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晚风已经有了许多凉意,蟋蟀的鸣叫也有些嘶哑,深蓝色的天空上悬着一轮新月,散出的清辉洒落在寂寥而空旷街上。

    平定县城东街的曹家陶舍里,众人酒足饭饱,便听秋翁说叨致富之道。

    秋翁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是求富,则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当然,商场险恶也不逊于战场。我先问一句,你们这个陶舍,所卖之物可都是自己做的吗?”

    曹掌柜道:“确是自己做的,那几个陶俑是夏奈儿捏的,陶罐什么的是大家一起做的。”

    秋仟心想还说什么手工定制,狠狠瞪了夏奈儿一眼,小姑娘噘起嘴哼了一声,并不理他。

    曹掌柜又说道:“我们这里有上好的陶土,做成陶器不需许多本钱,只是生意清淡。”

    秋翁思忖片刻,道:“那你们其实并非从商,而是前店后坊,自己是陶工,做出来的东西自己卖。在这么个小县城,需求并不多,所以生意清淡。”曹掌柜点点头。

    秋翁道:“若是将别人的东西贩过来卖了,那么可以量取胜,本地销量不大的话,也可以贩到别处,所谓坐贾行商。如果只是卖自己做的东西,又要卖出好价钱,那么所做器物必须与众不同,方能吸引人家来购买。”

    秋仟终于寻到了一个出气的机会,揶揄道:“他们的器物确是与众不同的,都是手工捏制的奢侈品。”

    夏奈儿气恼地拿起案上的一个沙果作势要扔过去,秋仟慌忙抬起手臂护住脸,夏奈儿没有扔,又将沙果放回案上,扭头不理他了。

    秋翁正想呵斥秋仟,曹掌柜朝他摇摇手,笑道:“小郎有所不知,夏奈儿捏的陶俑在本县颇有名声,都是要定制的,寻常买不到。”

    秋翁道:“我刚才看过那两个陶俑,极为传神,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曹掌柜带着遗憾的表情说道:“好是好,但做得辛苦,产量也少。”

    秋翁点头称是,一时沉默。曹掌柜忽然神秘兮兮地说:“我还有个好东西给你看看。”说着匆匆下楼,很快拿上来一个罐子,递到秋翁手中。

    这是个收口鼓腹圆罐,在烛光辉映中,折射出莹莹青色。秋翁大惊,拿在手里小心摩挲反复端详。

    陶罐施了薄釉,直口、短颈、双耳,溜肩、鼓腹、平底,阴刻卷云纹,青绿釉色亮泽温润,胎壁甚是紧密坚硬。秋翁由衷赞道:“美哉,不求美则美哉。”又问:“这是你们烧制的?”

    曹掌柜道:“我在城外有个馒头窑,可烧制釉陶物件。原本也只是做些冥器。不过,我们这里的陶土细密,施以薄釉,再用黄河边捡来的乌黑的石炭烧窑,窑火甚旺,烧成的釉陶不似其他地方烧的那般疏松,做成这个罐子,也是很好用的。”

    秋翁笑道:“小目标就在这上面了。”

    看到众人疑惑的神情,秋翁缓缓说道:“日常容器,每家每户必备。王公贵族用的是金银铜制品,奢华昂贵,寻常百姓大多以竹木作容器,并不耐用,而以往陶土物件粗陋不堪,多是做成冥器。你们这个釉陶表面润泽、质地紧密,若做成杯、盘、碗、碟、勺等日常食具,物美价廉又耐用,何愁小目标不成。”

    曹掌柜兴奋得一拍大腿,赞道:“好主意。”

    秋翁道:“做这日常食器,可聘些专门制陶和烧窑的工匠,产量也就上去了,不过,做出来的物件一定要是上好的。”

    曹掌柜道:“那是一定的,只是石炭不太好捡,用木柴烧的话火力不够,釉陶不是很透亮。”

    秋翁思忖了一会,说道:“可以捡了攒起来,够数量了再烧窑,不必着急。你们烧好的釉陶食具,也不要急于卖了,也把它攒起来,有了一定的数量,再集中售卖,而且只在长安卖。”

    曹掌柜不解地问:“这又是为何?”

    秋翁道:“即使是好物件,你今天卖几个,明天卖几个,有谁会知道?价钱也卖不高。所以,一开始就要造出声势,吸引许多人来买,买的人多,用的人也就多了。我们的釉陶食具本来就是好东西,用了人觉得好了,便会口口相传,名声也就出来了,待再来买时,即便断货,他也是愿意等的。”

    曹掌柜一脸崇拜,拱手道:“秋家翁一席话,茅塞顿开,果然是商贾高手。”又有些犹豫,道:“若是运到长安售卖,会有运费和损耗。而且,而且我也没有许多本钱。”

    秋翁摆摆手,露出不必在意的表情,道:“长安乃京城,显贵云集,民众富足,价钱可以定的高些,也不必担心销路。就是添些运费和损耗,盈利也是很可观的。至于本钱——”他稍稍迟疑,随即爽快地说道:“本钱你不必担心,我可以出的。”

    曹掌柜又惊又喜,拱手道:“这如何好啊,岂不是要耽误了你家的买卖。”

    “我在益州有座铜矿,收益颇丰,还有些其他买卖,都有人操持。在你这里出些本钱,不碍事的。再说,曹掌柜也是奇货可居啊。哈哈哈。”秋翁本来是想宽慰他的,可不经意间露富,吓着了众人。

    曹掌柜嗫嚅着不知怎么说才好,胖脸上的肉不住的抖动,半晌才又说了一遍:“这如何是好。”

    秋仟之前被曹掌柜耍弄,心存芥蒂,瞧着他激动的模样,在旁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贫穷限制了想象。”他说这话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是公子哥的秉性,气不过而已。

    秋翁闻言大怒,喊道:“放肆。”站起来就要揍他。被曹掌柜一把抱住,道:“小孩子嘛,随口说说罢了。”

    秋翁不依,手颤抖着指向秋仟,道:“他还小啊,这般无礼,何以为人。”

    秋仟不曾想父亲这般恼怒,心里也害怕,低着头说道:“秋仟无礼,秋仟赔罪”

    曹掌柜赶紧将秋翁按回座位,道:“好了,好了,就此打住。”

    秋翁被他劝着喝了口酒,才稍稍消气。

    曹掌柜诚恳地说:“我们这里虽是小地方,但也物产丰富,秋家翁和令郎多住几日吧”

    秋翁瞥了眼秋仟,道:“多谢曹掌柜美意,我们有要紧的事必须赶往长安,原本打算明天就要启程的。”

    曹掌柜转向石敢先,似乎要他证实一下,石敢先点点头:“确有要紧的事必须赶往长安,不敢耽误。”

    夏奈儿嘟着嘴道:“我也要去。”石敢先疑惑地问“去哪?”

    “长安。”夏奈儿回答得很干脆。

    石敢先负有护送秋家父子之责,闻言有些犹豫,但看着女儿态度坚决的模样,只好点头应允。

    曹掌柜盛情挽留,秋翁算了下日程,觉得还有宽裕,就答应在平定再盘桓两日。他又随曹掌柜去了城外察看那馒头窑,几番促膝长谈,曹掌柜对做好釉陶食具更有信心了。

    秋翁与曹掌柜交流做买卖的心得,秋仟毫无兴趣,就去了后院。夏奈尔正在那里忙在制作陶器。

    小姑娘跪在地上,使劲地揉着一团陶土,还不时洒点水,一张俏脸上也沾了些湿泥。他凑过去蹲下,好奇的看她揉泥,看了一阵,感叹道:“做陶器也是力气活啊。”

    他发现小姑娘脸上沾了几点湿泥,伸手要替她擦拭。夏奈尔抬起胳膊挡住,乜斜杏眼喝道:“你干嘛。”

    秋仟道:“你脸上有湿泥,我替你擦了。”小姑娘扭过脸,并不搭理他,专心做她的陶器。

    秋仟也是尴尬,嘿嘿一笑,又觉得回屋无聊,就去逛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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