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宿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曲项原本担心,项天歌会执意要求睡在老宅。还好,酹酒以后,他就带她离开。

    她又搭上他那辆组装车。浓重的夜色中,曲项听见河水流淌的声音。于是知道,他们在沿着二条河走。

    驱车半小时,抵达目的地。到了一座幽静的小小花园。

    花园的灯都点上了。借着月光,看到园中有一口小小的池塘。塘中荷叶叠青钱,水畔花朵摇曳。正值花事,满院绣球花,在夜色中盛放,安静而灿烂。

    花丛后面是细竹。竹林掩映中,有一座东宁传统的小楼,青瓦白墙,雕花廊柱,与绿水小径,相得益彰。

    曲项这些年,见识经历多,国内外豪宅见过无数,却不由感叹小楼漂亮。

    到嘴边却没有好话。

    “啧,啧,发达了呀。”曲项嘲讽,“创业新贵,一有钱,先给自己买个别墅。”

    项天歌摇头:“不是给自己的,是给你准备的。”

    曲项耳边一热:“买给我的?”

    项天歌看曲项一眼,说:“不是买的,租的。”

    曲项又啧两声,“哦哟,临水别墅带花园,租的也不便宜吧?这可承你情了。”

    项天歌神色复杂,又看了曲项一眼,“也不是别墅。农村自建房。胖胡他表侄子的舅母家的。”

    曲项:“……”

    进门以后,曲项发现项天歌没有撒谎。这幢房子从家具到装潢,无一不证明了,确实是本地自建房,还是年久失修的那种。

    贴瓷砖已经给足了面子。进卧室,一开灯,那个吊灯直接砸了下来——顺便带下来一大串小彩灯。

    主人脸上有点挂不住,“我让胖胡把新房弄一弄。他就弄成这样。”又说,“你先坐,我把灯接回去。”

    他搬了一张椅子在那里接吊灯,接了半天没接上。黑灯瞎火,只听咣当一声,椅子折了一条腿。人仰马翻。项天歌摔下来,崴了脚。

    曲项的嘴无声地抽了抽。她想了想,尽了一下作为新婚妻子的义务,走过去把他扶起来。

    项天歌说:“反正睡觉也不用灯,睡吧。”

    曲项:“……”

    一晚相安无事。

    醒来时,枕边没有人。

    手机里的未读信息,已积了许多。根本来不及看。

    新闻资讯推送。连续好几个头条,都与新锐有关。

    标题耸人听闻。

    “新锐施万合作:商业联姻?惊天骗局?”

    “知名车企陷资金困境,靠女人破局?”

    “新锐美女总裁的八卦往事。”

    还有更夸张的。

    “二女侍一夫,施万董事长重婚。”

    “新锐美女总裁:舍身为公or小三上位?”

    曲项拿手机的手在发抖。

    曲项当天赶回上海。

    婚礼当日的错乱、迷惘,在事后被渐渐消化咀嚼,终于化作一腔愤怒。

    婚礼主角换人,薄清波不可能不知道。房文英、曲进步,都不可能不知道。甚至连小于——曲项上场前,小于反复叮嘱,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按流程进行。所以小于,也知道。

    这场婚礼,她变成一个笑柄。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除了她。

    谁是主谋,谁又是帮凶?

    是项天歌乘虚而入,还是,她根本就是被人推出去的?

    无论哪种情况,她都被人当成工具——当成交换物,去换一笔救急的订单。

    曲项赶回新锐总部,夜幕已经降临。

    工区依旧是往日忙碌场景。只是,人们看到她,都掩饰不住脸上的讶异。随后又故作镇定,假惺惺跟她问好。

    曲项找薄清波。薄清波躲在会议室里。说在开电话会。

    曲项堵在会议室门口,“好,那我等。”

    到深夜,薄清波终于从会议室里出来。

    脸色憔悴,鬓角微白,不复往日神采。像极了败下阵来的兵。

    他没有解释。但曲项全听懂了。

    来的路上,曲项把肚子里骂男人没种的话全准备好。见了薄清波,却发现根本骂不了。

    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曲项怒极反笑。

    一个是她信任的。公司危机,顺水推舟把她推出去。

    一个是她憎恨的。趁火打劫,顺藤摸瓜把她摘下来。

    有这样便宜?

    脑海中闪过疯狂至极的念头。

    她不能放过他们。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

    曲项忽然咧嘴,朝薄清波露出一个妖媚至极的笑容。

    从小到大,没有哪个男人不觉得她好看。

    她在被人觊觎的目光中长大,所以也知道,要怎么做可以吸引男人的目光。

    她的笑就是这样。涂了口红的嘴唇,像蘸蜜糖的□□。

    背叛就该付出代价。她要让他知道,他白白让出的是什么。

    薄清波不敢抬头。曲项的手伸过去,用两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

    会议室还坐着其他人。他们先是瞠目结舌,继而胆战心惊。

    然后不约而同,低着头压门而出。

    薄清波动不了,他声音干涩:“曲项,别这样……”

    曲项后腿一蹬,会议室门砰的一声。

    余下满屋的寂静。

    薄清波瞳孔震动,嘴唇发颤。但在他开口辩解之前,曲项便堵住了他的嘴。

    第二天早上,曲项在自己的公寓床上。是被电话吵醒的。

    点开手机一看,人醒了一半。

    来电显示项天歌。不记得什么时候存的。

    曲项接通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个冷静而低沉的声音,“带身份证。下来。”

    曲项有点心虚。

    于是也没多问。挂了电话,拿好证件下楼。

    古怪的黑色七座商务车。后座门自动打开了。曲项犹豫片刻,上了车。

    项天歌坐在中央另一侧的座位上。侧脸轮廓生硬,如同铜雕。脸色阴沉,像要暴风雨。

    曲项越发心虚,给他赔笑,“早啊,项董事长。”

    她感觉新锐那批电池有点悬。

    好在他没发火。

    “带身份证了?”

    “带了。”

    他似乎满意了,“开车。”

    司机是胖胡。

    这时也没什么话。道一声好,就点火开车。

    车上了高速。又是回东宁。

    一路没有对话。曲项偷偷觑他脸色。仍然阴沉着。眼视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

    曲项没话找话:“嗯……项董事长,最近忙吗?”

    项天歌扭头,无声地白她一眼。

    曲项搓手指。

    也许他还不知道。曲项心存侥幸地想。知道又怎样?又不是真正的结婚,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接着进来一个电话,是房文英。

    房文英十分暴躁,声音响得像点了炸药。曲项刚“喂”了一声,房文英就开骂。

    “你吃错药了?脑子进水了?这桩婚事有多重要,别人不懂你还不懂?新锐的局面这个样子,华前也好新锐也好,都指着项董事长救命。我告诉你,这个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没有开免提。但效果跟开了免提差不多。

    正在开车的胖胡,抽空转回身,递给曲项一个同情的眼神。

    曲项想挂电话。

    没提防还留下半截。

    “……你要不愿嫁,当场你就说。现在婚都结了,结完婚你就给人送上一顶绿帽子??还当着全公司的面??……”

    曲项赶紧掐电话。

    挂断电话,空气忽然十分安静。

    曲项小心翼翼看了身边人一眼。正跟他目光对上。

    那人眼色如冰,表情像要吃人。

    “刚才她说,你给我送什么?”

    曲项嗑巴半天,说:“啊,她说,毕竟结婚了,我们这边也没什么送给你,就打算送一个……绿袖子……”

    项天歌挑眉,“……绿袖子?”

    曲项鸡啄米似点头:“对对对,绿袖子。就是夸你两袖清风,勤劳肯干,袖子一挥,田野像春天来了那样绿了一片……”

    项天歌:“……”

    曲项干咳两声,感觉圆不下去。只好老实交待,“呃,你不要相信传言。我跟薄清波,不是你想的那样……”

    胖胡赶紧帮腔,“对,对,周三更可以作证,他们在公司……”

    “话少点。开快点。”语气充满警告。

    胖胡闭嘴踩油门。

    曲项也没什么话。就扭头看风景。

    胖胡把车开得飞快。已经超过车道限速了。

    才九点,已经快到东宁。

    曲项忍不住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该不会是火葬场。

    “民政局。”语气像说去火葬场。

    “民政局?”曲项一脸懵,“干什么?”

    “领证。”

    心跳忽然漏一拍。

    “领、领证啊。”曲项讷讷,“是、是不是有点突然?”

    那边发出一声轻嗤。

    “领证是不是要户口簿啊……我那本不知道在哪里……”

    “在我这里。”嘴角露出明显的一丝讥笑。

    “你怎么会有我的——?”

    “问你婶婶。”

    曲项牙齿咯的一声响。

    敢情全家一起卖她??

    曲项越想越觉不安。

    搓着手,斟酌着又问:“项董事长,你确定要跟我领证吗?毕竟我们感情也不太深,我的过往又比较混乱……”

    要是有需要,马上推一堆八卦给你。

    项天歌语气平平问:“电池你还要吗?”

    “要,赶紧要,必须要。”曲项一口应下来,又搓手,“但是嘛,电池的话,不一定要领证啊。项董事长你看啊,我不是不想跟你领证啊,主要是怕破坏你清白的名誉。毕竟是吧,你也结了婚,我也有一堆男朋友……”

    “我没有结婚。”项天歌说,他扭过头,眼神冷峻,语带威胁,“至于你那一堆男朋友,我建议你跟他们分手。”

    曲项被他的语气吓到了。

    “今天领完证后,你我就是合法夫妻。”声音冷至冰点,“如果你婚内出轨,就要净身出户。我会要求法院把你名下的所有财产——包括你所有的新锐股权、华前股权,全部判给我。听明白了?”

    曲项吓得一抖。

    所有股权拱手出让?房文英会杀了她。

    威胁见效,项天歌露出满意的微笑。

    “等一下怎么回答,不用我教吧?”

    曲项大脑飞速旋转。

    她在工作上经常一筹莫展,对付男人却别开生面。

    曲项说:“领证可以,但要签协议。否则我怎么知道那批电池你不会赖账?”

    项天歌答:“可以。”

    曲项说:“既然是协议婚姻,就该约定有效期。签合同都是有期限的。没人签合同签一辈子的,对吧?”

    项天歌微一迟疑,“你想多久?”

    曲项说:“一年。你那批电池年底要交货。一年时间,我们这边新车也都交付了。一年怎么都够了吧?”

    项天歌的眉头紧紧蹙起。

    曲项趁热打铁,“只要约定一年,我什么都听你的哦!你提什么要求我都满足哦!一年时间很久了啦。一年有365天,一天有24个小时。你想想看,365天,我们都不能接触别的异性,只能每天大眼瞪小眼。弟弟你信我,不管你对我的爱有多深沉,一年时间你肯定就厌烦了啦。到时别说我要离婚,你自己也得求着我离。毕竟你跟陆水结婚也没两年对吧……”

    项天歌说:“约定一年。其他条件由我开?”

    曲项:“不能违反道德法律,不能有违公序良俗。”

    项天歌答:“好。”二话不说,开手提打字。

    四十分钟后,车载打印机里吐出一份长达十多页的草拟协议。

    曲项干笑:“你效律高啊。”

    粗粗浏览。这人简直是个控制狂。

    约定细到令人发指。每天的作息,饮食范围,活动范围,都有详细规定。不能熬夜,不能吃垃圾食品。违反条款居然有罚金——自由刷手机的时间。

    曲项咬牙问:“你管我早上几点起?”

    项天歌:“早上六点起,符合道德法律,遵循公序良俗。”

    曲项:“我这辈子就没六点起过。”

    项天歌:“下半辈子都可以。”

    曲项:“……”

    再往下看,还有关于社交的种种限制。

    见任何人必须报备,做任何事也必须提前知会。

    不能单独见异性。如果非要见,必须有指定的助理陪同。去任何地方,哪怕是探亲访友,都必须提交申请。

    曲项:“你觉不觉得,这么要求过分了点?”

    项天歌:“不觉得。”

    曲项怒目而视,“限制人身自由,你还有理了?”

    项天歌凉凉地瞟了曲项一眼,“免得你又送绿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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