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寒料峭。监天狱里常年不见天日,更是湿冷异常。
普通牢房多数开了一扇不足一尺宽的小窗,春夜凉风席卷着凄凄的月光落进来,让人想要靠近却又望而却步。
思乡的人们,躲在角落里,痴痴地望着窗外照进的月光,贪婪地呼吸着晚风来进来的新鲜空气。但这只是地面上的景象。
监天狱的地下一层,没有天窗,没有月光,只有跳动的烛火和沉闷压抑的空气。即便墙上开了几个通风的口子,但都不通往外部,牢狱里只有死气沉沉的腐朽味道。
这儿只关了一个犯人,除了皇帝,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被派来送食物的是一个天生的瞎子,因着在家中排行第四,唤作徐四郎。徐四郎每日晌午时分开门进入地牢,拄着盲杖寻到先前做了标记的位置,放下食物,顺便收走昨日的餐盘。
徐四郎发现,除了水,食物并未被牢里这位特殊的犯人碰过。若非偶尔能听到铁链晃动和对方偶尔粗重的呼吸声,徐四郎都不知道自己在给是人是鬼送饭。
地牢的环境其实并不算得上是太差,但是由于位于地底,空气不流通,待久了总给人缺氧的感觉,因此徐四郎每次都是匆匆地来,匆匆的离开。
直到今日,听说监天狱进了贼人,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守卫们乱成了一锅粥,终究让人给逃了。陛下没有苛责守卫们,看起来似乎并未生气,但是徐四郎却丢了工作。
陛下同他说,今后地牢之人的伙食另有人负责,不再需要他了。
他喏喏地低头称是,准备退下时皇帝竟心情颇好地同他多说了两句话,“你想不想知道,地牢里关着的是何人?”
“小的不想。”徐四郎即使再好奇也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是不想,还是不敢呢?”皇帝从座上起身,慢悠悠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
“陛下,小的罪该万死。”听到对方危险的语气,徐四郎马上跪下磕头。他进宫时间并不长,摸不清天子喜怒,但无论如何,认错求饶总是没错的。
徐四郎看不见,听觉甚是灵敏,但是此刻他却不知皇帝是何时走到他身旁的。
“那可惜了,我本来想让你死得明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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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被笼罩在夜色中。
清禾匆匆赶回来时,殿里火光稀疏,因着长公主即将在宫外开府,侍卫丫鬟们早早地被遣去了公主府,只留下几位宫人料理花草。
画扇听见外头动静,掌着灯赶来,看见清禾皆是一愣。画溪从宫外给她传信说公主大婚次日便和将军驸马一同游玩去了,她未料到这时会在宫中见到公主。
“殿下,您回来啦。”一向举止文雅恪守礼规的画扇此刻太过高兴,忘了先向清禾行礼便上前迎接。
“嗯,我今晚在这里过夜,你们可以去休息,不用管我。”清禾也不端架子,说着脱下大氅递到画扇手里。
“是。”画扇见清禾似乎不打算同她多说几句,虽然心中有些许失落,但还是乖乖应下,抱着清禾的大氅去了库房。
画扇离开后,清禾毫不犹豫地爬上了长生殿的屋顶。因着灵力尚未完全完全恢复,清禾毫无形象、手脚并用才成功上去。
“阿念,我知道你在,不准笑话我。”她艰难地扒着垂脊,对着无边夜色说道。
“对不起啊阿念”清禾好不容易翻上来,喘出一团团白气。
三月末,西凉城还是很冷。清禾把大氅脱给了画扇,此刻坐在檐顶吹晚风,整个人被冻得声音都在打颤。
“我、我陪你冷,你会不会感觉好一点?”
“一定很痛吧对不起,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你陪我去的”她满心懊恼,眼眶和鼻尖都被风吹红了。
自从认定“楚念”就是“楚或”后,她不是没有设想过以后可能要面对两个“楚或”的尴尬局面,她也自私地希望“楚念”能够回到“楚或”身体里,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在“楚念”自我牺牲的情况下毫无准备地告别。
伊丽莎白号说,欲念回到本体后,本体也会拥有欲念的记忆。她不想楚或的这段记忆只有孤独、疼痛与难过。
“对不起啊,我们没能好好告别。”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利用你找到楚或以后,便不会再管你了啊?”
“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自己跟自己吃醋?阿念大傻瓜,我都说了我爱的是一直以来我认识的你,我怎么会舍得不管你啊。”
“虽然我不忍心怪你,但我还是要说,你自作主张不告而别我真的很不高兴,以后以后不能再这样了,楚念不行,楚或也不行,不然我真的会生气的。”
又絮絮叨叨了一会儿,清禾抬起手来,触碰身旁的空气。
“阿念,我看不见你,但是我猜你坐在我旁边,对不对?”
“好啦好啦,阿念宝贝,我允许你抱抱我,如果你想,你也可以亲亲我,”清禾说着笑起来,张开双臂,“我觉得呀——阿念还想要抱抱是不是?”
又一阵冷风吹来,清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你看,我都这样陪你了,你以后想起来时,会不会多相信我一点。”清禾被吹散的头发糊了一脸,但还是笑着的。
清清回来了。
真好,离开前还能看一看她。开心。
她怎么知道他在屋顶?
笨手笨脚的,也不知道叫人帮忙,掉下去怎么办?
她为什么不好好穿衣服,那个宫女也不知道劝着点,生气。
她说了好多话,她是在哄他吗?明明没有这个必要的。
哼,他才没有吃醋,他只是贪心
他很想同她说,已经不疼了,其实也不怎么疼,也不怎么冷但是她听不见。他只能靠着她,护着她,妄图用自己透明的身体挡一挡寒冷的晚风。
虽然碰不到,但是看着她冻得通红的小脸,突然很想抱抱她嗯,趁她看不见,偷偷抱一下。
她说可以,清清好乖。
喜欢清清。
清清晚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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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翊信守承诺,让清禾每日都能见到楚或。
但是,为了维护长公主殿下所谓的威严,清禾被迫乔装打扮成小丫鬟,担任起了给楚或送饭的角色。
楚翊则向外宣称,长公主和将军驸马新婚燕尔,一同远游去了。
“阿姐,因为你,西楚现在少了一位战功赫赫的楚将军,你叫孤如何同将士们交代?”他竟还十分厚脸皮地把锅扣到清禾身上。
清禾直接翻了个白眼,“难道不是因为您毫无缘由的猜忌之心么?”
“阿姐你好凶,”楚翊撇了撇嘴,“孤本来都同那位替身做好了交易,奈何阿姐硬是要揭穿他,阿姐莫不是真的爱上楚或了吧?”
“关你屁事啊。”清禾瞪他。
既然撕破了脸皮,她不介意对他更凶一点。
“阿姐最后还是会离开他的吧。”话本上是这样说的。
听到这话,清禾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无事,”楚翊换了个话题,“希望阿姐也能够信守承诺,给孤做糯米团子。”
“知道了。”清禾虽然看他不爽,但是她无意就此事与楚翊再起争执。
给楚或送饭的第一日,清禾便亲自下厨做了数十种不同口味,不同形状的糯米团子。从中挑选出五个口味重复或外皮略有瑕疵的糯米团子,清禾装好递给楚翊派来监视她的宫女,“喏,拿去给你主子吃。”
宫女不知她身份,见对方带着面具却仍然遮不住美貌的模样,本以为是皇帝的新宠,心里不由得敬她几分,但听到清禾这般说话,一下子便沉不住气了,“姑娘,您这是大不敬。”
“怎的,他派你来监视我,又没让你来管我。如果你觉得我刚刚说的话有问题,尽管向你主子汇报,要治我什么罪悉听尊便。”清禾的态度也十分硬气。
倘若不是害怕破坏所谓的主线,导致天道对楚或施加更大的劫难,她高低得去砍楚翊两刀泄泄愤。
说罢,清禾也不顾宫女的一脸错愕,拎着精心做好的糯米团子和其他饭菜去找楚或了。
清禾再度见到楚或的时候,对方已经同昨日完全不同。
肉眼能见到的伤口被遮挡起来,衣服上的血污被清理过了,散乱的长发被打理得服服帖帖梳在脑后。他的眼神也与昨日截然不同,似乎多了许多浓稠的情绪。
清禾知道,是因为楚念回去了。
“阿或,吃饭了。”清禾把饭盒递进去。
“清清”楚或小心翼翼地同她保持着三米的距离,开口时声音还带着长期缺水的沙哑。
“我在。”她应他。
“我很贪心,”他说,“如果你骗我,我就会想要你一直骗我。如果你说爱我,我就会真的想要你的爱”
“我爱你。”清禾打断他,语气无比坚定。
曾经她因为顾虑太多,一次次把他推开,一次次伤害了他,但在看到他坚定不移的爱之后,她不会再放手,天道劈死她也不放手。
如果因为她的任性,主线任务失败,楚或成不了所谓的“神”怎么办?
那就一起去死吧。
经历各种虐身虐心的非人磨难,真的能成就什么大业吗?成为无情无欲的神仙么?她不要她的阿或成为那样的人。
“唔”楚或突然低下头,把脸撇开了。
在他刚刚得到的记忆里,她曾对楚念这般说过,但是新鲜记忆涌入脑海的感觉并不美妙,他并没有被她表白的真实感。而现在,她亲口对他说,她爱他。
无论是不是哄他、骗他,都是他想了太久太久的东西。
所以,他一时激动就、就
“阿或,你怎么了?”清禾看他似乎很不舒服地皱着眉心,担心地问道,“阿或,是不是伤口疼了?严重吗?让我看看好不好?”
“不好。”楚或发出闷闷的声音,干脆整个人都转过去不让清禾看她。
清禾:?
这和她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她刚刚激情表白,她家小宝贝现在却连脸都不让她看了!上次也是,难道他又不相信她吗?她的表白这么没有说服力吗?她要嘤嘤嘤了!
清禾突然灵光一闪,“阿或宝宝是不是害羞了?”
“没有。”背对着她的人小声哼唧道。
清禾愈发肯定了心中所想,语气也开始变得流氓了起来,“哎呀,不要害羞嘛!这种话我以后还会经常说的,你每次都这么害羞怎么行?”
“”楚或没有回头,甚至还小幅度地挪动着离她更远离一些。
这下清禾坐不住了,她瘪着嘴,装作十分委屈道:“我只能送饭的时候跟你待半个时辰,你都不愿意看我,亏我今天还特地给你做了糯米团子,你不理我的话,我就带走了。”
“我要。”楚或猛地转身,洇湿的眼眸对上少女得逞般的笑容。
但少女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你”
对方眼底浸着不同寻常的暗红色,眸光赤诚而直白落在她的身上,薄唇却克制而隐忍抿在一起,遮挡在腰腹之上的手蹦得青筋暴起。
清禾沉默,视线却忍不住地落在对方不容忽视的地方之上。
“你别看我。”楚或压抑着喉咙里的喘息,低声道。
清禾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对楚或表白时是期待对方的反应的,没有人不会想看到自己喜欢的人为自己喜悦、动容,但是楚或这般反应也、也太过激了些。
虽、虽然他们是亲过了,很久以前她甚至亲手摸过,但是——但是他们还是很纯洁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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