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万上市,手握股份的管理层,可以通过股价的抬升实现财富升值。但工厂的普通工人,手中没有股份,上市对他们来说,没有实际的物质价值。
上市前融资,项天歌向机构转让了不到1的股份,套现两亿元人民币。他将其中一亿放进了基层工人的奖金池——摞起来,就是周年庆典上的那堵现金墙。
这笔钱按照工人在施万的工作年限,以及过往业绩,发放到普通工人及驻厂工程师的手中。
为了让工人能够分享施万上市的成果。
对工人而言,再没有什么比切切实实的物质奖励,更激动人心了。
一厂礼堂群情涌动。观众席变成欢呼的海洋。
一个在施万一厂干了七年的老工人,没有马上接项天歌递给他的钱,而是紧紧握住项天歌的手。
他激动得热泪盈眶,攥着项天歌的手来回摇:“我就知道,我没跟错老板。”
阿娇和阿飒就站在不远处。
阿飒很稀罕:“握个手能激动成这样?”
阿娇说:“跟一个很帅的马云握手你试试?”
张红说:“不是。他激动是因为,这是七年来施万第一次足额发放年终奖……”
项天歌仪式性地,向施万工作七年的老工人发放奖励。
这批工人并不多。也就十来个。
后续奖金的发放,由人力的同事完成。项天歌在完成自己的角色后,便悄然退场。
庆典现场聚集着政企领导,投资方及合作伙伴。他决定把他们扔给张红。
项天歌朝礼堂后门走,心里犹豫要不要跟曲项打招呼。
那篇演讲稿,是曲项花力气写的。项天歌知道。
一个字没用,她大概率要发飙。
说不定还会生气,离家出走,走到门口被大鹅绊一跤。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好笑。
快到门口时,给曲项发了条信息。“回家见。”
走出礼堂。意外发现后门外有人在等他。是个女人。
那人穿着白色的裙。瘦瘦的,小小的,在夜色中也分外惹眼。她的皮肤是一种冷白的颜色。有点瘆人。
是陆水。
项天歌不意在此处遇见她,“你怎么……”
陆水:“给你打电话,一直没通。”
“真的忙。”项天歌下巴一扬,示意礼堂,“这场面,你也看见。”
他有几个手机号。能打通的,当然没给陆水。
“找我有事?”他想着怎么脱身。
陆水的食指与中指中间,夹着一张卡。
“这个还你。”
项天歌并没有接的意思,“这给你了。”
陆水的手停在半空中,嘴角有一丝冷笑。
“一亿?这么打发我?”
项天歌套现两亿。一亿给工人,一亿给恩人。
“不是打发。”他稍郑重,“是答谢。答谢你帮忙。”
“对,是帮忙。不是交易。”陆水咬着那个字眼,“所以不必用钱羞辱我。”
她捡起项天歌的手,将卡塞进他手中。
“那你想要什么?”他问。
她还了卡。
仰着头,带一点挑衅地看他。
她伸出一根手指,那个手指直直对着他,插-进他的西服套装,又插-进衬衫的扣缝之间,最后停留在他胸膛。
“这里。”她说,“我要这里。”
他的神色在一瞬之间变得极其冷漠。
面孔又恢复成往日的阴沉冰冷。
他将陆水的手抽出来,生硬地推出。
“抱歉了。”
就想抽身走。
这时来了曲项。
她穿了鹅黄颜色的套装裙,包裹出婀娜的身段。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瞩目的焦点。
脚踩高跟鞋,笃笃的小碎步跑上来。
“你跑去哪里了?张红在找你,好几个领导也在找你。你怎么……”
曲项看到陆水。
陆水看着曲项。
她轻轻咬着嘴唇。目光一时有些变幻。
嫉妒。又不单纯是。
她们彼此对视半晌。曲项叫了声陆水,陆水没什么反应。
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话好说。
少年时代的友情,早被时间和现实冲刷得苍白。好像泥地里的脚印,就算幸运得以保留,也无故人识。
陆水浅淡地一笑,“哦,是你。”
对视之后,她转开目光。
从小到大,她衣食无忧,从来没跟人争过什么。
等她真想跟人争的时候,她发现,她是一只没有爪子的猫。
却还是不甘心的。
但继续呆下去,似乎也只是自取其辱。
曲项说:“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点东西。”
是以东道主的身份。
她已变成客人。
“不了。”她说,“我就过来还个东西。”
此行目的已达成。她转身朝大门口走。
临走前,她走到曲项身边。
“你知道,我从这场婚姻里,学到了什么吗?”
她看着曲项,是有点无情的。
“你怎么得到的,也会怎么失去。”
陆水回到家里。
陆母在家等她,“还是没有回来?”
陆水摇摇头。
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必要,替久不归宿的项天歌遮掩什么了。
项天歌依靠与陆水的契约婚姻,取得了先锋集团陆氏兄弟的信任。
而先锋也从这场徒有其表的联姻,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在项天歌的建议下,先锋向华前,发起了猛烈攻势。
华前扶植新锐,先锋收购五星汽车,与新锐分庭抗礼。
华前借新锐之手收购卡拉梅,先锋从中作梗,强行推高卡拉梅价格,迫使华前投入远高于预算的成本。
与此同时,先锋在华前地产布局的各个城市,与华前针锋相对。而因为华前在卡拉梅收购案泥足深陷,导致在拿地的正面战场上,节节败退。
到这一年的十月,华前已难挽颓势。十多个二三线城市的竞标,大半输给先锋系的地产公司。
再加上电子商务的崛起,华前像所有老牌房地产公司一样,面临着商业存量剧增,去化周期无限延长——零售商铺、商住公寓占用资本十万亿,即使能够保持目前的销售速度,全部卖出,要超过二十年。
二十年,又得是多少企业的兴衰。
旧有库存无法去化,瞄准转型的新项目毫无水花,华前已是江河日下。
先锋与华前二虎相争。如今先锋终于胜出,项天歌功不可没。
项天歌与陆水夫妇的感情如何,身为陆水的父亲,陆国岑心知肚明。
但他选择不干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他的糊涂丈人。
甚至,当项天歌抢婚,偷梁换柱强娶新锐总裁,他也采取了默许的态度。吞并新锐是既定的方针。明着收购不行,那就用婚姻锁定创始人股权——叫华前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大的羞辱呢?
与华前的战役,先锋大获全胜。
为了这个胜利,一个小女儿的幸福,又算得了什么?
陆水幸不幸福,从来没有人关心。只除了她母亲。
母亲再追问,陆水终于忍不住,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华前陷入困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华前的状况瞒不过对手,但对财报稍作美化,足以瞒过股民。
业绩下滑是众多房企的共同困境,股价下跌也都跌得很整齐。
这种时刻,最重要的,是不能露怯。
华前内刊发文,标题“在夹缝中求生存”。房文英直接炒掉了整个内刊团队。
不能露怯,更不能露短。
越是艰难求生,越要故作淡然。
华前更高调地唱起转型的口号。造车已是华前的救命稻草。
华前宣布,向新锐进一步注资,助力新锐海外拓张。
新锐回应,表示愿意承担起华前转型的重任,不辜负投资人的希望,对内加大对研发的投入,对外向国际市场扩张。
曲项得知消息,是从新闻上。
她打电话问薄清波:“新锐国内销量都没上来。‘向国际市场扩张’,你想怎么扩张?”
薄清波答:“新锐收购卡拉梅,这笔钱不是白花的。要把这个资源利用起来。卡拉梅的技术、品牌,都是有优势的。要把卡拉梅的优势发挥起来。”
曲项连连摇头。
“新锐收完后,卡拉梅的技术人员一直在流失。”曲项说,“卡拉梅电机技术三年前是领先,可现在呢?技术更新太快了。留不住人,买了技术也是白搭。”
“那你说怎么办?花了上亿买的公司,就这么晾那儿?”
曲项沉吟着。
“你们打算再往卡拉梅投多少钱?”
“华前方面会给一笔钱,大概六十亿。我们自己这个月正在弄一笔二十亿的定增,另外还有一笔二十亿的银行贷款……”
“六十、二十、二十——一百亿?你们疯了??”
“你婶婶说,‘能投多少,就投多少。’”
曲项哑然。
“这么投,就怕是个无底洞。”
“这次投,不能再盲目投。”薄清波胸有成竹,“我们战略部加班加点,在做重整方案。这次从品牌、人才、技术三个方面,对新锐和卡拉梅两边的资源加以整合。新锐的设计,加卡拉梅的电机。两边合作推出一个新车型——新锐流星!……”
曲项夜不能寐。
投资卡拉梅,布局海外,这是华前的意旨,不可能再改变了。
新锐与卡拉梅合并重整,看似薄清波定的策略,实际是房文英的授意,曲项也难以干预。
这一百亿的钱一下投出去……
曲项辗转反侧一晚,唯一想到的办法,是找曲进步。
曲项要求再去上海。
没有想到,项天歌一口回绝。
“你哪也不许去。”项天歌无理要求,“不能去上海,更不能去美国。你只能在东宁范围活动,直到我们婚约解除。”
“你这是要限制我人身自由?”
“你想怎么理解都行。如果你还想要施万的电池,就得听我的。”
曲项被这蛮横激怒。
“你以为你是什么?霸道总裁吗?”
“当然不是。”项天歌抿唇,“我是董事长。”
上海没有去成。
新锐的同事说,曲进步也没在上海。他推脱说身体不好,找地方疗养去了。
曲项给曲进步打电话,没有打通。
微信视频电话,才打通。
“婶婶要把所有钱都往卡拉梅投,这事您知道吗?”
曲进步没什么反应。只是他的脸色比以往更暗沉,皱纹也更多了。
“小叔,你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没用的。”曲进步少有的露出疲惫神色,“她决定的事,谁说也没有用。”
“那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百亿打水漂!”曲项说,“那有一半是新锐的钱——新锐质押股权,押上所有身家融来的钱!”
海外拓张,是一条险象环生的道路。但不是不能成。
并购重整,需要一名市场管理兼通、熟悉双边文化的大将。除了自己,曲项想不到别人。
守成和开拓,需要一名尽忠尽职、讲原则讲底线的管家。除了曲进步,曲项也没有别人。
“小叔,你是会计,工作三十年的老会计。车企、房企你都呆过。公司、工厂你都干过。大风大浪你都经历过。你是从基层爬起来的,你知道每一分钱怎么挣,也知道每一分钱怎么花……”
“项项,小叔老了……”曲进步说,“身体是没有以前好了……”
曲项打断他,“再老不也是前进厂的人吗?”
曲进步一怔。
“你一辈子就躲在别人身后当缩头乌龟。以前你躲在我爸爸身后,后来你躲在你老婆身后。到老了你又躲起来,一看要打败阵了,临阵当逃兵,就跑去疗养院继续当你的缩头乌龟!”曲项大声嚷嚷,“小叔,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你明明是个有本事的,为什么一辈子活那么窝囊?”
曲进步的脸青白交加。
“小叔。只有你了。只有你能救新锐,你能救华前,还有卡拉梅。这三家公司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内忧外患,前路茫茫。
可还是放不下当初的梦想啊。
曲项声音微有哽咽。
“小叔,我是真的想造车。”
曲进步的眼角,有了一点泪花。
“项项,你放心。这是你的梦想,”曲进步声音苍老,可是也慢慢有了力量,“也是我的梦想啊。”
从小到大,他从来不能拒绝曲项的要求。
这一次也没有。
“我以前听你爸的。以后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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