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长这时带着他女儿刚好过来。他女儿听说曾一箭会使弓箭,就跟过来瞧瞧,两人推开门,恰巧撞见曾一箭砸碎骨头的一幕。

    这根大棒骨可是里长女儿对前夫的念想。她脑子里嗡的一下,旋而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冲进屋去一把夺过曾一箭手中的半截骨棒,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曾一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瞧着这个捧着碎骨,嘴里喊着“夫君”嚎啕大哭的女子,一脸懵圈。

    他瞥见其华似乎见怪不怪,猜想她知晓原委,于是斜过身子,腆着脸问其华,这女子是谁,为何如此这般。

    其华看着曾一箭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是幸灾乐祸。不过,她虽然满脸的嫌弃,还是轻声将大棒骨的由来说了一遍

    曾一箭恍然大悟,还没容他回应,里长已经来到他面前,拉长着脸,道:“曾公子,我们将你当作客人,你却将我女婿的骨头砸碎了,害我女儿伤心。”

    里长女儿的哭嚎也惊动了村民,屋外纷纷攘攘涌来许多人,几个年轻壮汉探头探脑,想要进来。里长扬扬手,将他们赶了出去,只让一个年长妇人进来,将他女儿搀扶出去,屋里顷刻间变得安静了。

    里长瞅见其华好奇地朝门口张望,便嘟囔道:“几个侄子、外甥。”

    曾一箭饶是见过大场面的,这时也心神不宁,结结巴巴道:“我不知是你女婿的骨头,一时鲁莽,还望里长见谅。

    其华听这两人一本正经地说着“女婿的骨头”,觉得这话有些古怪,再看到地上的碎骨,险些笑出声。

    她这时心下轻松,双手抱胸,笑眯眯看那曾一箭如何应对这尴尬的局面。

    里长盯着曾一箭,思忖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问道:“我看你带着一张大弓,箭术如何?”

    问到箭术,曾一箭得意了,全然忘了刚才的窘态,傲然道:“百步之遥,箭无虚发。”

    里长顺口道:“那就好。”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嘴里啧啧,似乎嫌他自己不争气,微微摇摇头,道:“你也看到了,我女儿很是伤心,原本我还想招你做女婿的,现在被你自己搅黄了。”

    “啊。”曾一箭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待回过神来,偷偷咂舌,暗自庆幸。

    “不过,这事总要有个了断是吗。”

    “是的,是的,我愿赔偿,赔偿。”曾一箭忙不迭解下钱囊。

    里长伸手拦住了他:“深山野岭,这钱给我们也没用。”

    “那如何是好。”曾一箭没了主意,身子微微前倾,双手扶膝,眼神里透着无奈。

    “你就去猎取十头野彘。”里长心中早有打算,这时便顺着他的话说了出来。

    “什么?十头野彘?”曾一箭惊呼道,差点要跳起来。

    淳于几听了也是一惊。野彘即野猪,成群出来觅食,皮厚能跑,长着一对獠牙,颇为凶狠。一个人去狩猎,若被野猪围攻,确实很危险。

    他倒有些同情曾一箭了,正犹豫是不是要出面求情,被其华狠狠瞪了一眼,也就作罢。

    曾一箭颇为自负,没觉得猎取野彘有什么危险,只是认为这要花费许多时间,会耽误他的正事,才惊叫起来。

    他心忖从目前的情形来看,也不能一口回绝,便犹豫着说道:“十头野彘,恐怕难以完成。”沉吟片刻,伸出三根手指,道:“三头如何?”

    里长不悦了:“虽说可以讨价还价,你也杀价的太凶了,我那女婿就值三头野彘?”

    “你女婿又不是我害的。”曾一箭心中不满,小声嘀咕道。

    “可你毁了我女儿的念想,就该赔偿。八头,不可少了。”里长气咻咻说道。这时有人招呼里长,里长便起身出门。

    曾一箭着实恼火,指着里长的背影,愤恨道:“这里的人怎么这般蛮横,我早晚带人过来抄了这山寨。”

    其华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讥讽,道:“人家好好的在这里过活,是你自己过来招惹人家。抄了这里?你敢,可知天下还有王法。”

    曾一箭还要回话,见里长进来了,赶忙住口。

    “怎么样,八头。”里长慢悠悠坐下。

    “五头吧。”曾一箭苦着脸说道。

    “六头,不能再少了。侄儿,把他的弓箭还给他。”里长不容分辨,朝门外喊道,回头对曾一箭挥挥手,道:“你去吧,他们会带你上山的。”

    曾一箭无奈,只得起身出门。

    屋里平静了下来,淳于几与其华相视一眼,便开口告辞。

    里长很想留他们多住几天,淳于几心有余悸,推辞说需赶往长安,耽误不得。

    里长眼见挽留不得,就扎了一大捆腊肉,执意要让他们带上。淳于几推托了半天,说是一路行走,带着不便,也无处烹饪,里长方才作罢。

    他去取来一些炊饼和炙肉,抱歉道:“这些吃食怕是路上捂馊了,所以也没拿许多。”又特地嘱咐:“山上有许多野彘,你们千万小心些。若是遇到了,不要去招惹它。若它追你,你便往高处跑。”

    淳于几和其华连连道谢,拱手作别。

    初秋午后,蔚蓝色的天空若水一般明净。远处的群山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一片浓绿中,有几簇嫩黄,几簇浅红。两人走了许久,回头望去,山村还依稀可辨。

    其华俏皮地一笑,扬扬手,道:“沙哟呐拉。”

    淳于几诧异道:“什么意思。”

    其华笑道:“这是委奴话,意思是再见。以前我家在长安南门,傍边就是藳街,住着许多外国使节或宾客。有一个委奴国小姑娘,每每这般说再见。”说起往事,其华双眸迷濛,嘴角微微扬起,露出恬静的微笑。须臾,她轻叹一声,神情黯然。

    “原来这样。”淳于几见状也不再追问,岔开了话题。两人说说笑笑,不觉日已西斜。

    其华走的累了,弯下腰喘着粗气。淳于几要去扶她,刚伸出手,正好面对其华汗津津红扑扑的俏脸,心中陡然一慌,手又缩了回来。

    其华瞟了他一眼,脸上漾起略带戏谑的笑意。她歇了片刻,一手攀着树枝上坡,忽而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声响,疑惑地回头朝那里望去,顿时脸色骤变,脚底一滑差点跌倒,亏得抓住身旁的树枝,才稳住身形。

    淳于几见她惊慌的模样,也回头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曾一箭。”

    曾一箭站在树丛中,手里握着一张硬弓,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淳于几结结巴巴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其华也很诧异:“这半天,你已经猎到了六头野彘?”

    曾一箭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去猎取野彘啊。”

    “你不是答应里长的吗。”淳于几难以置信,不觉提高了嗓音。

    “答应了就要去做啊?”曾一箭嘴角挂着一丝嘲讽。

    淳于几一声语塞,脸涨的通红,半晌才喃喃道:“人无信,何以立。”

    “你说什么?”曾一箭阴沉着脸,向前迈了几步,恶狠狠地盯着淳于几。

    “说什么,说你不讲信义。答应里长猎取六头野彘,却躲到这里来了。一个大男人,说话不算话,野彘呢?”其华双手叉腰,一迭声回呛过去。

    曾一箭闻言有些尴尬,迟疑片刻,梗着脖子道:“猎取野彘,如探囊取物也。我只是不愿受人胁迫。”

    “哼哼。”其华一脸不屑,冷笑几声。

    曾一箭被激怒了,他取出弓箭,四下巡睃。

    淳于几不知他要干什么,下意识地跨前一步,挡着其华面前。

    其华稍稍一怔,继而脸上浮出灿烂的笑意,明眸流盼。淳于几虽然没有回头,却也感受到身后灼热的目光,不觉涨红了脸。

    曾一箭并未留意他们的举动,继续四处搜寻,很快就发现百步之外有一头硕大的野猪正哼哼唧唧在灌木丛中拱食。

    他持弓搭箭,稳稳指向那头野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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