是重新追究起来,我们死无葬身之地。”霍禹愁眉苦脸,又问:“淳于衍呢?”

    “放出来后,我给了她五十万钱啊。”霍显说到这里,显得很心疼。

    “淳于衍要这么多钱干吗,她后来去哪里了。”

    “谁知道她要钱干吗,听说她有个侄子叫淳于几,跟着她学医,那时大概十来岁。”

    “他们现在在哪里?”

    “淳于衍两年前得病死了。你说她是个宫廷女医,还有人说她是‘女中扁鹊’,也就这么得病死了。还好没让她给我看病。”

    霍禹不耐烦了,打断她的话又问:“那她的侄子淳于几呢?”

    霍显摇摇头:“淳于衍死后她侄子就不见了。”

    霍禹站起,背着手在屋里徘徊一阵,道:“我要和大家商量商量。”走到门口,吩咐侍女将霍山、霍云和冯子都叫来。他心里害怕,觉得这三人是霍家的中枢,可以先与他们商量。

    三个人来了后围着案几坐下,霍禹将这事说了一遍。霍山、霍云和冯子都听了都愕然失色。

    霍显之前还是满不在乎,看到他们这般反应,也有些担心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冯子都。霍禹等人也不约而同看向冯子都。

    冯子都沉吟良久,抬头问道:“这事可有什么证据留在淳于衍手中。”

    霍显一边想一边说道:“没有。我与她在内屋说话,没人会听到;掺在药里的附子,是她自己找来的。她带进后宫的那些东西,后来与后宫的其他东西一起被当作不吉之物,大将军命人焚烧了。”说着说着,忽然又想到什么,顿时脸色大变。

    霍禹见她这样,也不由得紧张起来,问道:“怎么了?”

    霍显声音颤抖着说道:“我给过淳于衍一个符传。”

    “符传?什么符传?”几个人异口同声问道。

    “是、是、是——”霍显结结巴巴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冯子都递过一碗水,柔声道:“慢点说。”

    霍显喝了口水,平复一下心情,说道:“淳于衍放出来后很害怕,说要带着侄子离开长安,求我给她一个通行关隘的符传。我就用帛巾写了一个通关符传,盖上大将军印玺。她很高兴,仔细收起来,还说用这张符传可以通行天下关隘。”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似乎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许久,冯子都低声说道:“找到淳于几。”

    霍禹连连点头:“那张通关符传肯定在淳于几手里,决不能让别人拿到,这可就是证据啊。”起身招呼霍山、霍云赶紧去安排寻人。

    众人走了,屋里一片静寂,冯子都面无表情,如一尊雕像般端坐着。

    霍显思前想后,总算明白了。皇帝如果拿到霍氏谋害故皇后许平君的证据,随时可能以此为由灭了霍氏。她不由得惊慌起来,跪爬着扑到冯子都身上,低声抽泣起来。

    冯子都温存地将她搂住,霍显依偎在他怀里,呢喃道:“不要走,我害怕,陪陪我。”

    这夜,霍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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